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宇后人的清白家風

郭紅敏

1942年春天的一天，在鞭炮聲中，18歲的方繡云嫁到了距河南省確山縣城十分遠的李灣村（今駐馬店市驛城區），成了村東頭馬家的兒媳婦，丈夫叫馬從云，婆婆叫張君。每到黃昏，張君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院門口，癡癡地凝望著村口那條小路，當年，參加革命的丈夫就是從這條小路走出去的。

一直盼到1945年日本投降了，可夫君仍杳無消息。這時積勞成疾的張君患了重病，臨死之前，將兒子兒媳叫到床前，叮囑說：“日本鬼子投降了，你們的爸爸很快就要回來了，可惜我見不到他了，你們見了他要對他說：這些年來我們全家都在想著他啊。”

可是，去世時年僅40歲的張君哪里知道，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化名楊靖宇，早已先她而去，犧牲在白山黑水間。

家中珍藏三張老照片

楊靖宇將軍犧牲后，一直到1950年興建東北烈士紀念館時，他的出生地也不清楚。當時能找到的只有一張發黃了的“楊靖宇履歷表”，上面依稀可辨地記敘著：“馬尚德，到東北后曾用名楊靖宇……”就在這時，一篇楊易辰撰寫的回憶文章《憶模范共產黨員楊靖宇同志》讓楊靖宇抗聯時的老戰友馮仲云等人眼前一亮。不久，他們在沈陽見到了時任中共遼寧省省委負責人的楊易辰，楊易辰確切地告訴他們，楊司令的老家肯定在河南，而且就在確山縣農村。

1952年夏天的一個中午，馮仲云等人來到馬從云家，把正在吃飯的馬從云仔細打量了許久，他們激動地說：“找到了，終于找到了楊司令的后代！”得知馬從云的母親等了18年后已于1945年病故的消息時，他們唏噓長嘆。

在馬家中，僅存一張少年楊靖宇在開封讀書時的照片，而其他照片都是后人根據將軍的頭顱畫的畫像。為了保存這張照片，張君曾把它藏在墻縫里，逃亡的時候縫在女兒馬錦云的衣服里。目前這張照片保存在駐馬店市楊靖宇將軍紀念館內。

馬家還珍藏有兩張發黃的珍貴照片，其中一張是楊靖宇犧牲后，日軍殘忍地將他的頭顱割下放在汽車上進行示威的照片——車上站著荷槍實彈的日本兵，隱約可見白布上寫著“楊司令之末路”字樣。另一張照片上則是日軍正在慶祝所謂的“勝利”，將軍的頭顱被放在疊在一起的兩張桌子上面，桌子后面站著兩個日本兵，前方是列著隊的日本兵。

據了解，馬從云曾在信陽鐵路學校上學，畢業后被分配到鄭州鐵路局材料廠任職。1964年8月，身患肝癌的馬從云出差途中死在江蘇鎮江，年僅37歲，遺骨被安葬在鄭州市烈士陵園。

馬從云去世時，他的大兒子14歲，大女兒12歲，二女兒8歲，二兒子4歲，方繡云懷上小兒子才3個月，家里的重擔一下子落在了方繡云一個人身上。由于沒有工作，方繡云只得做臨時工，給別人看孩子、做手套、納鞋底，省吃儉用供幾個孩子讀書。

大女兒馬繼先小時候叫馬婷，1958年在吉林通化重新安葬楊靖宇的時候，與將軍生死與共多年的一位老戰友給她起了這個新名字，意思就是讓她繼承先輩的光榮傳統，做無愧于楊靖宇將軍后代的人。她的5個兄弟姐妹的名字當中都有一個“繼”字，從大到小依次是：繼光、繼先、繼傳、繼志、繼民。

馬繼先兄妹都是鄭州鐵路局職工，有的已經退休，馬錦云家7個孩子都是工人或農民。他們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家教，從上學到工作，從沒對周圍的人炫耀過他們是楊靖宇的后代，同事們從其他途徑知道后，都驚訝地說：“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說呀？”馬繼先說：“爺爺的功績是我們的驕傲，卻不是我們的。我們只有在崗位上好好工作，多為人民服務，才對得起爺爺?！?/p>

一塊樺樹皮成為傳家寶

方繡云珍藏著一塊樺樹皮，那是1958年她和丈夫從楊靖宇犧牲的地方帶回的，這也成為全家的“傳家寶”。

1958年2月23日，大雪飄飄，馬從云方繡云夫婦輕喚著父親的名字來到吉林。在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他們看到了父親犧牲時背靠的那棵粗壯、挺拔的松樹，山上仍然可見日軍留下的圓碉堡，以及被炸倒在地上的紅松樹，它們默默地見證著那場激烈的戰斗。走時，方繡云從楊靖宇戰斗過的地方帶回一塊樺樹皮，放在柜子里收藏。

逢年過節或在楊靖宇的忌日，方繡云總會拿出“傳家寶”。有時被附近學校請去做報告，她也隨身帶著這塊樺樹皮，她說，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孩子們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方繡云告誡子女，絕對不允許以抗日英雄后代為借口向組織提要求，撈好處。她明確表示，爺爺是爺爺，你們是你們。不能張揚，低調做人。王曉芳嫁給馬繼民一年多，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著名抗日英雄的后代。

方繡云回憶，她一生中找過三次政府，一是在兩個兒子當兵時，有人故意說她的一個兒子腿有毛病，她就把兒子領到征兵人的面前，以證明兒子沒有毛病。為了兒子當兵，她最多的時候到有關部門跑了13次。二是馬從云去世后，有兩個月的撫恤金被人占用了，一家人實在生活不下去了，她去找了一次政府。三是兩個女兒下鄉時，只有一床被子，她找到了街道辦事處，辦事處讓她到社區去領一床被子。老人家考慮到自己沒有棉票，如果領被子的話就會占用別人的，于是通過街道解決的布和棉花，回到家后親手為女兒縫制了一床被子，把兩個女兒送到了下鄉的大潮中。

2005年，方繡云的小兒子馬繼民到吉林白山市參加“楊靖宇誕辰100周年、殉國65周年紀念大會”時，靖宇縣組織抗聯后代重走抗聯路的這次經歷，讓馬繼民對這座以爺爺名字命名的縣城有了更深的感情——靖宇縣原名蒙江縣，1946年為紀念抗日英雄楊靖宇殉難而改名為“靖宇縣”。

2016年10月30日8時20分，方繡云因病醫治無效，在鄭州逝世，享年92歲。12月12日，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表彰大會在北京舉行，習近平總書記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馬繼志代表全家去北京領獎。說起家風，馬繼志拿起一塊包著樺樹皮的紅布說：“母親生前總是拿著樺樹皮教導我們，咱是抗日英雄后代，不能向組織提要求，要低調做人，工作勤奮，不給先輩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