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奇琦 李松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200042)
從功能分工到趣緣合作:人工智能時代的職業重塑*
高奇琦 李松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200042)
人工智能未來發展的要義,在于其作為一種基礎設施,提供給人類普遍使用。傳統的職業分工是功能性分工,而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給現有的職業體系帶來“結構性失業”和“全面性失業”的風險。在人工智能時代,趣緣合作可能成為職業分工新的模式。在未來,把程序化、標準化的工作交給人工智能來完成,這實際上給人類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去思考人文、社會與心靈的新空間。未來的職業規劃將愈發與興趣緊密結合在一起,而終身學習和興趣學習則成為教育革新的重點。從這個意義上講,創新成為人工智能時代的根本要義?,F有的職業體系和教育體系都需要為人工智能帶來的“創造性破壞”做好準備。
人工智能;職業規劃;功能分工;趣緣合作
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將對現有職業產生顛覆式影響,那么我們該如何面向未來進行合理的職業規劃?這是一個現實且緊迫的問題。首先,本文對人工智能未來發展的要義進行說明;其次,本文將闡釋傳統的以功能分工為基礎的職業選擇模式存在的弊端,繼而說明人工智能時代我們將面臨“結構性失業”和“全面性失業”的風險;再次,本文將介紹人工智能時代一種新的工作模式——“趣緣合作”,及其對傳統職業模式的顛覆;最后,需要說明的是,這種工作模式將會釋放更多的自由空間,讓人類心靈重獲自由。為了能夠更適應人工智能時代發展,我們必須樹立“終身學習”的觀念。
人工智能的發展與普及,將會重塑整個經濟社會??梢詳嘌?,人類在未來的絕大多數活動,都與人工智能息息相關,人工智能將滲透到人類生活中的每一個領域。因此,人工智能未來發展的要義,就是將其作為一種基礎設施,提供給人類普遍使用,就像電力時代人們普遍使用電力一樣。人工智能革命是和云計算革命聯系在一起的,人工智能的本質是算法/計算,因此也會產生一個計算力。這種計算力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同電力一樣,供人們普遍使用。電力時代的偉大之處在于,電能可以被存儲起來,只需要接入電網,就可以隨時按照人們的需求來購買和使用。這種模式現在看來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在前電力時代,這種模式是很難被理解的。在前電力時代,人們對煤炭等能源的使用總是先將其開發并儲存起來,等到需要時再取出使用。而電力時代新的消費模式的出現,則要歸功于發電、電力存儲和電力傳輸等一系列技術的革新。
與電力革命類似,云計算革命也希望將產生的計算力,像電力一樣按需購買和使用,而不需要用戶去單獨購買一個超大的計算機服務器。這就需要一些大公司或國家部門來集中提供相應的基礎設施,這也符合這些機構的效益。最初推動云計算發展的公司是像亞馬遜這樣的電商平臺。①亞馬遜開發云計算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它在銷售當中會出現明顯的波峰和波谷(例如深夜),但由于必須保證每一個用戶在任何時段訪問網站時都能運行良好,所以電子商務平臺不得不用具有超級計算能力的計算機“農場”,來維護整個系統的運行。但這也意味著,在訪問波谷時會出現大量計算資源的浪費。②因此,電商平臺將處于波谷時的計算量,打包賣給需要這些特別服務的用戶。云計算對于許多波峰和波谷存在非常大差距的用戶而言,將會產生革命性的意義。③這也是云計算如此迅猛發展的一個背景性原因。
