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顏永京家族與親族留學美國小考

汪常明/廣西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亞利桑那大學人類學學院

我國的留學歷史源遠流長，歷史上多為外國人來華留學，如隋唐時期日本的“遣唐使”。及至晚清，囿于國運式微、中國飽受列強欺凌，我國有識之士始赴歐美留學，學習歐美國家先進的器物及制度，其中最著名的事件便是清政府公派留美幼童，以至于現在人們談及晚清留學史，除了想到容閎之外，能想到的就是留美幼童。實際上，在留美幼童一事之前，與容閎同時或比其稍晚，就有多位中國人留學歐美，他們回國之后有的還作出了重要貢獻，其中一位就是顏永京。但在目前的與留學史相關的書籍和研究論文中，這些人鮮有提及。事實上，作為我國完整留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人不能被忽略。鑒于此，筆者對19世紀顏永京一家與其親族的留學情況進行了初步梳理與考證，以便學界對這段歷史有更多的了解與關注。

顏永京夫婦及女兒合影

留美先驅顏永京

顏永京（1838—1898），字擁經，祖籍福建廈門，出生于上海。1848年進入美國圣公會開辦的教會學堂，在那里受洗并加入教會。顏永京聰明好學，深得傳教士歡心，1854年他與另一名學生楊錫麟被帶入美國讀書。顏永京先是在特拉華、紐約等地接受家庭教育，并進入語法學校學習。1857年他進入俄亥俄州肯陽學院（Kenyon College）學習，教會為他支付學費，條件是畢業后返回中國從事教會工作。肯陽學院是美國一所著名的私立文理學院，成立于1824年，學院著名校友有美國第19任總統 Rutherford B. Hayes、美國首席大法官 William Rehnquist等。顏永京的英文名字為Yung Kiung Yen（早期用Ngan Yoong Kiung），白特爾（G.T. Bedell）牧師是他的監護人和資助人，白氏夫婦待其如己出。在校期間，顏永京加入了Phi Beta Kappa協會，該協會是美國大學里最古老、最有聲望的協會，會員都是大學中最優秀的學生。顏永京還加入了學校的其他社團，并曾擔任《肯陽學院校友》雜志編輯[1]，這份雜志一直到現在還在出版。顏永京英語說得很地道，他在學校里交友廣泛，且喜歡滑冰、滑雪和打籃球[2]。1861年，顏永京在畢業前夕擔任畢業班班級秘書，并代表全班同學在畢業典禮上致辭[3]。1862年，顏永京回到中國，很快得到教會的重用，并成為國內基督教會的骨干成員，他在上海的西方人士中頗有聲望。據文獻記載，當時很多初到上海的西方傳教士和游客都會去拜訪顏永京[4]。1869年，肯陽學院特授予顏永京名譽碩士學位，他成為首位接受美國大學授予榮譽學位的中國人。之后，顏永京成為武昌文華書院（華中師范大學前身）、上海圣約翰書院（即后來著名的圣約翰大學）的創始人之一，并于1881年起擔任圣約翰書院院長，任職時間長達8年。他在該學院教授心理學課程，期間多次將西方心理學著作介紹到中國。1881年，清政府將留美幼童召回中國，彼時留美幼童的生計無有著落，顏永京便接納了部分留美幼童，將他們安排到圣約翰書院工作。顏永京為人正直，他對毒害中國人的鴉片深惡痛絕，他曾接受英國禁煙會的邀請，去英國各地演講，向英國人民介紹鴉片毒害中國人民的事實，并最終促成英國政府與清政府簽訂禁煙條約。顏永京還對上海租界禁止中國人進入外灘公園游玩的舉措深感不平，多次提出抗議，并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聲討；抗議無果，他便聯合志同道合者另建公園，以供中國人游覽。顏永京十分反對婦女纏足的陋習，所以不允許他唯一的女兒纏足，這一舉動在當時顯得特立獨行。為不引人注目、遭人嘲笑，他的女兒只好常著男裝。光緒十七年（1891），清政府有意征召顏永京擔任光緒皇帝的英語老師，顏永京婉拒。事后他對家人講：“每天教書，還要向自己的學生跪拜，如何能做到呢？”[5]顏永京極為重視科學教育，他對當時中國最著名的科學教育機構——格致書院極為支持，不但時常給予資助，還親自在格致書院用幻燈片展示西方工業成果，引發觀眾極大的興趣。他希望以此開啟民智，促進國民向往和學習現代科學與技術[6]。

