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俊, 彭予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外國語學院, 北京 100191)
后現代視域下的“死亡之詩”
——韋爾登·基斯詩歌中的末世情結
卻俊, 彭予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外國語學院, 北京 100191)
韋爾登·基斯的詩歌帶有濃郁的自傳性色彩,糅合了一種獨特的末世情結和幻滅心理。他采用鏡頭式的語言,深刻的反諷方式,以及現實與夢魘相結合的手法,將美國后現代社會中紛繁復雜的人物與事件粘合為一個有機整體,在整體的背后呈現出一個充滿破壞性、摧毀性暴力的末日世界。基斯拒絕接受基督教的救贖觀念,斷言從末世到救贖的生命輪回的不可能性以及人無可逃遁的死亡結局。最終,末世陰霾下的詩人放棄了文化主體的自我救贖和更高意義上的社會救贖,陷入虛無主義的泥淖中自殺身亡。
韋爾登·基斯; 末世情結; 救贖;虛無主義; 自殺
美國詩人韋爾登·基斯(Weldon Kees,1914—1955)的詩歌創作始于20世紀30年代末,其詩歌深受艾略特、奧登、葉芝等現代派詩人的影響,卻帶有明顯的后現代主義特征,反映與揭示了后現代文明碎片化、視覺化、多元化和荒誕化的特質。基斯不以社會“改造者”或“改良者”自居,他用懷疑的眼光看待所謂的歷史與真實,從社會邊緣人的視角平緩、冷峻地描述空洞浮躁的美國都市生活,以荒誕不經的形式和反諷式的語言揭露這個可怖而悲劇的世界。基斯認為后現代文明已經陷入末世的崩傾,人類工業文明使得美國日益粗鄙化,機器的肆意擴張造就了一個可怕的文化荒漠,人性更受到了毀滅性的破壞,死氣沉沉,柔弱無力、自我禁閉的美國人“如博物館藏品般霉爛枯朽。”(Kees,1975:19)生存在巨大社會災難中的個人無疑具有末世心理和悲劇色彩,這種末世情結構成了后現代美國詩歌的主基調,成為羅伯特·洛威爾(Robert Lowell)、約翰·貝里曼(John Berryman)、蘭德爾·賈雷爾(Randall Jarrell)、大衛·伊格內托(David Ignatow)、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W.S.默溫(William Stanley Merwin)等一批后現代詩人的終極關懷。他們的詩中充斥著毒品、暴力、自殺、戰爭、政治腐化、文化墮落、道德淪喪、生態破壞和被罪惡、失敗、孤獨湮滅的美國夢,并將美國社會岌岌可危的厄運衍化為普世性的末日悲劇。基斯死前不久曾在《新共和國周刊》(NewRepublic)上發表文章批判“我們當今社會欺詐、暴力和非理性的氛圍,成千上萬的人正在自殺——無論是真實性的還是象征性的”。(轉引自Siedell,2003:168)最終,末世陰霾下的詩人放棄了文化主體的自我救贖和更高意義上的社會救贖,陷入虛無主義的泥淖中自殺身亡。
著名詩人兼評論家肯尼斯·雷克思羅斯(Kenneth Rexroth)認為,“基斯生活在一個永久性的、無可救藥的末日世界”。(轉引自Buckley,2011:24)基斯的末世情結源自于他對戰爭和人性本身的反思、對美國工業化發展的洞察和對后現代社會文化價值衰萎的體悟。這一體悟使基斯致力于呈現一個“噩夢般的末日時代”。(Kees,1975:104)基斯采用了一種影視化的手法——鏡頭推進法來展現后現代文明的末世景況,詩中的鏡頭景別往往從狹小視像空間中的單個物質客體(包括人物、物品等)出發,逐漸延展至“塔樓”式的全景敞視下人類社會的悲劇視像和末世視像。如他的第一部詩集《最后一個人》(TheLastMan,1943)中的《派對》(TheParty)一詩,詩人開篇從派對賓客們凝視水晶球這樣一個小場景切入:“淫蕩的女主人,在廳內踏著碎步,將賓客們聚到水晶球周圍。/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獨眼的勒費夫爾夫人屏息凝視;/一個友善的肚子摩擦著另一個人的背;/‘有意思’,只聽一個胖家伙嘆道。”(同上:20)這短短一節詩幾乎包含了基斯詩歌所有的標志性元素,如對病態、畸形或不協調的人物形象的刻畫(“淫蕩的女主人”、“獨眼的勒費夫爾夫人”、“胖家伙”)、暗示性描寫以表現現代人的性壓抑和性焦慮(“一個友善的肚子摩擦著另一個人的背”),以及以調侃的情趣寫無趣之人和無聊之事的戲謔詩風(“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最后一節詩人從室內的狹窄視像迅速切換到死亡和戰爭的宏大視像:“我們的眼睛/盯著一架架飛機塞滿鼓脹的地球,/藍色的煙;血,被子彈撕裂的臉。