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任的另一端

葉子

1

我認識馬是在1995年的深圳。當時我在野生動物園上班，初春天氣奇冷，我感冒發燒，天天裹著羽絨服上下班。

動物園的一位保安找到我，他說你下班走后門吧，離診所近。我不認識他，他解釋女友馮亭和我在一起上班，所以他知道我的情況。

動物園不允許員工私自出入后門，但我打點滴的診所就在后門附近，確實方便。我表示感謝，問他的名字，他羞澀地笑，說小時生一場大病差點沒命，父母請寺廟的師父賜了名字，馬。

就這樣和馬認識。不知怎么，覺得他的名字真好，他會讓我想起真實的馬，那種羞澀又俊秀的動物。

因為走了一段時間的后門，我買水果去馮亭的宿舍致謝。馬做八寶辣子給我和馮亭配饅頭，五花肉切丁炸出油，放胡蘿卜丁、咸菜丁、青紅辣椒丁，加辣椒面同炒，奇香巨辣，我倆吃得淚汪汪。

論年齡我比他倆大，他們先用普通話叫我姐姐，然后再用地道的陜西話叫，我樂，他倆也樂。

秋天，馬回老家探親給我帶來一只藤筐，里面是馬的奶奶做的石子饃，一摞饃擱了椒鹽，一摞饃擱了茴香。我抱起蒙著白洋布手巾的藤筐，似乎看見馬在鍋底添柴，奶奶將面餅攤在鍋內高低不平的熱石子上，笑著交代馬，出門在外靠朋友，娃好好待姐。

2

1996年春，我回河南探親。返回深圳，帶著老家的土特產去找馬和馮亭時，同事說他倆辭職了。

馬給我留了張字條：“姐，我們想換份工作，安頓好給你打電話。”我不知他們為何換工作，但既然留言會打電話，便耐心等。

一個月左右，馬打我上班的座機，我很高興，問他如今怎樣？他遲疑一下，然后說挺好的，姐你放心。他嘶啞的聲音充滿疲憊，我追問他的工作地點，說去看看，他支支吾吾把話題岔開，最終都沒說在哪里工作，也沒留下聯系方式。

放下電話，我心生疑竇。很長一段時間，馬不再和我聯系。沒多久，動物園開始流傳馬在賭場看場子，說誰誰在賭場見過他，還說馮亭一氣之下回了陜西。

起初我不信，印象中馬和馮亭都是純樸正直的孩子。元旦時，馬終于出現了。他抱著我喜歡吃的榴蓮，輕飄飄站在我單位旁邊的商店門口，瘦得厲害臉色蒼白。我的心一緊，脫口問：“馮亭呢？”他目光飄忽，勉強一笑說她上班走不開。

我猛然想起同事見過馬后，提醒我別再接觸馬，說不定還吸這個呢，同事做個神秘的手勢。回想他之前的閃閃躲躲，再看他如今的模樣，我選擇相信流言。

我淡漠地對站在門口的馬說，我挺忙的，不和你聊了，你把榴蓮帶給馮亭吃吧。馬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轉身慢慢地離開。

2000年春節，已離開野生動物園的我，輾轉收到一個來自陜西蒲城的包裹。打開是曬干的茵陳、白蒿、刺荊、洋槐花，還有兩摞石子饃，一包繡著牡丹的手工鞋墊。里面有一封信，是馬的字跡。

姐姐：

今年秋天，我和亭亭結婚了，我們在縣城開一家水果店專賣南方的水果，生意興隆。

1996年春天，奶奶生場大病，家里欠下不少外債，老鄉介紹我去海上世界碼頭做裝卸工，錢多辛苦，亭亭給裝卸隊做飯。當時沒告訴你實話，怕你擔心奶奶的病情，我也覺得裝卸工挺沒面子。

我和亭亭堅持了3年，還清外債，并攢夠錢回來開了水果店。離開深圳匆忙，沒去告別。現在奶奶身體很好，我和亭亭也很好，這是她們的心意。

我們祝你春節快樂。

讀完這封信后，我內心感動又羞愧，久久不能平靜。

3

后來，又有一位多年前認識的朋友，2年間不再聯系我，沒有任何理由。

我想起1996年臉色蒼白的馬，為了維護自尊，真誠沉默地等待真相大白。我告誡自己，要有底氣信任每一個用時光與真心和自己建立信任的人，不胡亂猜測，不聽信流言，終有一天，真相會呈現。

2016年9月，我在衡陽的菜市場吃牛肉米粉時，收到消失兩年的朋友問好，說這兩年去進修了，修行如何識別真假朋友。我回了一句：“慧眼方識英雄。”

信任在一瞬間無縫對接，兩年的空白一笑而過。都在議論這是最好又最壞的時代，物質豐足而人心涼薄。我不再輕下判斷，經歷過歲月錘煉，對于所有信任，我心如初始，不疑不忘。

我相信在信任的那一端，你也始終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