顏氏一家留美概況

19世紀的中國仍然尊崇傳統的科舉應試教育。顏永京在美國留學多年，眼界開闊，他意識到非現代科學教育不能救中國，所以他將自己所有的子女都送到美國學習，并且在國內開辦新式學堂。他極為支持清政府的公派留學計劃，如上文所述，當年留美幼童被召回中國，他們到達上海之初，曾遭到清政府的冷漠對待。顏永京適時地提供了幫助，他安排其中的一些學生到他開辦的圣約翰書院教書，月薪30兩白銀，直至他們找到更好的工作[7]。顏永京曾經對自己的兒女說：“我不能保證留給你們財產，但可以保證你們接受最好的教育。”他的確做到了。顏永京有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除了第三子夭折之外，其他幾個子女長大后都被送入美國留學，現將情況敘述如下。

上海圣約翰大學行政樓

其弟顏澍隆（Zu loong Yen），1870年進入美國，隨后進入顏永京的母校肯陽學院學習，成績優異，1876年畢業，回國后擔任上海教會牧師，1889年不幸早逝[8]。

長子顏錫慶（Points S. Yen），赴美后入肯陽學院學習，但沒有完成學業即回國，進入清政府鐵路局擔任秘書[9][10]。

次子顏志慶（Nelson T. Yen），19世紀90年代早期畢業于紐約法學院，他最先就讀于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但臨近畢業之時遭遇法學院學生退學之變故，只好轉到紐約新成立的法學院就讀，直至畢業[11]，回國后在美國寧波領事館工作。

第四子顏惠慶（W. W. Yen，1877—1950），1895年赴美，1897年進入弗吉尼亞大學學習，1900年畢業，獲得文學學士學位。他小時曾跟隨秀才讀私塾，成績優異，但顏永京堅決反對他參加科舉考試。回國后他與弟弟顏德慶一起被清政府授予“進士”頭銜[12]。他在民國時期歷任駐德公使、外交總長、政府總理等職務，是顏氏一家中成就最大的一位。

第五子顏德慶（Te-Ching Strong Yen，1878—1942），1895年隨同兄長顏惠慶一同赴美求學，就讀于理海大學，主修土木工程專業，被譽為學校最聰明的學生之一。1901年畢業后回國進入鐵道部門工作[13]，曾經作為詹天佑副手，是我國早期著名的鐵路工程師。

獨女顏慶蓮于20世紀初赴美留學，彼時顏永京已經過世，她被遵從父親遺愿的顏惠慶送到美國弗吉尼亞斯圖爾特學院（Stuart Hall）學習音樂，并獲得金質獎章[14]。回國后，她曾教導清廷貴胄女子禮儀，并擔任中學老師。

另外一位值得一提的是顏福慶（1882—1970），他的父親顏澍隆英年早逝，此時他才六歲，父親去世后他由伯父顏永京照顧長大。1906年他赴美進入耶魯大學學醫，1909年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回國后他先后創辦湖南湘雅醫學專門學校（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前身）、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前身）、上海中山醫院等著名醫學院和醫院。他還是中華醫學會的創始人之一，1915年學會成立后當選為第一屆會長，為我國醫學事業作出了杰出貢獻。他與顏惠慶、顏德慶被世人成為“顏氏三杰”。顏福慶入美留學的時間雖然已經到了20世紀初年，但他仍是沿著其父兄等人的留學之路走下去的。