/忽然,鼓聲咚咚震響,一直傳到我們這里:/死亡,還是死亡,還有一切的戰爭/正欲襲來。”(同上)詩人以科幻片式的描述呈現出戰爭中世界滿目瘡痍的末日景象,內部世界的享樂和外部世界的傾毀之間的強烈反差迫使讀者從混混沌沌、聲色犬馬的迷幻氛圍中抽離,進入宏闊浩蕩的外部空間和野蠻駭人的死亡想象,在戰爭的宏大視像與末日劫音般的鼓聲的強烈震撼中感受置身末日世界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重。《春分》(Equinox)也是一首影像化風格的末世詩,全詩聚焦于一位女性人物,她是“人類最后的幸存者”(同上:146),詩人將一種荒謬感、恐怖感融匯入想象的末世景象中,鏡頭在物體之間快速切換,展現出末日背景下多幅連續、詭異的畫面:“黑色鞋帶下白禿禿的頭骨閃著光,點著頭,/一只瓜在冬日里成熟,/赤裸,泛黃,裝飾在爪球式底腳凳上,/向北哀悼/冰凍的窗和海灣……/死魚堆滿數英里的海岸。/猩紅的眼/從皮肉中猛地睜開,模糊地望向/濕答答的水龍頭和最后幾罐/在架子上腐爛的/意大利面和豆子。”(同上:146-147)對“頭骨”、“瓜”、“死魚”等物象的繪染傳達的是詩人沉重、壓抑、扭曲的末世心理和絕望情緒而非其實體意義,詩人虛構的末世景觀通過電影畫面式的呈現和“蒙太奇”的組接方法被賦予了可觸可嗅的具象性,同時又蒙上了一層超現實主義的虛幻色彩。
隨著工業技術的泛濫,美國后現代社會中的人建構起一種扭曲變異的、以物質為中心的生活方式,產生了精神上的空虛和百無聊賴。(Daniel,1976:131)而基斯與這種已趨于枯燥、無趣、異化的后現代生活之間出現了錯位,他在《北美之旅》(TravelsinNorthAmerica)一詩中同樣以影視化的手法再現了美國后現代文明的各種繁雜景象,揭露整個社會日益程式化、符號化、復制化和商品化的現象,以及這種現象導致的人的主體性的消解與美國夢的幻滅。《北美之旅》共110行,堪稱一部“美國紀錄片”,詩中基斯的足跡遍及全美,勾勒出后現代商業文明視域下美國城市發展的真實現狀。《北美之旅》繼承的是美國文學經久不衰的一個創作母題——公路文學(The Open Road Literature),“在路上”之于美國人有著異常豐富的內涵,它包括美國夢的追尋、實現和擁有。(廖永清,2008:62)惠特曼是美國公路文學的領路人,他的《草葉集》(LeavesofGrass,1892)中有許多謳歌上路旅行或將美國各地浪漫化、崇高化的例子。而在《北美之旅》中穿越美國的基斯一反惠特曼的昂揚與虔敬,他筆下的旅行充斥著失望、恐懼、煩悶和錯失的機遇,詩人感受到的是這個國家令人震驚的荒瘠、生命力的衰減和無法解釋的混亂與瘋狂,赤裸裸地揭示了一代美國人逐夢之旅的破滅。詩的開篇就以幾個特寫與遠景交互切換的鏡頭呈現出美國城市頹敗的全貌:一個叫做“六翼天使”的汽車旅館里“粘在墻上的肥碩蛾子飛出來迎接我們”(Kees,1975:114);圣巴巴拉的海岸邊“一只古老的海鷗/在綿綿細雨中顫抖著飛落”(同上);著名飯店里的海鮮大餐散發著“一股經典的錫的氣味”(同上);圣達菲的夜空“迷濁、老舊,奶色的薄霧中/本色盡失”。(同上:115)詩人鏡頭下的美國城鎮不僅缺乏生機,而且具有一種可怕的同質性,毫無歷史人文感與地域特色可言。惠特曼將上路旅行視作自由和追求美國夢的美好隱喻,而基斯的旅行卻包含著實現美國夢的可能性的闕如,上路旅行根本實現不了美國夢,反而變成個人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指向一種悲劇性的生命虛無體驗——“你已經忘了為什么離開,為什么來這,/走了哪些路,/或期盼什么東西。”(同上:117)
基斯不僅與美國商業化和工業化體制之間存在著對立,他對美國社會衰落的另一方面——流行文化的泛化和經典文化的衰亡,同樣進行了深刻的諷刺。美國發達的工業文明推動了流行文化的崛起,進而形成了以報刊、暢銷書、無線電、電影、電視等工業技術構成的后現代文化體制。(劉懷光,2008:43)法蘭克福學派把流行文化與工業文明之間的關聯看做是文化衰落的象征,這與基斯的觀點不謀而合。他在《新聞工作者的難題》(Problems of A Journalist)一詩中便強調現代社會中經典文化的困境,揭露與諷刺了流行文化覆蓋下現代人生活的低俗性。