這一原理同樣適用于人工智能。未來人們對人工智能的使用,同樣需要借助類似云計算的按需購買模式。由于成本極其高昂,數十億的用戶不可能分別獨自擁有超級強大的人工智能或者計算能力。因此,人工智能的服務會逐漸集中在能夠提供相應服務的人工智能公司那里,而用戶可以按需購買人工智能的相應服務。就像電力的生產與消費一樣,這些人工智能的大公司類似于大型的發電站。而用戶需要通過一些設備接入人工智能的網絡,從而按需購買人工智能服務。④當然,人工智能作為一種基礎設施被人類普遍使用,仍需要科技上的創新和突破。但是,無論是農業、工業還是服務業,都需要與人工智能的基礎設施相結合。在未來,“人工智能+”將會成為一種普遍范式。就現階段而言,人工智能的發展,也催生了一些重要的職業領域,就是將人工智能與社會生活聯結在一起的職業。
人工智能正在對人類社會的職業產生重大的影響,而要認識這種影響的根本性,就需要考察傳統職業的特點。質言之,傳統的職業分途是建立在廣泛的社會分工的基礎上,或者說,是以社會的功能分工為基礎的。社會分工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特有現象,而且在不同社會階段具有不同的特征。亞當·斯密(Adam Smith)認為社會分工之所以產生,是由“人類的傾向性”造成的,即個體勞動并不能滿足自身的需求,因此需要通過契約、交換和買賣來滿足另一部分人的需求。⑤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說到,分工起初只是性別方面的分工,后來則是由于天賦(例如體力)、需要、偶然性等因素自發形成的。⑥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此的表述是“由于性別和年齡的差別,也就是在純生理的基礎上產生的一種自然的分工”⑦。不論是亞當·斯密還是馬克思,他們分工理論的起點都是交換。亞當·斯密認為交換的原因存在于人的利己本性之中,而馬克思、恩格斯則認為是客觀的生產力發展推動的。⑧
埃米爾·涂爾干(émile Durkheim)在汲取亞當·斯密和馬克思等人的分工理論成果的基礎上,對社會分工做了更加深入的分析。他認為傳統社會是一個“機械團結”的社會,個人的行動總是自發的、不假思索的和集體的,而社會與宗教結為一體,宗教觀念滲透了整個社會。機械團結的一個明顯的客觀標志是“鎮壓的權利”,即對差別性、異質性的強制壓抑。而現代社會則是“有機團結”的社會,它是建立在個人與群體之間顯著差異的基礎上。隨著這種差異的日益擴大,社會分工也日益復雜,社會的基本任務只能由人們共同完成,這種專門化分工發展的結果導致相互依賴性的增長。分工的原因則是由于人口的增長,使得“社會容量”的增加,與此同時人們之間的交往頻度和強度的“社會密度”也會增加,再加之對同類資源的競爭,進而催生了分工。⑨
涂爾干并不像亞當·斯密那樣從個體本能出發,而是從社會因素出發去考察社會分工。社會分工的前提是廣泛而普遍的社會生活,以及各個社會成員之間構成的聯系。⑩涂爾干更多是從社會功能分工的角度來思考職業這一問題。首先,職業是社會分工的產物,社會的發展會為絕大多數人提供機會,進而使其嵌入到整個社會結構中去,受到結構的支配。其次,為了滿足社會功能分工的需要,適應日益專業化的發展,職業規劃和教育成了重要的實現方式。人們就業之前都要經歷長期的職業規劃與教育,使自身獲得社會需要的技能和知識,從而通過就業來滿足社會發展的需要。
但是,這種以功能分工為基礎的職業特性遭到了很多批評。這些批評的一個基本視角,是對人們通過職業選擇和勞動是否獲得了一定的自由。批評者們發現,由于一些結構性因素的影響,人們在職業選擇上最終竟然變成了“結構的囚徒”,職業并未能擴展人的自由,反而適得其反。這一認識更多來自于左翼思想家的激烈批評,例如馬克思就認為這是勞動本身的異化。?在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看來,工業社會成功地壓制了人們內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從而使人成了“單向度的人”。?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也猛烈批評了當代的教育體系,認為教育成為了階級再生產的工具。?由這種批評可以看到傳統職業分途的不足,其中的關鍵就在于,這種在功能分工的基礎上催生的職業規劃和教育,在某種程度上會抹殺人的主體性與創造性,成為維持現有壓制性結構的“幫兇”。那么,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這種傳統的職業結構和特點受到哪些沖擊和改變呢?