顏氏親族留美概況

除了顏永京一家留學美國外，顏永京的多個姻親家族中留學美國者亦甚眾，晚清著名的科技翻譯家舒高第便是其中的一位。舒高第（1844—1919，V. P.Suvoong），字德卿，浙江慈溪縣人。他初為顏永京的學弟，最后與顏永京結為姻親。他于1859年赴美國留學，1863年至1867年在肯陽學院讀書，成績優良，獲得文學學士[15]。畢業后又在弗吉尼亞神學院學習三年（1867—1870）[16]，然后進入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攻讀醫學（1870—1873），并取得醫學博士學位[17]。他是第一位在美國獲得醫學博士，并且是第一位在美國獲得兩個以上學位的中國人。1873年，在美國學習生活了14年的舒高第回到中國，回國后先是從醫，1877年進入上海廣方言館任英語教習，后任總教習。1878年入江南制造局翻譯館擔任科技書籍翻譯，他是翻譯館最重要的譯員之一，期間翻譯了23部書籍，涉及醫學、軍事、礦冶、軍工、政史等多個領域。舒高第與顏永京的友誼長達50余年，其長子舒厚仁成年后迎娶顏永京之女顏慶蓮。舒高第與顏永京一樣十分重視留學，其子女中有四人留學歐美、一人留學日本，他的兒子舒厚壽、舒厚信、女兒舒雋均畢業于美國的大學。

另一位是曹子實（Charles K. Marshall），他是顏永京的妹夫，其事跡卻鮮為人知。他于1859年進入美國，曾在田納西州的學校學習，但是沒有完成學業，后于1869年回到中國，回國后在蘇州、上海等地的教會行醫和開辦學校，是東吳大學（蘇州大學以及臺灣東吳大學的前身）的創始人之一。他的多個子女赴美留學，其中知名者有號稱“清華大學之父”的曹云祥（20世紀初畢業于耶魯大學）。曹子實在美國南北戰爭期間還加入了南方軍隊參戰[18]，成為美國南北戰爭中罕見的華裔從軍人士之一。

還有一位是吳竹卿（Robert Chochung Woo），他是著名的華人牧師吳虹玉之子。吳虹玉（1834—1919）于1854年赴美，雖未進入美國大學學習，但卻是一位傳奇人物，在美國南北戰爭期間他加入了北方軍隊參戰[19]。1864年回國后從事教會工作，是上海同仁醫院創始人之一。他的妹妹嫁給了顏澍隆，而他的養女、吳竹卿的妹妹嫁給了顏永京的長子顏錫慶，并且吳竹卿與還與顏錫慶是肯陽學院的同班同學。吳竹卿于1888年從肯陽學院獲得科學學位回國，先在顏永京家里當了一年的家庭教師，后進入一家外國電報公司工作，1894年因病英年早逝[20][21]。

由上可知，19世紀顏永京一家與其親族中赴美留學者眾多，其中早于清政府組織留美幼童者有5人，他們在近代留學史上不容忽視，且其中不乏成就非凡者，他們是我們應該銘記的先驅人物。

注釋與參考文獻：

[1]（美國）肯陽學院.Kenyon collegian[Z].1860:6(2):1,88.[2]美國肯陽學院檔案館提供的電子文檔材料.19th Century Chinese Students[Z].

[3]曹舒麗安.我的外祖父顏永京牧師，見姚崧齡譯《顏惠慶自傳》，傳記文學叢刊之二十九[M].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3:293.

[4]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2.

[5]曹舒麗安.我的外祖父顏永京牧師，見姚崧齡譯《顏惠慶自傳》，傳記文學叢刊之二十九[M].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3:293-295.

[6]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3.

[7]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6-7.

[8]（美國）肯陽學院.Kenyon collegian[Z].1889:16(1):7.

[9]（美國）肯陽學院.Kenyon collegian[Z].1887:14(1):12.

[10]（美國）肯陽學院.Kenyon collegian[Z].1887:14(4):52.

[11]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10.

[12]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12,17,23,27.

[13]Lehigh University Alumni Association.Lehigh Alumni Bulletin 1921-1922[Z].1922:9(7):6.

[14]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34.

[15]（美國）肯陽學院.General catalogue of Kenyon College, Gambier, Ohio（1826-1899）[Z].The Franklin Printing & Engraving Co., 1899:106.

[16]（美國）弗吉尼亞神學院.Catalogue of the officers，students and alumni of the theological seminary of the protestant episcopal church in the diocese of Virginia,1869-1870[Z].1870:7.

[17]（美國）哥倫比亞學院.Sixty-seventh annual catalogue and announcements for the College of Physicians and Surgeons[Z].1874:19-20.

[18]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5.

[19]徐以驊.吳虹玉與圣公會,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j]. 1997(2):42-47.

[20]（美國）肯陽學院.Kenyon collegian[Z].1885:21(8):185.

[21]W.W.Yen.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6:an autobiography[M].New York:St. John's University Press,197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