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婧

手機內容讓人深陷其中,大好時光在無形中被偷走,這是手機的倫理缺陷。為此出現了“好好利用時間”行動,這是一項將科技與人文相關聯的設計新風。
“我的手機就是一部老虎機。每次檢查手機,滾動看新聞提要,就像在玩老虎機——我明顯是陷在里面了,始終不能自拔,你要么分心,要么因害怕錯過重要信息而備受煎熬。”特里斯坦·哈里斯(Tristan Harris)是“好好利用時間”行動的發起人,作為一名設計師,他發出了這樣的質疑:科技讓我們陷入這樣極端的關系中,我們該怎么辦?
2007年,特里斯坦從斯坦福大學計算機碩士專業輟學后,創立了Apture公司,在2009年就被Inc雜志評為美國30個年齡小于30歲的杰出CEO,排名第16位。Apture讓數以百萬的用戶在瀏覽網頁的時候獲取實時顯示的注釋,在一個月的時間內,用戶使用過的網頁瀏覽量就超過10億次。
從20歲起,他就對網頁設計開始著迷,他的作品出現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明鏡周刊及經濟學人雜志,擁有多項專利,包括MIT實驗室及斯坦福大學都請他去演講。此后的幾年里,他的公司被谷歌并購,轉而擔任“設計倫理師”,研究的對象是影響人類行為、社會心理學和人機互動的因素。
在而立之年,他創立了“好好利用時間”運動,這個組織關注的是科技如何塑造我們的意識,如何讓消費者以更好的方式去使用科技,以及改變商業主導的邏輯,讓設計行為從人們的興趣點出發。“我們需要重新構建我們的選擇和科技,建立一個能夠反饋給我們關于怎樣在技術上花時間的選擇。”
時間都被偷走了
雖然現在每個人都離不開手機,但很多人都有過想把手機扔出窗外的沖動,因為原本平靜的生活被它干擾來。
在特里斯坦看來:“我們的生活就像一個菜單,必須對菜單上想做的事情進行選擇。如果我們現在用Skype進行通話,當通話結束后,你就想去干其他事情,因為這些事情在你的腦海里有著排序。這個菜單是無形的,而我們的手機在給這個菜單不斷添加新內容,這些內容看起來非常誘人,但實際上可能并非如此。”
在谷歌工作的三年里,特里斯坦開始思考手機的倫理缺陷:“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手機上,然而卻毫無用處。”雖然他在硅谷工作,卻儼然成為了“反硅谷”的思想家。“硅谷企業們的目的,就是操縱我們時間上的支配權,在他們的界面上盡可能地去耗費時間。”
“如Facebook就讓我們不停地關注他人的資訊,而遺忘了自己最初想干的事情。為了假裝讓自己的時間被填滿,我們不得不去查看那些新聞推送。這些‘勸服我們浪費時間的技巧,是硅谷工程師們在學校里就必須掌握的技能。”
他希望擺脫硅谷通過技術控制人類時間支配的權力格局,把人類變為資訊推送的接收器。“這是某種形式的毒藥,就像電視機的屏幕,但比電視機更具威力、更耗費時間。”
更嚴重的問題在于,當用戶接受這樣的行為方式后,就會變得對真正的現實失去興趣,對手機屏幕的依賴度愈發增加。“手機把我們的生活填滿,看起來讓我們充滿自由的選擇,而實質上把我們的時間最終花在了那些大企業所希望我們去消耗的地方。”
特里斯坦看到了背后的真相,我們活在“注意力經濟”的時代,不同App之間競爭的實質上是人們的眼球和時間,而且這樣的競爭越來越糟糕。“我不是未來主義者,虛擬現實正變得比現實更加具有說服力,Facebook的Oculus Rift可以讓你和喜歡的姑娘在一起,何樂而不為呢?”
讓科技歸還自由
當被問到如何會關注這個問題時,特里斯坦認為喬布斯對自己的影響很深:“當我19歲在蘋果電腦公司做實習生時,喬布斯讓我看到了電腦就是承載起我們思想的交通工具,給我們力量以不一樣的方式去思考和行動。我也曾經是一個業余魔術師,魔術讓我著迷,因為我感受到了‘感知的不對稱性。魔術師利用了這種不對稱性,觀眾即便在他的眼前也無法觀察到。這告訴了我們注意力的有限性及進行選擇的必要性。”
“事物都有黑白的兩面,技術當然有它的缺失與缺陷。例如Linkedin這個軟件,偶然能幫我們找到一份工作,然而這家企業真正關注的并不是這個,而是‘怎樣才能讓大家把更多的時間化在這個應用上?”
在斯坦福大學實驗室的經歷,讓特里斯坦堅信,產品應該幫助用戶去變得更加專注。“我在檢查郵箱時,總會下拉刷新,但問題是60 秒之后,我又會再次下拉刷新。為什么要這樣做?完全沒意義啊。Instragram的創始人也曾經是我的項目合作伙伴,那些生活在灣區的20出頭的設計師,竟然把吸引大學生的眼球作為最重要的設計原則。設計背后的倫理究竟是什么?”
