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香瓜子

黃家和宋家是前后院的鄰居，黃家在前院，宋家在后院，中間隔著一條五尺寬的過道。黃家在房后挖了一條滲水溝，宋家找去理論，那黃家蠻不講理，把宋家人給轟了出來。宋家氣不過，把黃家告了官。誰知那黃家又花了銀子上下打點，最后知縣竟判下來，讓宋家拆了院墻，退后一磚的距離，這下生生把宋老爺子給氣病了。

宋家老大招呼起弟兄們，要抄家伙去找黃家人拼命，老二抬手制止了大伙兒，說此事不可魯莽。找人家去拼命，八成是回不來了，剩下個病重的老爹沒人管，弄不好還要被連累，太虧了。老大氣鼓鼓地問他:“那就眼見著老爹被氣死不成?”老二搖搖頭，轉了轉眼珠兒，低聲說道:“我們去雇一個殺手，悄悄地把黃家人給殺了，咱們還不露聲色，豈不更好?”

兄弟們都覺得老二的主意妙，又覺得只有他足智多謀，可以應付此事，就攢了些銀子，讓他外出尋找殺手。老二回房和妻子交代了一番，就扮作生意人的樣子，打點行裝出發了。

老二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他聽說滄州地界的人彪悍，而且尚武成風，就一路找了去。到了滄州，暗地里一打聽，有人告訴他，河間府沙窩村里的王君豪，能夠殺人于無形，號稱滄州第一殺手。老二忙不迭地趕了去。

見到王君豪，老二先就有些失望。只見那王君豪又瘦又小，且又一臉和善，全沒有殺手的樣子。他轉身要走，那王君豪攔住了他，指著他的宅子說:“你莫小瞧了我。告訴你吧，我這宅子，全靠幫人做殺手得銀置辦的。我若沒有真功夫，人家肯給我這么多錢嗎?”老二就說:“你先打敗了我，我才信。”王君豪“哈哈”一笑:“要用手上功夫殺人，三兩天就被大老爺查出來了，我哪還活得到今天?再者說，為了拿你幾百兩銀子就丟了性命，這虧本的買賣我可不做。”

老二一呆:“那你怎么殺人?”

王君豪湊近了他的耳朵，小聲說:“殺人于無形，讓官府查無可查。”老二一聽，正合他意，忙著坐下來，把自己的請求說了。王君豪連連點頭，滿口答應。兩人達成了協議，老二付了百兩紋銀做定錢，王君豪收拾了一番，跟著他出了門，一路上都在打聽黃家的事情以及當地的風土人情，一一記在心上。

來到慶州，王君豪選了一家客棧住下，又悄悄地到黃家門前去悉心觀察，再細加詢問黃家族長黃逢博的生活起居，老二自然一一答來，有些他不知道的，王君豪就只好自己去考量了。幾日之后，他告訴老二說，他已經想出秘殺黃逢博的主意了。老二心下大喜，忙問他是什么主意。王君豪詭秘地笑了笑，從衣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老二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用瓜子殺他?我沒有看錯吧!”

王君豪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想錯。你就等著看結果吧。記著，那九百兩銀子，可是要先準備好啊。待到黃逢博一死，我就來取銀子了。”老二忙著湊近了他，問他瓜子如何能殺人，王君豪卻搖了搖頭，不告訴他。

第二天一早，老二還沒起床，就聽到街上傳來一陣吆喝聲:“瓜子，香瓜子嘍，剛出鍋的香瓜子啊——”聽那聲音，分明就是王君豪。他忙穿衣起來，到了街口，一股炒瓜子的香味兒飄了過來，饞得他直咽口水。原來這慶州地方，雖是富庶，但瓜子卻是稀罕物。聽到有人來賣香瓜子，鄉親們即刻圍攏來，等著人家炒制完了好買著吃。

老二擠進人堆里，只見王君豪支開了爐子，正在那里揮汗如雨地忙碌。不一會兒的工夫，瓜子炒熟了，他盛到笸籮里，開始售賣。那一笸籮瓜子很快就賣完了，還有很多人沒有買到，圍著他不肯走。他撮撮手說:“要知道這么好賣，我就多帶些出來了。”他瞥眼見黃逢博正站在自家門外，向這里望著，就沖他招了招手，大聲喊道:“那位大伯，麻煩你來給咱幫幫忙吧。”

黃逢博過來問他:“我能幫你什么忙?”

