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子曦
夜色中,何之洲無聲地笑了一下,像在笑自己,也像在笑這值得被感恩的世界,或者,只是想笑一下。
何之洲撿了個姑娘回來。此刻他脫了外套,只著一件白襯衫,抱胸看著床上呼吸輕緩均勻的人:喲,睡得還真是好啊!
不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并不是個韓劇風(fēng)的故事。
何之洲回酒店的時候,看見大廳坐著個姑娘,背對著他打電話,哀怨得簡直好笑:“我?guī)缀跏倾碌哪阒绬?!打開錢包—看身份證掉了!我房間都訂好了'現(xiàn)在服務(wù)員不讓我住,我要去睡馬路了…一”
何之洲正想找這個換了號碼搬了地址的人,這下好了,得來全不費工夫。于是頗有耐心地站在她身后聽她吐槽完,然后上前拍拍對方的肩:“跟我走?!?/p>
姑娘嚇了一跳,往后連退了兩步,看清是他之后才拍著胸說:“哎喲嚇?biāo)牢伊?,還以為光天化日有人販子呢!”
何之洲抽搐了一下嘴角,欲擒故縱地攤手,“那我走了噢。”
“恕不遠(yuǎn)送?!?/p>
何之洲這下沒好意思再邀人家了,畢竟真跟他走,也只能住一間房,人家不愿意也是合情合理的。這么想著的時候電梯就來了,他跨步進(jìn)去,剛要按樓層,回頭一看,嘿喲!
虞也趣站在他面前,“讓你走你就真走啦!”何之洲無語,“不然呢?”
“你都沒有誠意——算了,我不介意,幾樓?我來按?!?/p>
何之洲往后退了兩步'抿了下嘴抑住笑。為論壇的特邀嘉賓,何之洲住的是套間。虞也趣把屋子視察了一遍,深表滿意,最后往沙發(fā)上一躺,“那我就在這里叨擾青年才俊你了!”
何之洲拉掉她手里的抱枕,“去床上睡。我晚上還有活動,不知道幾點回來,床空著也是浪費?!庇菀踩ぞ涂蓯墼谶@里,她看起來粗枝大葉,但其實永遠(yuǎn)識得去就之分,比如…-·不會鳩占鵲巢。
但最后還是占了,何之洲想到這里笑了一下。他站在床前打量了虞也趣一會兒,被子已經(jīng)滑到胸前,睡衣上兩只兔子耳朵露了出來。何之洲想,這得著涼啊!然后……他就轉(zhuǎn)身開了空調(diào)。笑話!蓋被子這種事,暖昧兮兮的,他才不做。
他回沙發(fā)上躺下,用從柜子里翻出的浴袍把自己蓋上,想起早幾年剛認(rèn)識虞也趣的時候。
那是春季,下著大雨,他駕車駛過伯父診所的時候決定送杯熱飲上去。何伯父醫(yī)院退休后重操舊業(yè),開了個專做頸肩腰腿理療的門診。因為天氣的緣故,屋里人很少,除了個做頸部牽引的老太太,就是一個露著肩膀的小姑娘。
何伯握著針說:“可能有點痛,你忍一忍啊?!毙」媚镆а狼旋X:“您放心!我意志堅定著呢!”結(jié)果沒出半秒鐘,“嗷”一聲劃破天際。
簡直慘不忍睹,但何之洲偏偏毫無惻隱之心,站在門口“噗”一聲笑出來。
小姑娘聞聲抬頭,盯著他看了兩秒,即刻實施恐嚇性報復(fù),“你別高興得太早,既然都到這里了,等下有你受的刑呢!”
何伯忍俊不禁,“小虞啊,這是我侄子……哎,你準(zhǔn)備一下,我這第二根了啊?!?/p>
何之洲良心發(fā)現(xiàn),走過來遞塊巧克力給小姑娘,“吃一塊吧,哀嚎不是嘴巴的正確使用方式?!毙」媚锊唤?,何之洲又往前送了送,挨針的人終于說話了“我手動不了?!?/p>
何之洲啼笑皆非,撕開包裝送到她嘴巴,“你‘啊一聲?!?/p>
“啊!”可惜何伯下手太快,這一聲仍然威震四方。
目睹了一切的老太太伸長著脖子說:“這就過分了啊,老了就沒有糖吃了嗎?”
