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愷+水滴
示范了“活出自由”
2017年初,一向低調的林憶蓮,站在了《歌手》的舞臺上,一開口就讓眾人觸動不已。
不同于王菲的空靈、梅艷芳的風華、葉倩文的磅礴,林憶蓮的聲音總有一種小女人的悲悲切切、纏綿悱惻的情緒,但又并非完全的自怨自艾,而是充滿著各種復雜的味道,有傷感有無畏,有細膩有灑脫,有溫柔有氣場……總之,那是一種充滿故事的聲音,一種耐人尋味的聲音。
即使是很多專業人士,也沒有想到已經50歲的林憶蓮仍有這么好的狀態,她的聲音收放自如,能夠輕易飆到高音C;選歌不糾結,沒有拿大家耳熟能詳的曲目去博取好感,而是完全按照自己的風格來。
幾年前她開演唱會,為了達到最好的狀態,她會強迫自己吃素許久,然后才登臺亮嗓,而現在不同,她已經不再那么執著,該吃什么吃什么,而且愛吃甜品。據說后臺很多蛋糕,都是知道她習慣的好朋友送的,有種被嬌寵的小女生感覺——她獲得了一種空前的舞臺上的自由感,這是不多見的,很多早已成名的巨星都會緊張和困窘,而她沒有。
她也明白自己有這種自由,有天賦的實力,有后天的修為,還有對自己的毫不懷疑,也許,這是她最好的唱歌狀態,比她剛紅遍香港的時候好,也比她成為全民偶像的階段好,她活生生地示范了“活出自由”幾個字。
音樂世界的女戰士
林憶蓮的上海氣息并不明顯,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又是地道的上海女人所為。
所謂上海女人,不光是旗袍精致,更多的是性格鮮明,有主動選擇自己生活的能力。上海是中國開埠較早的都會,女人自然受西方觀念的影響深,她們也許表面圓融,但是骨子里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可以概括為外圓內方。
林憶蓮成長于一個包容的藝術家庭中。父親擅長二胡,而母親唱紹興戲,從小家中不缺音樂熏陶。作為家里的長女,在她出生前,父母就從上海移居到香港,但留在外婆和媽媽身上的上海女人的習慣卻遺傳到了她的身上。
1982年,16歲高中還沒畢業時,林憶蓮憑著對音樂的喜愛,懷著一腔熱忱來到香港商業二臺應聘兼職播音員。如果要尋找林憶蓮事業版圖的起點,16歲的這段經歷可以說是為起點埋下的伏筆。從一個兼職播音員到一名專業歌手,這中間的路途有多遠,林憶蓮自己看得比誰都清楚。為了出頭,林憶蓮整天眉頭緊鎖,對著墻壁練聲。在她事業初期,給她領路的一個人不得不提到,當時以DJ身份加入香港商業二臺的陳輝虹。當時陳輝虹把林憶蓮介紹給了電臺監制馮鏡輝。1987年,林憶蓮在樂壇初露頭角,這一年,她的《灰色》被無線電視臺選為“全年十大勁歌金曲”,《激情》獲無線電視勁歌金曲全年“最佳音樂錄影帶獎”,而專輯《憶蓮》入選商業電臺“全年十大唱片”之一。
不久以后,她又先后結識了資深音樂人許愿和倫永亮這兩位知己。自此這個談不上漂亮的女人真正夯實了她的樂壇之路,在林憶蓮的歌聲中,她把鼻音和嗓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把女性的柔美全部化在歌詞的字里行間。喜歡她的人,不去在意她的容貌和感情史,單憑她聲音的超高辨識度就能被征服。
許愿的排舞,讓林憶蓮成為香港第一代唱跳女歌手。他的形象指導,讓林憶蓮沒有被瞇瞇眼困住,而是成為都市白領女性代言人。音樂策劃上,他沒有讓林憶蓮唱口水歌,而是用前衛風格包裝她,幫她打造概念專輯,成為跟梅艷芳、葉倩文、王菲并駕齊驅的天后。1988年,為了讓林憶蓮突破香港市場,許愿去臺北找唱片公司推薦林憶蓮,見到李宗盛,還送了林憶蓮的專輯給他。
多數大陸的林憶蓮歌迷接觸她,都從磁帶開始,那時候的林憶蓮,被發達的香港唱片工業塑造成叛逆的香港少女;然后她進軍臺灣市場,和李宗盛的合作讓她一炮而紅。“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從每一個洗頭房、服裝店、快餐店飛到大街上,滿大街的“愛過就不要后悔”,瞬間橫掃了中國的大街小巷。
