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情感與細節(jié)

楊曉+李翰哲

“我和哥哥沒有可比性”，陳逸鳴說。盡管他不太認同，但人們總是喜歡把陳逸鳴和哥哥陳逸飛進行比較。也許僅僅是因為他們創(chuàng)作的題材接近——陳逸飛畫過仕女，陳逸鳴也畫過，甚至粗看起來畫風也有些接近。對此，陳逸鳴的看法是，“我從小和哥哥一起長大，我的畫受到他影響，畫的風格接近，這是不可避免的”。但陳逸鳴更希望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路子走得更清晰一些，無論是在題材上、技法上、風格上都能有變化、有突破。因此，在近期創(chuàng)作中，他的步子邁得很大……

春日的一個下午，畫家陳逸鳴與記者分享了他橫跨東西的不凡人生經(jīng)歷。一個甲子，功成名就的陳逸鳴回到故鄉(xiāng)上海，這不是老調的落葉歸根，而是不懈的藝術追求和作為畫家的社會使命感，他希望用畫筆去反映人性和一切真實的東西。

美國尋夢

中央美院院長范迪安這樣評價陳逸鳴：“他的藝術歷程的最大特點是長期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穿梭探索。”

陳逸鳴在上海出生成長，1981年他得到機會遠赴美國留學。談到初衷，他說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法，他向往國外自由的創(chuàng)作空間，希望能去博物館欣賞原作。

陳逸鳴至今仍然記得初到紐約時的興奮心情，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國內改革開放剛剛起步。到了美國，尤其是到了紐約，感覺就是另外一個天地。我很激動，很興奮，雖然沒什么錢，但窮學生們聚在一起，打拼，打工，畫畫，學習……”

初期的興奮度過后，撲面而來的是現(xiàn)實問題，精神層面的飽滿畢竟不能化作面包，“自己究竟能不能在美國生存？”這是陳逸鳴初到美國最初幾年必須面對的疑問。曾有一位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于華爾街工作的藝術收藏家回憶說，當時紐約生活著一大批中國藝術家，都過得很潦倒。

陳逸鳴的說法是，因為生活所迫，確實一些很有才氣的中國學子遠離了藝術，而他是幸運的一個。在美國，按規(guī)定留學生是不允許打工的，但是為了生活大家都會偷偷打工。最開始他干些粗活，慢慢地卻找尋些門道，逐步了解哪些行業(yè)能夠發(fā)揮畫畫的特長。在紐約一家古董店里，他找了份修古董的工作，“其實我也不會修，邊做邊學。”

隨著生活逐漸穩(wěn)定，陳逸鳴給自己提出更高階段的問題：能不能進畫廊？能不能和主流的畫廊合作？能不能賣畫來多賺一點錢？因緣際會，著名的芬得萊畫廊看上了陳逸鳴的作品，給陳逸鳴幾萬美元經(jīng)費預支金，讓他安心創(chuàng)作。1986年他回國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惠安女”系列并在芬得萊畫廊展覽，獲得紐約藝術界的高度肯定。從此，陳逸鳴正式開始了在美國的藝術創(chuàng)作生涯。1990年，他與哥哥陳逸飛在著名的哈默畫廊合辦了兄弟畫展，再一次大獲成功。

藝術探索

2002年，陳逸鳴已經(jīng)是哈默畫廊最炙手可熱的畫家，這時候他的人生出現(xiàn)了一段插曲。這一年，哥哥陳逸飛邀請他回國幫忙照料生意。陳逸飛業(yè)務很多，社會活動也多，經(jīng)常出差，希望將公司事務委托給陳逸鳴。他也接受了。不幸的是，2005年陳逸飛突然離世，傷心的陳逸鳴退出了公司。

2005年之后，陳逸鳴來往中美兩國，專心作畫，并在最高級的畫廊和殿堂級的美術館開個人畫展。2013年，在上海藝術博覽會，他的展區(qū)達到400平方米，參觀者絡繹不絕，轟動一時。

陳逸鳴對自己的要求是兩年辦一次大展，最近的一次計劃在上海中國信托藝術中心舉辦。

說起陳逸飛，陳逸鳴這樣評價：“哥哥對我有非常巨大的影響，我有這樣的哥哥非常自豪，非常幸運。可以說，沒有陳逸飛，就沒有陳逸鳴。在這個問題上我不會回避，也沒有任何忌諱。但我要拿出好的作品，建立起自己獨立的人格和獨立的藝術風格，這是最關鍵的。哥哥過世以后，對我?guī)淼牟皇秦撁嬗绊懀炊ぐl(fā)了我對藝術上的獨立思考和追求，我倒要畫出一些和陳逸飛不一樣的、有我個人風格的東西。”

為此，在創(chuàng)作上，陳逸鳴對自己提出一個很高的要求：要在題材上、技法上、風格上有變化，有突破，因此最近的創(chuàng)作的步子邁得很大。比如“夢鄉(xiāng)”系列就是用紙上混合材料創(chuàng)作的作品，獲得同行的認可。“紅塵”系列則是陳逸鳴近年著手創(chuàng)作的油畫作品，在藝術形式上，他希望能多反映人性隱晦私密的東西，并形成共鳴。他覺得，人性所固有的各類欲望是很難改變的。

陳逸鳴坦誠，創(chuàng)作的過程有時是很痛苦的，但他喜歡個人獨處的世界，要不懈追求，去滿足自己的創(chuàng)作欲望，滿足觀眾的欣賞要求。敢于嘗試，也敢于否定。他覺得畫家有一種使命感，就是去反映社會上真實的一面，展現(xiàn)本質的東西，這更加動人，讓觀眾內心認可。

