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思佳
與眾不“銅”朱炳仁
文|陳思佳
朱炳仁是中國銅雕領域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獲得過60余項銅雕國家專利技術。

銅雕藝術大師朱炳仁在工作室創作熔銅藝術品
臺灣中臺禪寺,見證兩岸友好往來的“同源橋”;杭州,在西湖畔披著五彩銅衣的雷峰塔;印度玄奘紀念堂,記錄玄奘法師西天取經、譜寫中印文化交流佳話的巨幅銅雕壁畫……這些恢弘的銅建筑及銅藝術品,都出自朱炳仁之手。
朱炳仁是中國銅雕領域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獲得過60余項銅雕國家專利技術。其獨創的熔銅藝術,開創了“熔現實主義”新流派,被譽為“中國當代銅建筑之父”。
72歲的朱炳仁出身于浙江紹興望族,是朱府銅藝第四代傳人。
早在120年前,朱炳仁的曾祖父就創立了“朱府義大銅鋪”,雖然出售的是手工制作的銅制湯勺、酒壺、手爐等生活用品,但都精雕細琢:銅盆上雕刻鴛鴦戲水、銅鎖上雕著福祿壽字樣、香爐上浮雕佛經等。由于做工精良、經營有方,生意越來越紅火,到第二代傳人朱寶堂時銅制品遠銷京城,成就了“朱府銅藝”的金字招牌。
但20世紀四五十年代,因戰亂等原因,銅在當時屬戰略物資,不得用于私人生產,祖業無奈地在朱炳仁父親手中中斷了。在無銅可做的年代,朱炳仁從7歲起就跟隨父親練習書法,學習傳統文化,似在冥冥之中為將來“朱府銅藝”的光大做準備。
直到改革開放初期,隨著銅市場的陸續開放,這個從銅雕世家走出來的第四代傳人,終于看到了重拾銅業的大好時機。他看好了每日成批誕生的公司開張時都需要“掛牌”的商機,以專做銅質招牌起家,開啟了重振朱府銅雕之路。
憑著對銅的特殊感情和悟性,他很快在銅雕領域生根發芽,他的銅制品迅速滲透到了裝飾及建筑等行業。此后十幾年,他將傳統銅雕與書、畫、刻等藝術形式相結合,逐漸形成了新的銅藝術體系。如今,以“朱府銅藝”和“朱炳仁銅雕”為核心的“杭州銅雕”,已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有人將朱炳仁比作“東方的達利”,堅硬呆板的銅,在他的創意暢想中猶如畫家手中的油彩靈動而富有詩意。他開創的“熔銅藝術”使原本僅局限于工廠加工的銅鑄造走向世界藝術領域成為銅藝術。
朱炳仁回憶說,“2006年5月25日,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悲喜交加的日子。”這一天,他參與的中國最高寶塔—常州天寧寶塔整修工程已接近尾聲,卻突然起了大火。烈火中寶塔的塔身、筋骨雖然保持完好,但首層屋檐被燒毀,大部分銅瓦被熔融。清理現場時,無限悲傷的朱炳仁意外發現,高溫中融化了的銅肆意地流淌在地上,反而形成晶瑩的銅珠和姿態萬千的融銅結晶體,而此種形態的銅所展現的流暢之美是人工鑄造無法實現的。自此,他以獨特的藝術視角,獨創了熔銅藝術,開創了“熔現實主義”新流派,在學界和藝術屆引起很大反響。
傳統的銅文化都是鑄銅文化,銅只能在模具里成型,而“熔銅藝術”是讓銅在1200攝氏度的高溫下融化后在一定的空間里自由流淌,待冷卻成型后再經過敲打焊接、打磨拋光等工序,最終成為一件件姿態萬千的藝術品。這樣的創作方式,更能體現藝術家的理念和思想,使作品更富有生命力。朱炳仁說,“青銅時代以來,銅的鑄造都需要模具,這種‘無模可控熔鑄工藝’將銅徹底從模具里解放出來,給了銅自由。”
事后朱炳仁用天寧寶塔的部分融銅銅渣,結合國畫、書法及油畫等多種技法,完成了人生第一部熔銅作品—《闕立》,目前該作品收藏于國家博物館內。

