周天嘉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柳宗元筆下的蝜蝂小蟲,因“善負”而“好負”,最終被肩上的重擔于不知不覺中壓垮埋葬,短暫一生悲劇性地覆滅。只這短短幾十字,讀來令人觸目驚心,陷入沉思。
我們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科技發達時代,饑荒和野獸早已不再成為人類的威脅和恐懼,電磁光纖超越了時空的距離,人類似乎進入了“為所欲為”的時代,可人類的幸福感似乎并沒有隨著科技的發展而提升,因為縱使科技日益發展,知識日積月累,但我們始終沒有克服心靈上的負擔。十八世紀偉大的思想家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是枷鎖。”今天更是如此。文明進步增加了人類“善負”的能力,同時也使人類“好負”的欲望越發膨脹。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所謂人生不過是在沿途將看到的皆背上、負上,甚至以此為傲,卻并沒意識到,這些不過盡是些多余的東西,終究會葬送自己的年華和自由。人生的意義,對商人來說,只剩下了光燦燦的金幣;對政客來說,只是觸手可及的權力地位;對學生來說,只是代表著榮譽的成績和文憑。
匍匐在欲望之下的人生,其實與蝜蝂無甚區別。而智者之所以為智者,就在于能清醒地覺悟到人性的悲劇性并降伏其心,放下包袱,脫離蝜蝂那樣的命運。放下多余的東西并不意味著脫離現實,高蹈遠隱,做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僧人。為一種崇高的追求而心甘情愿地努力和付出,本身并沒有錯,沉湎于塵俗之中貪得無厭,才是值得鄙棄的。
孔子為了心中的理想,“知其不可而為之”,是中國傳統讀書人的崇高追求;明朝的萬戶坐火箭飛天,沖向注定無法企及的蒼穹,是一個渺小的個體挑戰自然的崇高追求;圣地亞哥老人獨面大海,以漂泊而孤獨的航行與大魚抗爭,坦然面對命運的捉弄黯然隱去,是一個普通漁夫最硬性的追求。相較之下,盈利虧損、升遷降職、功名利祿、進退得失,不免顯得微賤、渺小、庸俗而冗余。
老子說:“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我們所“為”的應當是令我們永遠熱淚盈眶的理想,而不是時代發展所衍生出的附加品。科學、藝術、文化是我們得以為人的驕傲,而那些令我們眼花繚亂、令商人政客愛不釋手的種種誘惑,對我們的靈魂不過是些多余的東西,要么如過眼云煙只是旅程中一段亮麗的風景,要么如千斤枷鎖將我們壓得步履蹣跚。是像蝜蝂一樣迫不及待、不知滿足地負上更多無用的東西,還是做一個真正的人,帶著理想詩意地棲居于這片大地?在當今時代我們都需要更慎重地面對這個抉擇。
學校:上海復旦附中
導師:張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