“海派”文化 用畫反映人性

Q=《北京青年》周刊A=陳逸鳴

Q：1992年，國際拍賣公司佳士得拍賣您的作品《倒影》，成交價高達28.6萬港元。這件事當時對您意味著什么？

A：上世紀九十年代，佳士得開始中國油畫的拍賣，我們當時都很興奮。因為很難想象國際知名拍賣行會拍賣中國的油畫，但佳士得意識到了中國油畫的起飛，現(xiàn)在看來，他們很有戰(zhàn)略眼光。

那次拍賣國內和國外的一些畫家都參與了，我哥哥是很主要的一位。而第一次參加拍賣，我的《倒影》（作品“惠安女”系列之一）就能拍到將近30萬港元，在當時看來的確是很好的價錢，對我的市場發(fā)展，知名度和聲譽的提高，都有很大幫助。

說起來，佳士得拍賣中國油畫，對于中國油畫進入國際市場起到了特別好的推動作用，很多國內畫家在這個時候出名了。現(xiàn)在我們中國畫家在國際市場嶄露頭角，和當年佳士得進入中國的戰(zhàn)略是密不可分的，應該說是開了個好頭。

Q：過往經(jīng)歷中，讓您最難忘的事情是什么？遇到的最大的困難是什么？遺憾的事情是什么？

A：文化如何對接這個問題是老生常談的，但也是逃避不開的。到另外一個國家，和主流社會交流，而不是依靠在華人圈內謀出路——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但是華人在美國和主流社會融合真是很困難的，好在我們是畫油畫的，這是西方繪畫。而中國畫家的生存能力還是很強的。

Q：您擅長畫人物，特別是女性。非常想請教您的一個問題是：如何刻畫一個女人？您認為外國人看到您的作品，對中國女性能理解到哪個層次？

A：女性是國外古典油畫永恒的主題。人對審美有共性，喜歡看什么，其實外國人和中國人是一樣的。但中國女人尤其是江南的女人的確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畫不同題材的女人，每個人的視角不一樣，考慮到主題的表現(xiàn)，畫惠安女的光感很強，人和景都很美，這樣的畫受到收藏家的喜愛。

女人是值得畫的，還要繼續(xù)畫。像我畫“惠安女”系列的時候，對她們反抗封建婚姻抱同情態(tài)度。所以在刻畫女人時，我抱有不同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

Q：新作“紅塵”系列是灰色調的？

A：藝術作品很重要的部分是去反映人性。老上海這個地方是花花世界，它既有一種江南的溫柔，又有西方人的浪漫。上海這個地域文化，決定了上海市民、各個階層的生活狀態(tài)，在特定的時代，有中國的傳統(tǒng)，有異域的情調，而上海這個城市，有一種對外界文化的包容態(tài)度，所以形成了一道非常奇特的風景線。這是作為我個人對上海文化的理解。

到了西方世界，體會最深的就是了解到普世價值觀。到了國外，創(chuàng)作自由度很大。一路走來，藝術風格在不斷突破。“紅塵”系列的手法，的確沒人這么畫過。不管什么形式的藝術作品，也都沒有這么大尺度的赤裸裸地表現(xiàn)過。我想，藝術形式上能多反映人性隱晦私密的東西，通過類似的場景引起人們的共鳴。因為，人對物質和權力的執(zhí)念和欲望，是很難改變的。

Q：“紅塵”系列作品會不會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有相沖突的地方？

A：這個即使有，我也不擔心。我本身是獨立的藝術家，沒人來干涉我，我愛畫什么就畫什么，何況現(xiàn)在的社會非常包容和開放。

的確，我有一種使命感。這是畫家對社會的責任，去反映社會上真實的一面，展現(xiàn)本質的東西，這更加動人，會引發(fā)觀眾的共鳴。

Q：“海派”的核心是什么？為什么一直保持著生命力？您希望對“海派”形成什么影響？

A：“海派”是精神層面的，涉及不到風格。老一輩的海派畫家是有海納百川的開放胸懷，包容，創(chuàng)新，這是海派藝術靈魂，也是老上海的地方文化。“紅塵”系列涉及到老上海背景，我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在素材搜集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下了很大功夫。

Q：您今年的計劃是什么？

A：我對自己要求是兩年一個大展，“紅塵”系列不同尺寸的，不同角度的，我要繼續(xù)畫。創(chuàng)作有時會陷入瓶頸，畫不好的時候我沒心思做其他事情。我性格上比較悶，喜歡個人獨處的世界，不想讓外界影響自己的情緒。

做第一步就要考慮到第二步。畫家要對自己有要求，有規(guī)劃，要滿足自己的創(chuàng)作欲望，也希望得到外界的肯定。

Q：有人說您是視覺的詩人，且對色彩非常敏感？

A：我自己畫畫對視覺詩意的追求是有的，我很注意把握美學的特色。通過簡練的畫面構成和色彩搭配，反映出我情感的細節(jié)。我的畫沒有那么多花花綠綠的顏色。通過繪畫語言的高度概括，傳達給觀眾，宣泄我自己的情感世界。經(jīng)過你的審美力的加工，很可能是一幅唯美的畫作，就看你怎么畫。畫的水平和題材沒關系，只和你的審美品位有關系。我盡量朝詩意的方向去努力，去追求。

至于敏感，這是好事。如果作為一個藝術家，對于社會方方面面，對于色彩光影，不敏感，怎么去捕捉你要表達的東西。

Q：您有分享給子女的人生經(jīng)驗嗎？

A：做人要正，讓孩子自己去把握人生，我不會過多管束。一個素質好的孩子是學不壞的，應該讓他們自己去發(fā)展本真的東西。而準備好教育經(jīng)費，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