3000平方米的“江南銅屋”坐落在杭州西湖邊上,每年接待數百萬國內外游客

“江南銅屋”是一個銅雕的天堂,除了立面墻和地面以外,其他眼前可見之物全部采用銅質結構和裝飾
“傳播銅文化,讓銅回歸老百姓的生活”一直是朱炳仁的信念。他認為,自古以來銅就是人類生活不可或缺之物,銅文化伴隨著人類歷史的發展,如青銅時期的鼎就是當時人們身份的象征。但隨著陶器、玻璃、不銹鋼的生產,銅制品逐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由于對銅的極度熱愛,為了給老百姓創造更多接觸銅、認識銅的機會,朱炳仁傾其所有,甚至抵押了自己的房產,歷時3年自費籌建了“江南銅屋”—朱炳仁藝術博物館。
這座坐落在杭州西湖邊的民居是一個銅雕的天堂,仿照明清時期江南民居風格建造,占地3000平方米,耗費原料銅125噸,除了立面墻和地面以外,其他眼前可見之物如門蹬、回廊、地板、門窗、斗拱、立柱、藝術品等全部采用銅質結構和裝飾。
就連其中的家具都是朱炳仁用銅精心打造的,在序廳里擺放著九件套純銅桌椅,雖然看起來簡潔質樸,但是每一個細節之處都包含著多種復雜的傳統工藝。每年有數百萬國內外游客慕名前來參觀,幾乎每一位游客都會在銅椅上坐一坐,感受一下銅獨有的質感。雖然這些藝術品都價值不菲,但游客卻可以隨意觸摸,很多銅制品經常被人觸碰的地方已經泛出金色的光澤。朱炳仁說,他希望通過“江南銅屋”讓更多的人充分感受銅的魅力。

朱炳仁擔任總設計師修繕了高153.79米的常州天寧寶塔,并在此過程中首創了“熔銅藝術”
“作為一種藝術,銅建筑在人們生活中的影響力很大,銅建筑不僅為我們留下了銅文化,還留下了銅資源。”如何為后人留下能夠代表我們這個時代的銅建筑精品,是朱炳仁不斷鉆研的課題。
中國歷史上的銅建筑非常少,流傳至今最著名的是明清四大銅建筑,分別是位于湖北武當山、山西五臺山、昆明鳴鳳山和北京頤和園的銅殿。而朱炳仁僅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就鑄造了多件“重量級”銅藝作品,其中高達12.6米的杭州靈隱銅殿被世界吉尼斯認定為當時世界上最高的銅殿。除此之外,從五臺山、九華山、峨眉山、普陀山到無錫靈山、潮州開元的數個名寺大廟中,都能見到他的銅建筑和銅藝術作品。他說:“每一件重要的銅制品,我都將其視為交給時代的禮物,留給歷史的文化財富。”矗立在西湖邊上的雷峰塔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中國著名古建筑雷峰塔舊塔于1924年已倒塌。2002年,朱炳仁在接到重建雷峰塔任務的當天,便揮毫寫下“上蒼無意留古磚,盛世有心鑄新瓦。”這幅楹聯后來成為朱炳仁打造雷峰塔的基本方略。
朱炳仁認為,中國有3400多座古塔,多是青磚塔身外包木質廊檐結構,如果重建雷峰塔繼續照搬照抄泥古不化,這座有著深厚文化內涵的古塔必將湮滅在群塔之中。新雷峰塔應該成為一個承上啟下的經典建筑,既要延續歷史又應凝結和見證現代文化。這就意味著,他既要完美地再現雷峰塔的南宋風貌,又要留下現代審美的印記,還要實現銅雕工藝的新突破。
朱炳仁在重建雷峰塔時,大膽提出要用彩銅作為青磚塔身外包的材料,這是中國首次給古塔穿“五彩新銅衣”的嘗試。但當時中國并沒有彩色銅雕,在查閱10萬字的資料、經過無數次的配方試驗后,他終于找到了把銅的預氧化工藝與涂層工藝完美結合的新方法,獲得了比木漆色彩更鮮艷也更持久的多種銅色彩,且能確保銅質百年不受侵蝕。同時,穿上此種銅衣的雷峰塔更不易著火,還能有效防雷、防蛀。
新雷峰塔擁有黑古色的銅瓦、古銅色的銅圍欄,而每個轉角都設富貴紅色的銅斗拱,金黃色飛檐翼角下掛著黃銅風鈴,銅柱既仿似木料,又具有木料難有的光澤。銅的運用使這座塔在渾厚古樸中增添了秀麗和新意。在倒塌了78年之后,雷峰塔的重建不僅再現了“雷鋒夕照”的壯麗景觀,也成為中國現代銅建筑史上的一件代表性作品。