目前,人工智能技術方興未艾,它一方面以其強大的能量重塑著社會,給我們帶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也對既存社會體系進行著“創造性破壞”,對我們現在生活中的傳統領域造成巨大的沖擊。?其中,這種沖擊對于就業的影響尤其深刻。麻省理工學院的著名經濟學家達龍·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和波士頓大學的帕斯卡爾·雷斯特雷珀(Pascual Restrepo)研究了1993年至2007年間機器人使用的增加對工業的影響。他們在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的工作報告中進一步指出,在這十多年里,由于機器人的到來,該國勞動力市場失去了67萬個工作崗位,其中制造業情況最為嚴重。但是他們也指出,這并不意味著人類已經深陷機器人的泥沼之中——目前每一千名工作者只對應了1.75臺機器人。據他們估計,由自動化所造成美國工作崗位的永久損失數量也不會超過67萬個,相對而言,美國目前的總工作崗位數量為14579.8萬個。但是,另一些經濟學家則預測,這一數字將會在2025年之前再翻4倍,達到每一千名工作者5.25臺機器人,從而可能替代340萬勞動工人。?
普華永道會計事務所的一份最新報告顯示:在未來15年里,相比于英國的30%、日本的21%,美國則有38%的工作機會,將面臨被自動化取代的風險。普華永道首席經濟學家約翰·豪斯沃斯(John Hawksworth)稱,美國的主要工作機會集中在交通、金融等服務性部門,這些部門更容易實現自動化,因此被機器取代的風險相對更高。2013年,牛津大學的卡爾·弗瑞(Carl Frey)和邁克爾·奧斯本(Micheal A.Osborne)發表了《就業的未來》,該研究報告對未來20年被人工智能取代的各項工作的前景,進行了調查研究和算法估計。該報告的研究結果是,到2033年時,在美國將會有47%的工作被人工智能所取代。?不同行業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比例存在一定差異,其中比例最高的就是電話營銷、保險業務員、運動賽事裁判等職業,接近100%將會被取代。埃里克·布林約爾松(Erik Brynjolfsson)和安德魯·麥卡菲(Andrew McAfee)的報告也指出,由于技術創新的步伐不斷加快,更復雜的軟件技術將會產生,隨之出現的將是大量工人冗余,進而破壞勞動力市場。?
牛津大學最近完成了一項對機器學習研究人員的大型調查,調查內容是他們對人工智能進展的看法。綜合這些研究人員的預測,未來10年AI(人工智能)將在許多領域中表現超過人類。例如,到2024年AI的語言翻譯將超過人類,在2026年左右AI能夠撰寫相當于高中水平的文章,到2027年將實現卡車的自動駕駛,截止到2031年,零售業的工作將全部可以由AI完成,到2053年AI將可以從事外科醫生的工作。研究人員認為,在45年內AI將在所有任務中表現超過人類的可能性有50%,在120年內所有的人類工作都將實現自動化。?由此,人類歷史即將進入新紀元。但與此同時,一個結構性的矛盾凸顯出來,即失業將日益成為人工智能時代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
人工智能的發展將造成兩種情況的失業:一種是結構性失業,另一種則是全面性失業。結構性失業指的是,在人工智能的沖擊下,某些行業將會受到極大的沖擊,這些行業在較短的時間內,可能會面臨結構性的挑戰,或是完全有被歷史發展替代的可能。這首先造成的是對一部分職業的沖擊。例如,傳統的翻譯行業正在受到人工智能的沖擊,目前谷歌翻譯的水準已經在接近甚至超過人類的翻譯水平??梢灶A見,在未來的幾年時間里,人們到一個陌生國家旅行的時候,只需要下載一個谷歌翻譯軟件,就可以與當地民眾進行無障礙交流,那么到時口譯將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因此,在可預見的未來,這些行業將會受到顛覆性的影響??拼笥嶏w的語音系統則讓錄入員這一群體面臨大面積的失業,正是這一深刻歷史變革的體現。此外,人工智能提供的服務將會讓很多旅游中介失業。人們會更多地信賴人工智能網站提供的服務,而不是線下的旅游中介,因為通過人工智能提供的服務更加廉價和便捷。再比如,律師助理行業也將會受到人工智能挑戰,在未來通過人工智能平臺獲取的信息比律師提供的更為精準,這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趨勢。以上這些領域受到的沖擊,可以稱之為“結構性失業”,因為這些領域所提供的服務,在未來很容易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而這些領域的從業人員則會在未來面臨重新擇業的風險。另一種則是全面性失業,即人類的絕大多數職業都會受到人工智能的沖擊,這種影響是全覆蓋式的。人工智能時代到來以后,這種沖擊將更具顛覆性。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電腦已經取代了人們一些工作,其中包括簿記員、收銀員和手機操作員。?在未來,盡管不同職業受到的影響不同,應對沖擊的調整方式也不一樣,但人工智能依然將重塑整個社會的職業體系。就連那些人類自認為最擅長的領域,比如文學和藝術領域,也會成為人工智能入侵的對象。例如,目前人工智能機器人已經可以創造美妙絕倫的樂曲。?