詩中迅速擴張的城市建設正在侵蝕寧靜的鄉村(“郊區的黃昏里/條條道路通往鄉村如裂開的絲巾”(Kees,1975:126);D·H·勞倫斯詩歌中浴火重生的神鳥“鳳凰”褪化成了一只聒噪的“鵝”(“然而火焰咆哮后熄滅,鳳凰像鵝‘軋軋’亂叫”;兩位雜志編輯反復對自己的同行說:“我要逃到一個地方,重讀普魯斯特”,卻“在冬天來到小鎮時,/在歐文廣場咖啡店里,讀著晚報。”(同上)作為社會上文化修養和知識階層較高的雜志編輯甚至都懶于閱讀經典名著,可見詩人所處社會日漸淺薄的文化氛圍和文化空氣,浮華喧囂的文化工業時代里人早已迷失于流行文化鋪天蓋地的席卷之中,失去了內心的純粹與高尚。在《圖書館的末日》(TheEndoftheLibrary)一詩中,詩人以極端荒誕的手法表現經典文化曾經的獨尊和強勢地位在現代文化中的日漸衰微。詩中“我”將英國小說家布爾沃-李頓(Robert Bulwer-Lytton)、司各特(Walter Scott)、羅伯特·伯頓(Robert Burton),法國作家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詩人波多萊爾(Charles Baudelaire),希臘悲劇以及唐代詩人白居易的詩集投入火爐以溫暖冰冷的身軀。這些名家之作在各自所處文明時代的經典文化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文化權威的象征,而令人匪夷所思的“燒書”象征著經典文化遭受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同時也反映出后現代文明中精英級讀者的匱缺。《給歌劇的炸藥》(DynamiteforOperas)一詩中,詩人對現代歌劇這一市民化的通俗藝術極為鄙夷,認為它無非是博人一笑的“小丑”,在審美深度和個性強度上與代表了貴族審美趨向的古典歌劇有著天壤之別。這些無意義的流行歌劇不僅不關注人的存在境遇,還試圖掩飾后現代社會中真實而巨大的痛苦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腐朽鬧劇里的兼職演員/讓人在更衣室發出怪笑的一刻,/很難觸動死亡。/我從不在這里微笑。”(同上:62)當代美國思想家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在《資本主義文化矛盾》(TheCulturalContradictionsofCapitalism,1976)一書中指出,“傳統文化中心是人的生存意義問題,通過藝術表現人類生存困境中諸如悲劇與死亡等不可立喻性問題,而流行文化則偏離了這一中心,鼓勵人們講求物質享受與奢侈的享樂主義。”(Daniel,1976:205)基斯清醒地意識到流行文化麻醉了現代人感受生存痛苦的能力,他們變成時代迷惘氣氛中了無方向的隨波逐流者,在膚淺無聊的人生中沒入精神之死,而詩人雖掙脫了后現代文化體制的羈留,卻無力化解個人生存意義的危機,只能在被文明掩蓋、壓抑的虛無中安頓痛苦的靈魂:“別了,崇高的同事們!/我問候吹落街頭的流行報紙,/我太了解它們了。/有種空虛比它們的空虛來得豐富。/太豐富了,我因此不喜歡。/腦袋在冰冷的風景里發緊。”(Kees,1975:62)
夢魘般的后現代文明使基斯墜入了無邊的精神苦境,在對這個可怖而荒誕的末世景象事無巨細的描繪中,他的內心世界同樣已畸變為地獄般的末日世界,敏感柔弱的心靈因不堪疊加的思想文化重負而產生自我身份的困惑,進而引發了嚴重的個人精神危機。基斯“深層的精神分裂感”在他成就最高的一組(共四首)以“羅賓遜”為主題的詩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羅賓遜”是詩的主人公,他是一個典型的西方現代人,外表光鮮、彬彬有禮,卻深受噩夢、白日夢和潛意識中閃現的恐懼、迷惘等消極念頭的折磨,他是飄蕩在美國這片無上帝、無信仰的文明荒野上的現代版“魯濱遜”。第一首詩《羅賓遜》(Robinson)開篇就以一種鉛灰的冷色調渲染了主人公死氣沉沉、令人窒息的生活環境:“羅賓遜走后聽不到犬吠。/他的動作結束了。這是個灰暗的世界,/并非沒有暴力,他在鋼琴下一陣亂踢,/噩夢緊追不舍。”(Kees,1975:59)羅賓遜的一生只是“灰暗、暴力如噩夢般的世界里”的一個“動作”,足見其存在的卑微,顯示出他是一個毫無作為、自我迷失、不合時宜的現代人,但他也有一種意欲突破束縛的沖動和憤懣(“他在鋼琴下一陣亂踢”),讓人想起了約翰·貝里曼(John Berryman)的《夢歌》(TheDreamSongs,1969)中那個怒氣沖沖而又敏感怯弱的主人公亨利。