特里斯坦給出的答案看起來非常自然,讓科技把自由歸還給人類。“80%的人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手機,科技需要把自由還給我們,對付上癮的方法,我們需要讓人和人之間產生連接。現在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如果把一個對手機上癮的人放到一個有吸引力的群體里,他不再感到孤單時,就有了參與感。”
特里斯坦舉了《機器人總動員》里機器人瓦力的例子:“通過設計,機器之間也可以產生強大的社會聯結。當你早上開始做瑜伽的時候,你打開了一個瑜伽應用軟件,而它提示你可以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同步練習,就會變得更有趣,甚至你可以保持和地球另外一端朋友的聯系。”
產品設計的責任
設計的倫理在2016年巴塞羅那世界移動通信大會上開始,就成為計算機世界的熱點話題。扎克伯格也強調了“設計的倫理性”。“作為設計師,我們真的可以對自己產生的影響承擔起責任嗎?尤其是面對上千萬甚至上億的用戶時,這樣的責任何其巨大?”
特里斯坦用這個行動去回應科技時代的專權——“互聯網由一小部分人控制,他們中的大部分居住在舊金山,卻決定并分配了地球上數十億人的注意力的方式。歷史上從未有過這樣高的比例,就好像建筑設計師成為了一個無形的城市的主宰者,但這是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
“如果這個群體能決定數量龐大的人群,那么這個群體的倫理取向是什么?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三年來,我看了大量的書,想了很多新的概念,新的語境。不管蘋果希望出一款新的手表,還是Google希望出一款新的手機,它們的邏輯都是在掠奪人們的注意力,讓他們變得瘋狂。”
“好好利用時間”運動,不僅想表達特里斯坦個人的憤怒,更是一種新倫理的闡述,讓科技具有人文關懷。即:
媒體和設備服務于更好的生活;
媒體為了改善生活而競爭,而不是為了博得眼球;
創造新的交互界面,為有意義的內容創造空間。
“我們被偷走了數以百萬小時的時間,但卻沒有一個公共話題的討論。工業時代,這樣的討論似乎是多余的。”特里斯坦也看到任務的艱巨性,“蘋果并不允許修改啟動界面。消費者怎樣才能給那些企業以公共的方式施加真正的壓力?我們可以做的是喚醒意識,把話語權還給消費者,讓這個問題成為一個真正的焦點。”
互聯網時代的商業倫理
要改變行業,必須從大企業開始。通信科技誕生的初衷是為了讓我們減少時間,有更多選擇。這與互聯網產業的經濟利益背道而馳,“這也是我感到悲觀的原因。我們尤其要關注兩個企業——蘋果及谷歌,和Facebook不同,它們是行業的守門人,應該給它們施加更多的壓力。手機啟動頁面上的內容要減少,我們只需要一些基本功能,啟動時很多圖標我們完全不需要。只是偶爾使用的那些圖標應該歸類到一個文件夾里,以減少對我們的干擾,避免它的閃動,從而使得我們下意識地去點擊打開。”特里斯坦說。
作為設計師,特里斯坦的經驗是,用戶需要在設計中減少被干擾的頻率。研究表明,人體的生物鐘及思維頻率,需要避免被過多的干擾,改變頻繁的通知規則。比如郵件提醒就會讓人變得精力分散。“只有在緊急情況下,才發出推送和提醒。”
有一個不可忽視的成本是,每一次互相干擾,平均需要23 分鐘后才能重新集中注意力。加州大學爾灣分校計算機信息系教授格羅里亞和微軟的合作研究表明,我們在外部得到的干擾越多, 就越會加強我們自我干擾的能力,實際上我們每三分半鐘就會自我干擾一次。
所以,新的設計的目的,并不是需要設計一個讓發信息更方便的東西,而是怎么樣才能“讓人和人之間創造盡可能高的交流質量?”
特里斯坦看到,只有設計解決了這個問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才會具有品質。“當南希標記她正處于專注狀態,‘我需要專注 30 分鐘。那么約翰想給她發短信索要工作文件時,系統需要延遲接收他的消息。這樣南希可以保持專注,同時約翰也可以處理掉需要溝通的事情。”
禪宗與高質量的交流
東方古老的禪宗思想,對于幫助現代人減少干擾,無疑具有特殊的價值。受《禪者初心》影響的設計師并不止喬布斯,特里斯坦認為應該把禪宗的精神意蘊融入到手機的設計理念中。
“一年多以前,我去協助組織一個由頂級技術設計者和釋一行禪師參加的會議。釋一行禪師是正念禪修的國際倡導者,這是我經歷過的最有趣的會議。你可以想象一個房間,在房間的一邊有一群技術宅,另一邊是一群穿著褐色長袍的佛教僧侶。”會議探討的問題是人性最深處的價值觀,未來的科技是什么樣子。
通過這次會議,東方禪宗視野中的“定學”(禪定、靜慮),被特里斯坦視作設計的新倫理——互聯網需要一個新的系統。現在的互聯網經濟,總體是以花費的時間衡量成功的,更多的用戶,更多的使用量,人們花更多的時間。
改變世界規則的設計師,應該幫助人們更好地去分配他們寶貴的時間。沙發客網站對于兩個即將見面的人,會提取出這兩個人可能共同相處的天數,然后估算這幾天中,這兩人可能共同相處多少個小時?這兩個人相處得融洽嗎?將兩個人愉快共處的時間減去在網站上花費的時間,就是“凈快樂”的時間。
不僅如此,社交網站的衡量標準也應該被扭轉:“不再以創造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作為成功的標準,而是以人們得到期待工作的機會,減掉人們在網站上花費的時間。”
特里斯坦發起的“好好利用時間”運動,正引導設計師們重新定義網站的成功,重新定義設計。也許,就像在醫療行業有希波克拉底誓詞去規范醫生的責任,獲取醫治病人為目標的更高的價值。設計者,是否也有關于新設計的誓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