雖然人工智能的發展對人類就業產生的影響是顛覆性的,但是科學家并沒有告訴人類在人工智能時代將何去何從。因此,社會科學家的價值就完全凸顯出來了。同時,社會科學家也有責任去研究關于人類未來發展和命運改變的宏大問題。馬克思闡明了勞動創造了人類輝煌的物質文明的同時,也提供了人類存在的價值依歸。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實現了人類社會生產力由開始的“累積式發展”到現階段的“跳躍式提升”。但是,這種生產力的提升越來越依靠人工智能來實現,人的勞動的主體性漸漸喪失。這將會使人類社會陷入一種“失范”的處境。?阿西莫格魯認為,政治領導人“完全沒有準備”來面對這個問題:勞動力市場日益分化,高收入認知工作和低收入手工職業的就業人數不斷增加,中等收入的就業機會被逐漸掏空。不僅美國如此,其他發達經濟體也會面臨同樣的困境。?因此,如何減少“創造性破壞”所帶來的陣痛,安頓好這些失業群體,日益成為新時期社會治理的重要內容,而這也是適應社會發展的應有之義。
需要指出的是,人工智能所要顛覆的職業和就業體系,實際上已經經歷過現代社會或者工業社會的重構和改進,與傳統時代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經過百年的發展,這些在工業社會中形成的職業體系和組織管理方式,也到了亟待變革的歷史關頭。這里有必要回顧一下職業和組織管理的傳統變遷,從而凸顯人工智能所帶來的新變化。在很大程度上,工業社會的就業和組織管理已經形成了一定的模式,而人工智能的到來,不僅要改變具體的職業和就業方式,而且還會從管理和治理的層面促進新的就業和組織模式的形成。
傳統時代的管理大多可以被稱為一種“應急思維”催生的“經驗管理”。傳統時代由于生產活動比較分散,組織化程度低,并且人們掌握的知識相對有限,對管理的需求也并不高。所以,管理活動更多的是對前人經驗進行總結,而產生相應的管理知識。隨著工業化時代的到來,日益復雜的社會結構,對現有的社會組織活動產生巨大的挑戰,在這樣的背景下科學管理應運而生。被譽為科學管理之父的弗雷德里克·泰勒(Frederick Taylor)就認為提高工作效率的重要手段就是用科學化的、標準化的管理方法代替經驗管理。?喬治·梅奧(George Elton Mayo)進行了持續九年時間的“霍桑實驗”,同樣也是為了探索更好的管理方法。?當然,必須提及的就是馬克斯·韋伯(Maximilian Weber)所研究的最高效的“科層制”,它是理解現代社會中組織的最為一般的特征和類型。
信息時代的到來,已經為人工智能的作用發揮提供了先導條件,并且也改變了相應的組織管理方式。彼得·德魯克(Peter F.Drucker)在《21世紀的管理挑戰》中提到,信息時代的到來給管理活動帶來巨大的挑戰,因此需要提出新的管理范式。他提出面向21世紀新的管理范式,對不同角色的要求不盡相同,但都帶著濃重的信息時代的特性。具體來說,對于領導者而言要積極地引導變革,對于知識工作者而言要提高知識的輸出效率,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要提高自我管理能力,迎接信息時代的挑戰。?在他的另一本書《巨變時代的管理》中,他還提出了網球雙打型團隊、棒球型團隊、足球型團隊等三種組織和團隊類型。?在此基礎上,他反思了現有組織的適應性和靈活性,并將信息時代的重要元素——信息,也融入組織管理活動中。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們仍然能看出德魯克思想之深邃。
然而,德魯克的管理思維實際上仍然是工業時代組織管理的思維。他的管理要依托現有的組織架構,也要運用科學的管理方法對其進行管理。這與其說是一種管理,不如說是一種“控制”,即保證整個組織在有序的情況下,能夠高效地實現組織目標,防止組織出現“失序”而難以進行有效管理。這種思維實質是西方哲學、形而上學所堅持的一種“邏各斯中心主義”。它主張一種以在場的邏各斯為中心的不平等的二元對立結構體系,?在這種結構體系中,作為對立的一方,邏各斯與它的對立方處于暴力的等級制度之中,無論在邏輯上還是在價值上它都居于中心地位,統治和支配著另外一方。?這種結構的維系所依托的就是“暴力的等級體系”,這一點可以在啟蒙時期,霍布斯(Thomas Hobbes)所說的國家隱喻——“利維坦”,?以及馬基雅維里(Niccolò Machiavelli)論述的“獅子般兇猛、狐貍般狡詐”的君主中找到印證。?進而言之,啟蒙時代以來的社會日益形成一個結構化的體系,這種體系最初以一套暴力的等級制度為基礎來維持。而隨著文明的演進,葛蘭西所說的社會領域的“文化霸權”也得到了日漸增強。?