由朱炳仁主持創作的杭州G20峰會現場銅門、銅吊頂等銅裝飾

杭州靈隱禪寺贈送給臺灣中臺禪寺的“同源橋”,象征著兩岸民間的友好往來
多年來,朱炳仁已成為兩岸交流的民間使者。早在2003年,他就想為兩岸做件力所能及的實事,他認為兩岸需要進一步的溝通和交流,也是從那時起他萌生了創作一座銅橋贈送臺灣同胞的心愿。在接下來的4年里,朱炳仁精心構思、反復研究、幾易其稿,最終耗用10噸銅創作完成了橋長近10米的中國第一座單孔拱形銅橋“同源橋”。橋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108羅漢,橋身兩側雕刻著“西湖三潭”和“日月雙潭”,象征著兩岸民間的友好。2007年,該橋由杭州靈隱禪寺贈送給臺灣中臺禪寺。“同源橋”落地臺灣當天,兩岸各界名人政要齊聚一堂,為橋揭幕,7萬臺灣民眾登橋祈福。時任臺灣國民黨名譽主席的連戰先生為“同源橋”題詞“炳仁大師,巧奪天工”。
自此,朱炳仁與臺灣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多次前往臺灣,辦展覽、作交流、教學生,并與臺灣著名雕塑家、臺灣雕塑協會會長楊奉琛合作創作了《本是同根生》:一個豆莢上并排放著兩顆金色的豆子,豆子上刻著被分隔兩地的《富春山居圖》。朱炳仁說,該作品表達了兩岸民眾深厚的兄弟情誼,見證兩岸文化的同根同源。此外,他還為歷年的“兩岸和平發展論壇”創作了大量作品。2015年,“習馬會”現場就懸掛著朱炳仁創作的巨幅熔銅壁畫作品《春和清妍》。朱炳仁說:“《春和清妍》取自中國古詩詞中‘春和景明,清妍雅重’之意,寓意了一個和平繁榮的和諧美好世界。”該作品被新加坡中國文化中心收藏。
朱炳仁不僅是銅器的煉造者,更是生命與靈魂的創作者。2012年,朱炳仁以“同源橋”為內容有感而發寫就《云彩》一詩,并將其與《鄉愁》寫成兩幅書法作品贈予著名詩人余光中先生。余光中在兩幅作品上欣然題字:“兩岸交流日,鄉愁自解時;海峽隔兩岸,不阻云彩飛。”朱余的酬唱在兩岸詩友中傳為佳話,《云彩》也被兩岸詩壇視為40年后與《鄉愁》遙相應和之作。
從百年老字號的傳人,到享譽世界的現代藝術家,朱炳仁在傳承中不斷蛻變、創新;從一個普通的銅匠到世界級銅雕大師,他帶領著銅工藝走向銅藝術,讓銅雕成為一門世界認可的國際級藝術品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