第二詩節中詩人以超現實主義的畫面勾勒出羅賓遜荒誕化的人物輪廓:“貼在墻上的墨西哥鏡子,/照不出任何東西。玻璃是黑的。/羅賓遜一人映出羅賓遜式的形象。”(同上)“泛黃的相片”、“空白的書”、“盒中的雪茄”、“無人接聽的電話”等室內物品的特寫鏡頭也透露著神秘與詭異,讓這幅令人壓抑的畫面蒙上了一層更為沉重的死寂感。詩的最后一節里詩人將鏡頭由居室的內部空間轉向外部世界,以極快的速度捕捉光影變化,凝固瞬間印象,描繪出一幅頗具印象派風格的末日圖景:“外面,白色建筑在太陽中泛黃。/外面,鳥兒低旋不已。/樹是真實的,不眠不休。”(同上)讀者似乎能感到,基斯一直隱匿在羅賓遜的房間一隅,觀察著這個末日世界,體會存在的孤獨感、疏離感以及虛無感。第二首詩《羅賓遜的各方面》(AspectsofRobinson)中,羅賓遜游蕩于燈紅酒綠的紐約城中,他打牌、喝酒、買報、逛酒吧、嗑藥、偷情,始終處于一種百無聊賴、如醉如狂的狀態下。此詩的發展過程是羅賓遜逐漸從中心被拋到邊緣最后自我解體的過程,隨著主人公的名字被一次次喚起(他的名字共出現了16次),他內心的絕望感以及個人存在的非真實感也愈發強烈,直至跌入幻滅而悲痛的谷底,渴望在死亡中求得精神的解脫——“羅賓遜穿著花式泳褲,望向/飛濺的海浪……/他悲傷而平凡的心,如冬天里的一片孤葉”。(Daniel,1976:129)《羅賓遜在家》(RobinsonatHome)一詩記錄了羅賓遜經歷的一場荒唐的噩夢,他在夢中低喃:“我象征著這個瘋人院里的某樣東西——/這個城市——噩夢——黑色——”(Kees,1975:136),夢囈般的語言啟示出對本質和存在的沉思,他痛苦地意識到世界是一個荒誕的、精神分裂的存在,而自己只是其中的一個瘋子。結尾的幾行詩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羅賓遜在慘怖的月光中醒來,/滿身是汗”,他周圍的世界“似乎是安靜的”,卻又傳來了“伸出屋檐的電線的嗡嗡聲”,“電線”無疑是人類工業文明的產物,基斯藉此影射無孔不入的工業文明對私人空間的侵擾與碾壓。最后一首詩《關于羅賓遜》(RelatingtoRobinson)中基斯試圖接近羅賓遜,與之產生精神和情感上的互動,全詩在一種亦真亦幻的情境中展開:“切爾西市某地,初夏;/暮色中我走向碼頭,/我似乎看到羅賓遜在前面。”(同上:148)在這種模糊不明的環境(“切爾西市某地”、“碼頭”)和象征性的時令(“初夏暮色中”)的鋪陳中,人物也隨之模糊化、碎片化,呈現出一種扭曲性與人格分裂的傾向。詩人聲稱自己在“雪茄廣告牌下”(同上)看到了羅賓遜,但被籠罩在“薄暮中由紅變綠的燈光里”(同上)的主人公仍然撲朔迷離、虛實難辨,這一系列模糊化的語詞與形象指涉在讀者腦中造成了一個根本性的猶疑。詩人看到羅賓遜“停下,凝視商店櫥窗里/一座維納斯石膏像……/望著向東的車流”,他忽然意識到此人并非羅賓遜:“但我知道,羅賓遜出城了”。(同上)既然明知羅賓遜早已出城,為何還將陌生人誤認作羅賓遜?顯然詩人的意識存在裂痕,出現了間歇性的失憶,他浸沒于精神分裂式的思維中,感知的世界是零散、無序、錯亂的,他眼里的世界正是以這樣一種不連貫的、糅合了幻覺與現實的生活碎片穿綴而成的,這種精神分裂的視角為同代人呈現了一個分裂的矛盾重重的自我鏡像,映現出詩人所處時代的特征與現代人心靈深處的混亂、困惑、瘋狂和乖謬。
基斯在詩歌中細致入微地描繪出后現代文明崩潰的悲慘景象,凸顯出后現代社會末世的窒息性和毀滅性,末世鏡像中苦難與死亡如夢魘般揮之不去。在永恒的精神苦役中,基斯以敏感的知覺省視個體存在境況,對現代人的生存遭遇、存在狀態和精神家園展開了終極性的思考。正如美國學者詹姆斯·巴洛維(James Barlowe)指出,“基斯的詩歌展示了一位鍥而不舍、兼容并包的藝術家對文明與人性的深刻剖析。”(Barlowe,1994-1995) 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美國人身陷巨大的精神危機之中,而基斯以決絕的勇氣承擔起一位末世詩人的使命——他要書寫這個分裂、罪惡、黑暗、野蠻的“荒原”社會,然而詩人身陷主體救贖的困境,內心無法承受的壓迫性恐懼將他推向毀滅。(Reidel,2007:195)當我們跟隨基斯的行蹤穿梭于詩中的末日世界時,我們可以看到詩人的矛盾、痛苦與悲抑,感受到詩人對生命情感無歸宿的喟嘆以及對世界未來命運的焦慮與關注,他的末世詩無疑包涵著深切的精神隱喻,激發出讀者強烈的時代危機感和社會責任感。
[1] Barlowe, J. Weldon Kees: Loathed All Roses[J].NorthDakotaQuarterly, 1994-1995,(3):193-195.