“邏各斯空間”的中心和邊緣之間乃是有著確定意義的、不可動搖的“不平等關系”的封閉結構。?這種結構在很大程度上是現代管理和職業分工的基本依托,人們據此來制定相應的發展規劃和操作流程。但是,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這種結構體系日漸出現松動,科技進步和組織形態的變遷,將開始解構現有的結構。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將逐漸打破工業社會的組織基礎——科層制,實現人由“物理空間的集聚”到“網絡虛擬空間”的集聚,這將大大改變人們的工作方式。綜合前述內容可以看到,以往的職業選擇是功能分工的結果,就其本質而言職業選擇也是服從于整個權力結構體系的。但是,在人工智能時代,人們的職業選擇將走向“趣緣合作”,而相應的結構體系也會隨之發生改變。
所謂“趣緣合作”,與傳統的血緣、地緣、業緣等概念具有相似的地方,都會因某些相似特征而形成一定的關系網絡。例如,社會學上的“業緣”,就是指人們在廣泛的社會分工基礎上,根據一定的職業而形成的復雜的社會關系,它是社會功能分工的產物。?而“趣緣合作”則是人工智能時代產生的一種新的社會關系網絡形式。它具有以下幾個顯著特征:首先,“趣緣合作”是以自由的個體作為基礎來實現的,它是一個興趣共同體。和以往功能分工的職業的不同之處在于,人們不再是為了謀求生存而工作,而是為了滿足共同的興趣自發組成相應的共同體。工作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和自我發展,而“趣緣”的本質則是釋放個體個性與展現個體才華,進而實現自我創造。其次,“趣緣合作”組成的共同體是一個“開源”的社群。它對有興趣參與其中的人都是開放的,不具有排他性。而且,成員創造的成果也會共享給整個團體成員,這是其他成員進一步創新的基礎。再次,“趣緣合作”是一個“混序格局”。職業分工的基礎是社會分工,而在社會分工的過程中存在一個“邏各斯空間”,因此,它限定了每個工作者在結構中的位置。但是,人工智能時代提供了高速流動的物理空間和虛擬空間,因此人們可以逐漸擺脫組織對人的結構性限制,進而催生一種“混序格局”,但是,這種格局并不是“無序”的,它受到共同興趣的吸引而產生秩序,只是這種秩序因其高度的流動性而突破了結構的限制。
因此,在可期的未來,隨著人工智能對整個社會的再造,以往功能分工的職業模式將成為歷史,迎接人們的將是一種新的工作模式,即以“趣緣合作”為基礎,充分發揮個體自由與創造的新工作模式。在這種工作模式下,人們再也不必為了生計而屈就于以往的職業分工。因此,它將給人類帶來個性的舒展、自由的空間與心靈的重塑。正如馬克思所預言的那樣,人類的未來將逐步邁向共產主義,真正地實現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最終實現自由人的聯合體。當然,在這一過程中,自由是基礎,科技是手段,心靈解放是追求的目標,為了進一步完善自我,堅持終身教育的觀念也是其中的應有之義。
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一方面對我們的就業格局和職業選擇產生重要影響,使我們不得不適應社會變革給我們帶來的擇業挑戰;另一方面,它的到來也帶來了人們對意義世界的重新思考?!叭藖淼绞澜绲囊饬x是什么”這樣的問題再也不只是由哲學家們來探討,它將觸動每個渴望自由的靈魂。因此,這一思考將在人工智能時代引爆。在人工智能時代,人們可以把程序化的任務交給計算機來完成,這實際上給人類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去思考人文社會與心靈的空間。人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培養自己的興趣,將更多的時間用在發展和提升自己方面,真正實現心靈的自由。當然,人的意義在于創造,而不是純粹的享受。即使人工智能給人們帶來了很多閑暇時間,但是為了更好的認識社會和發展自己,終身教育將成為一種重要的路徑選擇。
