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的手

近野三余+李日月

雄二放學(xué)回家，看見爺爺坐在被爐里用力弓起腰，用一根竹棍撓后背。

“爺爺！”雄二吃驚地大喊一聲。

爺爺從相交在一處的兩只袖筒間探出白發(fā)稀疏的頭來，看見身挎書包的雄二站在面前，說：“雄二回來了！”

“爺爺你怎么了？”

“沒怎么呀。”爺爺若無其事地回答。

“啊，那就好。我還當(dāng)爺爺摔倒了呢。”雄二依舊站在那兒不動。

“哪里的話嘛，別說什么摔倒，我的身板硬朗著呢。”爺爺將雙臂擴展開又合攏，做出健身操選手那樣的動作。

“啊，插在竹竿上的稻草人！”

“稻草人？”

“我在圖書館的書上看到的，就這樣。”

爺爺這才意識到把竹棍豎在后背上左右滑動的樣子很滑稽。

“哦，說的它呀。”爺爺把背上的竹棍移開，拿在右手上，嘿嘿笑起來。

“怪嚇人的，那是什么呀？”

“這個呀，這是你的手啊！”

“我的手？你開什么玩笑呀，爺爺。我的兩只手都在這里，好好的呀。”雄二朝爺爺伸出兩手讓他看。

“哪呀，還缺一只呢。所以，昨天我參加老年人協(xié)會的旅游時給買了回來。”

“我討厭這東西，像死人骨頭似的。”

“死人骨頭？哈哈哈哈……”爺爺這次開懷大笑起來，“這就叫‘孫子的手，所以我才說是你的手的。

雄二似懂非懂，感覺怪怪的，“這是干什么用的？”

“這個，這個就是這樣撓后背癢癢的。”爺爺做起與剛才雄二回家時看到的同樣動作給雄二演示。

雄二感到爺爺這個動作有趣極了，不由得捧腹大笑。他問：“那么，以后爺爺就不用別人給你撓后背癢癢了吧？”

爺爺邊用癢癢撓自己撓著后背，邊回答說：“是啊，我就為這個才買的它。”

“哇，太好了。”雄二跳起來，飛跑上二樓躲進自己的房間去了。

從此再也不用給爺爺撓背了，可以用這段時間放心地玩游戲了。

星期一下午，爺爺去老年人協(xié)會以后，雄二從二樓下來，看見媽媽在給爸爸撓癢癢，爸爸吸著香煙，心滿意足地微笑道：“到底還是人手比‘孫子的手強多了，又溫暖，又柔軟。最重要的是，能準(zhǔn)確撓到最癢癢的地方。”

雄二特意大聲喊：“我去玩了！”迅速跑到門外。

在公園，一些老年人在曬太陽。看到他們，雄二不由想起爺爺。在爺爺還沒有使用癢癢撓的時候，爺爺每天多少次地重復(fù)說：“我的后背，我的后背”，聽得雄二心煩意亂，玩什么都玩不好。特別是吃過晚飯后，像規(guī)定好了似的，邊說“我這后背……”邊把身子前后彎來扭去的。剛好是動漫節(jié)目開始的時間，他正要說聲“該學(xué)習(xí)了”，想上二樓看電視呢，爸爸一定會喊：“雄二，給爺爺撓撓后背。”

雄二心里說真煩人，可是想到是爺爺需要，總是答應(yīng)說：“嗯，我知道了！”

當(dāng)他用黑黑的指甲靜心抓撓，爺爺爬滿皺紋的臉上又聚集起更多的皺紋，兩個肩頭緊縮，高興得不得了。爺爺表揚雄二說：“雄二的手一下就能找到爺爺癢在哪里，就像一雙魔手啊！”

這時，雄二也高興得忘記什么是麻煩，把看電視也拋在九霄云外了。所以，他想過：就這樣永遠給爺爺撓下去。

爺爺自從買來“孫子的手”，就可以自己給后背抓癢了，完全不再讓雄二幫忙了。

是啊，我要繼續(xù)給爺爺撓癢癢！雄二這樣想，他想在吃晚飯的時候跟爺爺提這件事。

晚飯開始的時候，他想，我這就說，我這就說，但是，爸爸和媽媽在旁邊，就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有點害羞，還有點害怕，他總覺得爸爸會說：“雄二，你別勉強。爺爺畢竟有了癢癢撓嘛。”

晚飯終于吃完，在他決定今天就不再說的時候，爺爺又像以前那樣撓后背了。雄二想，是時候了，就果斷地決定說出來。可是剛吐出“爺”字，媽媽就說：“雄二，這些日子不用給爺爺撓癢癢，好多了吧。”雄二一時沒理解媽媽的意思，竟然糊里糊涂地“嗯”了一聲。

第二天放學(xué)回家，又看見爺爺一個人坐在被爐里。

雄二想，現(xiàn)在正是時候，就小聲說：“爺爺，我給你撓撓后背吧。”

可是爺爺卻說：“算了，不用了，我有這個。”爺爺熟練地用“孫子的手”撓起癢來。

雄二既可憐爺爺，又心疼爺爺，兩種心情交織在一起，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想：如果沒有那個“孫子的手”，我一定還可以給爺爺繼續(xù)撓后背癢癢的。爺爺肯定還希望我給他撓癢癢的。

是的，如果沒有那個“孫子的手”的話……雄二想。

這天爺爺出門到什么地方去了，媽媽也外出辦事不在家。雄二悄悄到隔壁媽媽的房間，不聲不響地把媽媽掛在掛衣柱上的睡衣摘下來。

他在“孫子的手”的正中央系上一根布條，然后將媽媽睡衣的兩只袖筒套在“孫子的手”上。他站在椅子上踮著腳，把睡衣正面朝里悄悄地掛回掛衣柱上。

媽媽看到掛著的睡衣有點別別扭扭，歪著頭，像思考著什么。

吃過晚飯，看電視時，爺爺說：“我癢癢撓不見了！”他拍打著肩膀，滿房間找來找去。

雄二得意地想，真好，就說：“爺爺，我來給你撓后背吧！”

爺爺說：“你說啥，要給我撓？謝謝你，雄二。”爺爺笑瞇瞇地坐到被爐前，雄二的手伸到爺爺?shù)暮蟊成希杏X原來那么柔軟的后背突然變硬了似的。

時隔多日，雄二又看到爺爺臉上溢滿幸福的皺紋。

在一旁看著的媽媽也微笑起來。

打那以后，爺爺后背癢癢的時候，只是喃喃自語：“我的癢癢撓在哪兒呀！”卻再也不到處找來找去了。

雄二就會主動卷起袖口，說：“孫子的手在這兒。”然后把雙手搭在爺爺?shù)谋成稀?/p>

和從前一樣，雄二又每天都給爺爺撓癢癢了。

不過，有兩件事雄二感覺很奇怪。一個是，媽媽經(jīng)常要穿掛在衣柱上的衣服，卻一次也沒有提到藏在睡衣里面的癢癢撓。每次看見雄二給爺爺撓癢癢都不動聲色地看著而已。

另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就是那么愛嘮叨的爸爸也不去找那只癢癢撓。

雄二越想越糊涂。

雄二決心像以前一樣繼續(xù)給爺爺?shù)暮蟊硴习W癢。

從那以后，從夏到秋，從冬到春，媽媽的睡衣一年四季總是一動不動地掛在掛衣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