“有有有?!?/p>
回憶到這里,何之洲反應(yīng)過來虞也趣是肩椎不好的人,不能著涼,他只好又從沙發(fā)上翻起來開了燈,幫虞也趣掖好被角。
多年前的那日霏霏春雨連綿不絕。何之洲告辭下了樓,在車?yán)锝恿藗€長電話正要走,忽然發(fā)現(xiàn)挨針的小姑娘正撐著傘站在街邊攔出租。不知出于何種心態(tài),大概是人帥心善吧,他開過去,按下車窗,“去哪?送你?!?/p>
饒是風(fēng)大得衣袖都被雨打濕了,虞也趣還是猶豫了—下?lián)u搖頭,“不麻煩了o”
何之洲甚是服氣,他嘆了口氣側(cè)身打開副駕駛車門,“做完針灸不要吹風(fēng),何醫(yī)生說了吧?!?/p>
“對哈!”虞也趣拉大車門跳上來。
都搭了專車了'自然不能一路無話。兩個人開始聊天,何之洲仿佛對她的職業(yè)很感興趣,“雕刻師?工作內(nèi)容通常是怎樣的?”
“通常是教學(xué)生畫畫,因為雕刻品沒什么人買哈哈哈?!闭f話間駛到目的地,虞也趣下車前給他遞了張名片,“非常感謝,以及,歡迎光臨?!?/p>
結(jié)果第二天何之洲真的去了,帶過來的還有虞也趣潮濕的外套,“你落下的。”
虞也趣放下畫筆,“真不好意思,還要你大老遠(yuǎn)送過來?!?/p>
“不遠(yuǎn)?!焙沃拗噶酥笇γ?,“我就在那里上班?!?/p>
人一旦相識后,是很容易在不同的場合遇到的。餐廳、咖啡館、超市……所以熟起來是非常順理成章的。
友誼的巔峰是一年后的春天,何之洲約她去鄰市爬山。
兩個人在山頂俯瞰全城時,虞也趣說:“奇怪!我怎么有種感恩世界的念頭?”
何之洲說:“奇怪,怎么我也有。”他說話的時候和虞也趣站得很近,臨近對方的那只手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又動了動,最后終于輕輕牽住身邊的那個人。
虞也趣手一縮,“那個……午飯時間到了,我們快去吃飯!”然后順著山路快步往下走,最終用初次見面的嗓音“嗷”了—聲,半跪在路邊。
何之洲快步跑過來,替她松開鞋帶看了看,輕嘆了一聲轉(zhuǎn)過身給她一個寬厚的背,“走吧,我背你下去?!?/p>
海拔兩三百米的小山丘,連游覽車都沒有一輛,何之洲二話不說背了她—路,直到……直到在臨近山腳的時候遇到—位笑起來特別好看的女士,喚他—聲:“之洲……”
何之洲托住虞也趣雙腿的手即刻一松,虞也趣沒有一點點防備就從他背上滑下來,雙腳著地,疼得她齜牙咧嘴,但很奇怪,她沒有再“嗷”一聲,挪著一只腳慢慢站到一邊。
他們站著聊了……并不久,一兩分鐘吧,然后—上—下分道揚鑣,但何之洲忘了她,直到往前走了很久才一路跑回來,看著留在原地的虞也趣滿臉歉意,“不好意思,我忘了還有你?!?/p>
真是盛極必衰,友誼巔峰之后的半小時就迎來了友誼的冰點。并沒有撕破臉皮,但彼此心照不宣開始疏遠(yuǎn)對方,除了逢年過節(jié)的問候,兩個人與陌生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也再不會在餐廳=、咖啡館、超市遇到對方了。
何之洲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他也不太清楚,那一年的自己為什么會做出那樣的行為。也許是不甘心吧……或者,還有自私與無知。
屋子里格外安靜,只有虞也趣安靜的呼吸,何之洲在夜色中無聲地笑了一下,像在笑自己,也像在笑這值得被感恩的世界,或者,只是想笑一下。何之洲醒過來的時候,身上蓋著被子,他驀然坐起來打量了—下四周:屋里沒人,他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尚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洗手間門忽然被人打開,虞也趣洗漱整齊出來,“何之洲,謝謝收留,我走啦!”
何之洲跳起來,“你要去干嗎?”
“約了個雕塑師喝早茶,章老師給我介紹的。”
何之洲有點著急,他沖進(jìn)衛(wèi)生間洗臉?biāo)⒀姥杆侔骑喠艘环叱鰜?,站在虞也趣面前一本正?jīng)地說:“我知道有點唐突,畢竟咱們也很久沒見了。但是……你看重新從朋友做起行嗎?”
虞也趣有點懵,“咱們就是朋友??!不是朋友我能賞臉?biāo)愦??”何之洲斟酌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那你什么意思?”
“你看你能不能別去相親了?早茶就和我去喝吧。”
“為什么?”
“你可愛,我喜歡你?!?/p>
虞也趣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半路丟下瘸了的我跑了嗎!喜歡什么?”何之洲沉默了—下:“對不起,當(dāng)年…她離開我我,我—直耿耿于懷但是重來知道自己只是甘心而已…”
“我要去和雕塑師談工作,現(xiàn)在沒工夫聽這個?!庇菀踩ち嗥鹛岚呑哌厙诟?,“你還有時間再組織—下語言,我回來再聽你的解釋?!?/p>
她的行李箱還留在屋里,何之洲“噗”—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