閑暇時間是哲學上一個重要的概念,托斯丹·凡勃倫(Thorstein Veblen)提出了“有閑階級”的概念,并將其描述為從事非生產性工作的上層階級,在擺脫生產性工作的基礎上,獲得了大量的閑暇時間。?因此,在他們看來,閑暇在很大程度上是貴族的專利。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當人們把許多復雜的、重復的工作交給機器人以后,就會有時間來消遣和享受這些人文的東西。在這樣一種狀態下,馬克思所講的全面而自由發展的人,在人工智能時代得以真正實現的機率越來越大,共產主義社會所預言的自由人的聯合體也將向我們走來。
那么,在人工智能時代,閑暇時間對于人的職業發展的意義何在?可以說,對于未來的職業規劃而言,利用閑暇時間進行不斷的自我學習和發展是至關重要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未來的職業發展是與終身學習結合在一起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各個高校和科研機構還沒有設立與人工智能相關的專業,那么,如何能夠順應這種歷史發展的趨勢,保證在職業選擇時具備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技術、能力和心理準備?這就需要依靠終身學習來實現。自我學習和終身學習,將成為未來人們獲取職業技能和自我發展的更加重要的途徑。同時,隨著相關自學平臺的快速發展,人們可以通過計算機在網上隨時隨地進行自我知識的更新,從而獲得前所未有的跨學科學習的機遇。
新的時代為終身學習和跨學科學習帶來了根本性的改變,在改變教育模式的同時也極大地增強了自我學習的便利性。這種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第一,搜索引擎和百科網站等平臺,給人們的快速學習帶來很大的便利。在此之前,學科知識之間存在許多壁壘,跨學科學習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然而,搜索引擎的出現可以將所有相關的知識以圖譜式的方式展現出來;同時,通過一些論壇或者社群,學習者還可以較為方便地與相關愛好者進行更具深度的交流。通過線上或線下的互動,跨界的學習者在興趣的驅動下,將會較快融入新的知識群。在這些不同的知識社群之間自由穿梭,將成為未來學習的一種理想狀態,也是個人完善知識體系和實現自我發展的便利途徑。從這個意義上講,搜索以及與搜索相關的持續行為,在當代更好詮釋了研究者的本意。
第二,終身學習對教育的形式也會產生極大的改變。傳統的教育是以被動式學習為基礎的,老師跟學生之間更多的是一種填鴨式的互動過程。老師給學生定制好每天的內容,學生則按照老師提出的要求,一步步地完成布置下來的任務,這是傳統教學的過程。而未來的學習就是要打破這種刻板的按部就班式的方式,并主要圍繞學生的興趣和創新展開。一方面,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它將激發學生學習的熱情和興趣,釋放更多自由學習的空間,并且將創新的思維融入這種教育過程中;另一方面,終身學習的目的并不是一種功能主義教育觀主導的“有用”教育,而是更大程度地滿足每個學生天性的“私人訂制”。以興趣為引導的新的教育形式將點燃人們對不同知識學習的欲望,而創新則把知識的學習與知識的應用結合在一起,為終身學習提供持續的動力。
第三,創新就是創造新的知識和新的實踐的方法,只有創新才能把所學與所用較好地結合在一起,從而原生性地增強學習者學習的興趣。可以說,中國現有的中小學教育在激發孩子的創新能力方面還有進步的空間。清華大學副校長施一公教授舉了一個例子。他的一個以色列朋友在孩子回家之后總是問孩子,“你今天在學校有沒有做一些讓老師或者同學感到特別的事情”。這句話讓施一公教授感到慚愧。他說,即便像我這樣的科學家也問的是“你在學校聽話嗎”。一種一直以聽話或者按部就班為核心要義的教學方式,如何能為未來中國的創新提供支撐?因此,通過加強創新能力的培養來改變既有的教育方式,并通過教育的改變來增強創新的培養,將成為未來發展的重要趨勢。當前,這種新的趨勢已經顯現,傳統的教育已經受到了新事物的沖擊,例如近年興起的“慕課”(MOOC)和可汗學院??珊箤W院提供了一種與傳統數學教育完全不同的模式,可汗學院的創立者將其對數學深刻的體會用視頻的方式創作出來,引導學生參與和學習。在未來,這種非正式課堂可能比正式課堂更加重要,由此人們會更多從網絡或社群中攝取知識。這種新的發展趨勢代表了未來學習的一個重要的方向,同時也為終身學習和自我發展奠定了基礎。
