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我們必須明白,活著終究會消逝,生然后死。
這一刻我還坐在書桌前寫這篇文章,下一刻我就會變成肥沃植物的一抔骨粉。一條河劃開了生與死的界限,河這邊是生,過一座橋,就是死。
已經活到可以從容談論死的地步了,就像黑夜過后,黎明到來。死就是那黎明,乘著一道閃電,倏爾而至。
人之一生,其實都在為這一天做著準備。自然,有很多人混混沌沌過著,他們無所謂準備不準備。但是,一個有心人,一個想活得明白點的人,他會做點準備,有時會精心做著準備。做不做準備,準備做得精心不精心,其實就看出人之高低,賢愚不肖。
準備點什么,這里面也大有文章可做。有人積累財富,有人積累聲名,有人積累權勢,有人積累德行。積累德行看起來是最為務虛的,但在時間的長河中,當財富聲名權勢都隨風而逝,唯有德行,卻萬古流芳。
雖然活著終究會消逝,但一生都在積累德行的人,卻把生命轉化為靈魂,永垂不朽。
看來一切的哲學都是在解決一個問題,人死了怎么辦?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一些頭腦,都在絞盡腦汁解決這個疑難。但是,中國的先哲似乎并不覺得這是個問題,青山不朽,德行不滅。
著名哲學家康德說:“這世上最輝煌的事物,就是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中國偉大的思想家孔子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德行與放縱相左,與自由相近。
德行是開在塵世的花朵,這花朵永不枯萎。
我們必須明白,活著終究會消逝,生然后死。
很多人不愿承認這一點,很多人回避這一點,很多人對這一點諱莫如深。
但我們不是孩子,我們沒有必要假裝看不到這一點。
莊子說:“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自然的安排是合理的,我們沒有必要奢望更多。
對死亡的恐懼產生了偉大的思想和藝術,產生了人的偉大。
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說:“消遣——沒有想到死而死,要比想到沒有危險而死更容易忍受。”知道自己一定要死,這的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正因為意識到自己一定要死,我們才會綿延這有限的生命,向無限進軍。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老子才會說:“死而不亡者壽。”
你死了,但你并沒有被時間丟棄,你依然活在世間的序列里,時間對你依然有著意義,這樣的死,自然就在真正的壽者之列。
中國的古人,強調“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三不朽”中,“立德”高居榜首。
拿破侖蓋世的功業,已經隨風飄散;卷帙浩繁的歷史著作,也多半湮沒在厚厚的時間的塵埃中,泛黃生蠹。然而崇高的德行,卻口耳相傳,經久不息。
一顆子彈穿透了林肯的頭顱,但無法打死人們對林肯的敬仰。
病菌的牙齒,咬爛了魯迅的肺葉,但咬不爛先生硬朗的人格。
抬頭仰望燦爛的星空,低頭矚目崇高的人性,我們活在時間之流中,卻不會隨波逐流。
也還是帕斯卡爾,他說:“思想成就人的偉大。”
其實,不是思想,是德行,讓人類的綿延成為可能。
我們必須明白,活著終究會消逝,生然后死。
明白了死,也就明白了生。如果我們活著,仿佛從來不會失去,那我們最終,會失去一切。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