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立平
那個縱火的保姆:與其說是貧富,不如說是階層
■文/孫立平
對于杭州保姆縱火案,人們已經談論很多了,該說的似乎也都說得差不多了,罪犯也將受到應有的懲罰,但內心里總覺得對這事情還應當說幾句,但說什么,又感覺很模糊。
還是從人們最關心的貧富問題說起。
由于這樣的慘劇是發生在雇主與保姆之間,就不能不讓人聯想到貧富的問題。以前遇到這樣的事情,人們幾乎討論的話題就是貧富。但這一次,許多人認為,這其實是人性的問題,是貪婪和惡,與貧富無關。前些年,每當出現貧富話題的時候,矛頭大多指向富人,慢慢地,也許是在經歷許多事實的教訓之后,人們又在發現窮人之惡。
但我覺得底層老百姓沒有那么眼皮子淺,不是因為嫉妒雇主有錢,或者說雖然表現出來的好像是仇富,但真正原因不是因為貧富差距。
真正原因是因為歧視,以及歧視帶來的仇恨。這種歧視不止是在個人的層面,更重要的是在群體和階層的層面,也就是說,哪怕一個雇主對保姆是真心的好,也消除不了他們的被歧視感。所以,與其說這是一個貧富的問題,不如說是在貧富基礎上形成的階層問題。
也許,這件事情,我們將其置于階層及由此導致的心理扭曲的背景中,才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下面,我把這當中涉及的幾層意思單獨挑出來討論。
1.農夫與蛇的問題。人們在譴責那個保姆的時候,經常使用農夫與蛇這個比喻。沒錯,這確實是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但理性分析,農夫與蛇的比喻,在個人的層面和在群體的層面是不同的。如前所述,即使那個雇主對保姆是真心的好,那個保姆對雇主是真心的感激,也無法完全消除保姆的被歧視感,因為這種被歧視感是來自群體性或階層性的感受。
2.從貧富到階層。過去這些年,我們都是在談論貧富的問題,但今天我們可能要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貧富的問題正在定型為一種社會結構,正在固化為群體與階層。階層與貧富有關系,但不完全是一回事。如案件中的保姆,并不是一個典型的窮人。一個月7500元的工資,即使在今天的工薪階層中,收入也算不低的了。如果再加上免費吃住,待遇應當是很不錯了,但這改變不了她是個保姆的事實,改變不了“我們是保姆”的認同。
3.階層背景下溝通的障礙。在幾乎所有的討論中,人們都注意到雇主對保姆的“好”。但對于這個“好”,雙方的理解可能是不一樣的。作為雇主的這一方,對保姆的“好”,可能是兩種動機的混合,一方面可能是出于真正的同情和善意,另一方面也可能有換取更好服務的功利性的考慮。但在保姆一方,其理解可能并不完全一樣,可能會更傾向于從后者理解這種“好”,從而忽略其中真正的善意。這也就是人們經常感嘆的,在這樣的關系中,好心換不來好報的原因。
4.雇傭倫理的缺失。有人會說,雇主與保姆之間的關系,古已有之。但那時,許多保姆與雇主之間關系相處得很融洽,有的甚至成為家庭中的一員。甚至有的雇主子女為沒有子嗣的保姆養老送終的事情都時有所聞。不錯,這樣的現象在過去并不鮮見。但那時候,是有一整套有關這種雇傭關系的倫理規范的。這樣的倫理規范,就像是肌肉和骨骼之間的軟組織一樣,維系著兩者的和諧。但在過去這些年中,這種倫理規范被破壞殆盡。隨之而來的是敵視與仇恨的意識。這也就是人們所譴責的這件事情中,所體現的人性惡的來源。
還是那句話,這不簡單是貧富的問題,而是貧富基礎上形成的階層認同與心態的問題。
當然,即使是在階層化社會,個體差異也還是存在的,但值得人們關注的是某些傾向性的趨勢。
(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