第四,沉浸式教學也將成為未來學習的一個重要方法。沉浸式學習的實現主要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通過虛擬現實的手段實現,?比如外科手術的學習,以及英語的學習等。虛擬現實會提供一個完全身臨其境的狀態,而學習者可以主動的、以一種游戲的方式參與到學習的過程中來。這種沉浸式學習的方式,已經在西方發達國家開始進行相關的調查研究,學者從問卷中得出相關數據表明,這種沉浸式的學習方式將受到學生的追捧,并在未來十年中可能有非常多的應用。?另一種沉浸式學習的方式則是把媒體傳播和知識學習結合在一起。例如,學習者在一定時段內集中于對國學知識的學習,他就可以把國學相關的視頻、電影、音頻、書本等知識完全結合起來進行學習,還可以參加國學社團的一些線下活動。這樣的話,學習者就會在一個相對集中的時間內,完全沉浸在國學的知識當中,從而就可能在一個較短的時間內實現質的提升。通過這些學習方式的改進,在傳統教育中未被足夠重視的自學習,將會變成未來學習中一種重要的形態。學習者的主動性和積極性能夠得到更好的激發,由此產生持續的學習行為,進而實現終身學習和職業技能的不斷拓展和提升。
盡管人工智能對人類現有的職業體系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人們也不必為此感到震驚和迷茫。因為長期以來人類就在這種不斷地演化或進化中調整自己,使自身更加適應社會整體的發展。未來的變化會使得與人工智能相關的從業者數量大幅增加,當然,這些從業者可能更多集中在其工作生活與人工智能相關聯的一部分群體,而不僅僅是人工智能科學家和工程師。在這些從業者的努力之下,人工智能將會成為一種基礎設施來供人類普遍使用,并且從根本上改變人們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值得關注的變化是,未來的生產可能會建立在少數人與人工智能合作的基礎上,從而為更多的人提供大量的閑暇時間。由此,人工智能會讓人們有更多時間和空間專注于智人最擅長的心靈世界,從事相應的人文藝術創作。因此,人文藝術或許會成為未來人們職業選擇中增長較大的領域。
值得重視的是,人類在未來的職業和就業,將改變既有的職業體系和組織管理方式,也就是弱化社會分工基礎上的職業模式,并以一種“趣緣合作”的新模式作為替代。這種自職業會模糊工作與生活的界限,讓人們擺脫以職業為基礎的社會結構限制,從而讓人的生活更加接近莊子“逍遙游”的境界。當然,興趣對職業重要性的增強,意味著興趣的培養與教育方式也會發生變化。新的職業模式會要求人們不斷接受新的知識和技能,從而拓展工作和生活的興趣與領域,由此,終身學習將會成為人們主要采取的學習方式。出于拓展和培養的需要,跨學科和跨領域獲取知識,也會成為人類終身學習的一種常態。由此,現有的教育體系和學習方式也需要為這些深刻的職業變革做好準備,從而更好地適應人類的發展需求,使人們可以更加接近馬克思意義上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人的狀態。
注釋:
①余江、萬勁波、張越:《推動中國云計算技術與產業創新發展的戰略思考》,《中國科學院院刊》2015年第2期,第181-186頁。
②Michael Armbrust,Armando Fox,Rean Griffith,Above the Clouds:A Berkeley View of Cloud Computing.ACM Transactions on Computer Systems,vol.23,no.1(2009),PP.45-69.
③高菲、唐曉強:《模塊化云儲存安全技術的研究》,《自動化與儀器儀表》2016年第10期,第141-143頁。
④Vincent C Muller,Nick Bostrom,Future Progress i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A Survey of Expert Opinion.AI Magazine,vol.13,no.2(2016),PP.203-225.
⑤[英]亞當·斯密:《國富論》,郭大力、王亞南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14頁。
⑥[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6頁。
⑦[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55頁。
⑧[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6-53頁。
⑨[法]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東譯,北京三聯書店,2017年,第108-159頁。
⑩劉擁華:《道德、政治化與抽象的世界主義——基于對涂爾干<社會分工論〉及相關著作的解讀》,《社會》2013年第1期,第74-1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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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Functional Division to Interest Cooperation:Occupational Remodeling in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ao Qiqi/Li Song
The essence of future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ies in its as an infrastructure to provide universal use of human beings.The tradi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is a functional division of labor,and the arrival of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as created the risk of structural unemployment and total unemployment the existing occupational system.In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interest cooperation may become a new model of professional division of labor.In the future,the work of programming and standardization will be completed b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which in fact provides an unprecedented new space for human to think about the humanities,social and spiritual.Future career planning will be increasingly integrated with interest,while lifelong learning and interest learning will be the focus of educational innovation.In this sense,innovation has become the fundamental essence of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Both the existing professional system and the education system need to be prepared for the"creative destruction"caused b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Career Planning;Functional Division;Interest Cooperation
D912.29
A
1009-3176(2017)06-078-(9)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與國家治理現代化研究”(14AZD133)、霍英東教育基金會第十五屆高等院校青年教師基金資助項目“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評估指標體系研究”(151091)、上海市人才發展資金資助項目“國家參與全球治理(SPIGG)指數的指標與測量”(201473)、上海市教委“曙光計劃”項目“執政黨與非政府組織間互動機制的國際比較研究”(13SG50)、上海市教委科研創新項目“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理論創新研究”(15ZS060)的階段性成果。
2017-8-7
高奇琦男(1981-)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李松男(1992-)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研究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周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