[2] Buckley, C.AspectsofRobinson:HomagetoWeldonKees[M]. Omaha: The Backwaters Press, 2011.
[3] Daniel, A. B.TheCulturalContradictionsofCapitalism[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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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劉懷光. 流行文化及其對經典文化表達方式的顛覆[J]. 理論學刊, 2008,(6):43-49.
“Death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t-Modernism: The Doomsday Complex in the Poetry of Weldon Kees
QUE Jun, PENG Y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Beiha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191, China)
Writing with a strong autobiographical tone, Weldon Kees integrates a distinctive doomsday complex and disillusionment into his poetry. Via his unique “visual rhetoric”, a profound sense of irony, and the unparalleled technique of fusing reality with nightmare, he pieces together a miscellaneous collection of people and events in the post-modern American society into an organic whole, and reveals a violent doomed world looming behind. Kees rejects the Christian concept of redemption. Instead, he deems it impossible to go through a glorious transition from doomsday to salvation and prophesies the inevitable death of humanity. Having forsaken all hopes of self-salvation and salvation for the society, he soon precipitates into nihilism, and finally commits suicide.
Weldon Kees, doomsday complex, redemption, nihilism, suicide
10.16482/j.sdwy37-1026.2017-01-008
2016-03-31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美國幻覺型詩人研究”(項目批號:13BWW052)的成果之一。
卻俊(1988-),男,江蘇宜興人,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國詩歌。 彭予,男(1956-),河南信陽人,教授、博士生導師,《大學英語》雜志副主編。研究方向:美國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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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643(2017)01-006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