王君豪笑嘻嘻地說:“我想回去取些瓜子，怕這爐火滅了，請你給照看照看。不知你會不會照看煤爐子?”黃逢博忙道:“你小子眼賊，還真找對人了。這個鎮子上，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個會照看煤火的人了。”王君豪道了一聲謝，忙著推起他的車子走了。

老二看得如墜霧中。

如此過了十來天，說也奇怪，每次王君豪帶來的瓜子總是不夠，半路就要回去取一次，每次都是托黃逢博來照看爐火。老二看不出端倪，竟有些等不及了，這天就攔住了王君豪，問他:“那黃逢博啥時候死?”王君豪笑笑說:“快了。”老二追問他:“快了是多久?我見你每天和他說說笑笑，他也越加面色紅潤，哪有要死的意思?”

王君豪把他拉到僻靜處，悄悄地告訴他，他早已查明，那黃逢博有一個氣喘的老毛病，這可是要人命的病啊。他早已想好了，要想殺了他又安然脫身，就得利用他這個病。煤火干烤，最能誘得他犯病了，那就離死不遠了。老二聽了，心下不禁暗暗叫絕，暗自慶幸找對了人，果然是天下第一殺手。

老二正得意地往家走，忽然看到哥哥火急火燎地去請郎中，他一問才知道，爹爹的病又重了。他趕緊來到老爹房里，老爹一見他就不滿地念叨著:“養你們算是白養了。受了這么大的委屈，竟沒人出頭啊。”老二就湊到老爹的耳邊，把王君豪正在實施的殺人計劃跟他詳細說了。老爹聽了，心頭一喜，病就去了一大半，拉住老二的胳膊說:“你要是能給我報了仇，我就把一半家產給你。”老二一聽這個，頓時樂開了花。

不一刻的工夫，郎中就請來了，先給老爹看了病，開了方子。老二推說出來抓藥，就跟郎中走到一處，把話題引到黃逢博的病上。郎中說黃逢博根本就沒有氣喘的毛病，啥病都沒有，身體好得氣死神仙。老二聽了不覺一驚。他買完了藥，家也不回，就奔了客棧，揪住王君豪，問他為何要騙自己。

王君豪沒想到自己的謊言被揭穿了，無法圓謊，只好干巴巴地陪著笑。老二狠狠地說:“你接下了活兒，就得做下去。不然，我就去壞你的名聲。看你沒了名聲，往后還怎么活!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就再請個殺手，把你連同黃逢博一同殺了!”王君豪忙拽住了他的胳膊，信誓旦旦地道:“十天之內，我若殺不得黃逢博，隨你處置!”

老二點了點頭:“我等你的消息。”

兩天后的傍晚，老二正在家里吃飯，王君豪忽然著急忙慌地跑了來，進門就對老二說:“我已經把黃逢博殺了。你快把銀子給我，我這就要走了。”老二不信，找了個托詞:“銀子早就準備好了，不敢放在家里。明天一早我就給你提過來，不耽誤你趕路。你快回去收拾吧。”王君豪也不多言，起身就走了。

老二裝作無事，到街上溜達，從黃家門口望去，黃家已然亂做一團。地保看到他，問他今日是否看到可疑之人、可疑之事。老二搖頭說并未看到，然后問地保出了什么事。地保嘆口氣說，黃逢博忽然不見了，中午就沒回來吃飯，家里派人找了一個下午，也未見其蹤影，怕遇到不測了。老二知王君豪所言不虛，便回家去備了銀子，只等第二天打發他去。

夜里，老二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他跑出去開了門，王君豪閃身進了門，回身關上房門，展開一卷紙，卻原來是官府通緝他的畫像。他說那知縣是個鬼機靈，竟查到他了，幸虧他狡兔三窟，這才僥幸逃了出來。知縣命人畫了畫像，要到各地去追緝他，他再難以真面目示人，從此后只好改頭換面了，這當然需要大量的銀子。宋家許給他的那一千兩遠遠不夠，他要宋家再給他一千兩。