李宗盛與林憶蓮的合作,成全了她,使她走上了事業高峰,但卻也是一種魔咒:在高峰過后,只能走下坡路,越多的人知道她、認識她,也就是她走不出自己所在的開始,她被逼成了“至少還有你”的現實范本——很多時候被要求唱這首歌。對于別人,也許是幸運,有這么一首歌,可以吃老本到退休,可對她卻不是,這是牢籠,是必須破除掉的局限性——如果還想在音樂上繼續有所成就的話。
她拒絕在音樂中重復,她做到了。離開李宗盛之后,林憶蓮開始了自己歌唱的第三個階段。以“蓋亞”為代表,這張找內地音樂人常石磊合作的專輯完全不為市場而創作,據說林憶蓮當時就對常石磊提出,你不用管銷量,只管寫你心中的作品。常石磊的愛好是游戲和魔幻,完全沒有市場壓力的他,給林憶蓮創作了完全不同的歌曲風格,自由地在音樂江湖里游走。林憶蓮用自己的嗓音和音樂修養,非常自由地玩了一把。
這已經是唱片業近乎蕭條的2012年,這張唱片確實很多人不知道,但是對于林憶蓮來說,卻是她完全走向新的自己的開始,她不再是那個“至少還有你”的情歌代言人,而是50歲,還在音樂世界尋找自己方向的女戰士——也就是這個突破,讓她進一步破除掉很多約束,比如既定的演繹方式,既定的商業定位和既定的大眾形象。
愛情決定不了幸福
很多人只覺得林憶蓮幸運,每段感情都給予她滋養——能離得開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李宗盛,也能平和分手;和比自己小近11歲的男人約會,卻一點不難堪。其實不是幸運,不聲不響的她做到這些,實在有極其高的情商才能如此——她享受自己的愛情,沒有別的訴求,一如她享受唱歌。
盡管林憶蓮在每一個場合都極力回避李宗盛的名字,但在經歷了痛苦之后,她卻仍能說出:“這段感情豐富了我。”在林憶蓮的眼中,經歷過的每段感情都是合理的。“年輕的時候我會放不下,但現在回頭看,我會想他教了我什么,心底會感謝他。如果沒有他們在我人生中出現,或者說是閃現,我的生活會那么精彩起伏嗎?”
在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蛻變之后,林憶蓮終于找到了自己愛的方式,“被愛情異化是很美的事情。當女人愛上一個男人,就會花時間去嫉妒、當傻瓜……這是一條你永遠都不知道能走多遠的路,可能會一直走到頭,但如果只是等待一個男人,頭腦不再做主的話,會不快樂。”這是她慢慢想通的,中間花了很長的時間,從上海到北京,離婚,再回到香港。在婚姻失意的那段時間,父親的離世更加大了對她的打擊,她的生活一度變得灰暗無光,但也恰好給了她一段冷靜的時間。
人生就是這樣,痛苦但必須前行。“生活中并不是只有這些,還是有很多愛、很多歡樂存在的。我開始意識到越簡單就越容易快樂。”對于愛情,她依舊向往,她說自己樂在其中就夠了,生活并非為他人的贊美而活。她略帶固執地認為,女人會越老越幸福,而幸福的最高境界,并不是由愛情決定的。
她刻意保持了一種低調的生活,也刻意讓女兒遠離公眾,遠離喧囂,擁有一份安靜的生活。母親的身份讓她把很多事情都串聯在了一起,然而就在大多數女人都把孩子放在生活的第一位時,她卻把這個最重要的位置依舊留給了自己。“首先要愛自己,疼自己,只有這樣,我才能把其他的事情都照顧好。”
張愛玲曾說過,女人要年輕,必須有錢,有保養的條件,這個對于林憶蓮來說并不是問題。但是與此同時,生活安定了,心里不能太安定,太著重于做一個人的女人,那樣老得快——這是一個非常聰敏冷峻的真相。
林憶蓮不可能按照張愛玲的教導去做,但是她不自覺地實踐了這一理論,顯然她并沒有淪為無所事事的全職主婦,天天去逛商場買包包。她像一件經過了酸洗的大理石制品,過往的那些大眾緋聞,唱片業的淪喪,歲月的痕跡,在她身上全部都看不到了。
她大約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后的巨星,隨心所欲地活著,活出自己最好的狀態。然而和大眾的接觸,僅僅是那一首首委婉的情歌,驚鴻一瞥,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