老二一聽就急了:“咱們說好了的，一千兩買黃逢博一條命，哪能隨便漲價?這一千兩銀子，我家已是傾囊而出了，哪里還再掏得出一千兩?”王君豪也很生氣:“我本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的，你非要讓我十天之內要了他的命，我這才鋌而走險，把我的后半輩子都搭進去了。我這個損失，你不賠誰賠?你別忘了，我是個殺手，我能殺黃逢博，也能殺你們全家。”老二看著他陰冷的目光，嚇得渾身一激靈。他苦笑著說:“我們家真沒錢了。”王君豪冷冷地哼了一聲，眼睛里露出殺機:“沒有錢，你家還有房子呢。見不到銀子，可別怪我不客氣。我明天一早來聽回話。”王君豪說完，就閃身出去了。

老二心下暗暗叫苦。但現在已是騎虎難下，他只好來找老爹商量。老爹聽說黃逢博死了，心里的惡氣一出，病也好了，正哼著小曲喝小酒呢。宋老二把王君豪的意思一說，老爹驚得身子一僵，就要從炕上摔下來。老二忙扶住了他。老爹回過神來，猛地給了自己一巴掌:“我好糊涂呀!一塊磚的地方，咋就換一個家破人亡啊?我咋對得起祖宗，咋對得起兒女們呀?”說著，就要往墻上撞。老二忙著攔住了他，但又想不出好主意來，只能暗自流淚。

這時，卻聽得院子里傳來一陣笑聲，正是王君豪。老二抄起一根棍子沖出去，紅著眼睛沖他吼道:“說好明天一早取銀子的，你咋現在就催命來了?”他忽然發現王君豪身后跟著黃逢博，驚喜地叫到:“爹，你快來看呀，黃大叔沒死，咱家的房子不用賣了!”老爹聽到喊聲連忙跑出來，一看到黃逢博好好的，就拽住了他的胳膊:“黃大哥，你沒死?”

黃逢博羞赧地說道:“慚愧呀，慚愧。”

進到屋里，王君豪才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二找到他以后，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化解兩家的仇怨。他原是想過段時間等兩家的情緒都穩定些了再從中說和，但老二等不及了，他也想來一個快刀斬亂麻，就謊稱自己帶的瓜子不多了，請黃逢博幫他去進批貨，賣瓜子的利潤二人分。見王君豪著急，黃逢博只和家人說出去辦點事，一兩天就回。可是，幾天過去了，黃逢博音信全無，黃家以為黃逢博出了事，就報了官。官府查找，卻無消息，那張通緝畫像，是王君豪自己畫的，那就是為套要銀子做了一個套兒。他知道宋家肯定已經后悔，恰逢黃逢博又回來了，他就帶著黃逢博來到宋家，并為對黃逢博說了讓他們和好的意圖。

老二聽了事情的經過，一頭跪下去:“先生大德，我永生難忘啊。”

王君豪連忙扶起了他，微笑著說:“這次的教訓，我想你是記得了。”黃逢博也說:“王先生的智慧，真是空前絕后啊!那日我偷聽到你們兩個的談話，知道王先生準備用香瓜子來謀害我，我心下就已經害怕了。我原是想來與你們和好的，只是不知道王先生為何要說我有喘病，因此，我就假作不知道繼續裝下去，是想看看王先生還會想出什么高明的主意。今日才知先生深意。黃某也在這里謝過先生了。”

王君豪一邊謙虛地說著不敢不敢，一邊對老二說:“還不快擺酒慶賀!”老二忙著應了一聲，跑到廚房去準備酒菜了。

第二天，王君豪要走了，宋家和黃家都送給了他許多酬金。王君豪不客氣地收下了酬金，卻把瓜子都留下了，還交代說，再出現問題的時候，不妨炒上幾盤瓜子，坐到一起嗑嗑嘮嘮，哪有解不開的疙瘩呢?兩家人都連聲答應。

后來，老二學會了炒瓜子，還給那香瓜子取名為“王先生香瓜子”，那是要記住王君豪的大恩大德。那香瓜子暢銷一時，整個小鎮上都飄著饞人的香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