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芳
1
當大巴開始篤篤前行時,我已踏上了去往朔州的路。一路上,心情五味雜陳。高考失利的消息就像張牙舞爪的怪獸,壓抑得讓人難受。想要上重點本科,于我而言,除了復讀以外,別無他選。
七月流火,不知為何,一位陌生的老師居然找到我家,對爸媽說:“讓她去朔州吧,我們學校是私立高中,辦學質量非常不錯,去年考上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的有7個。她的底子還行,來這兒補一年,考個重點本科絕對沒問題。而且,她這個分數,還能得到2000元的獎學金。”
我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爸媽更是目瞪口呆。
看著我們有些猶豫,那位老師接著說:“放心,到我們學校絕對沒錯。雖然有些遠,但你女兒來年讀大學也是要出去的,就當提前適應吧。”
那天吃飯時,飯桌上靜默無語。等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我小心翼翼地說:“我去朔州吧,出個門挺好的,而且,萬一我來年考上北京大學了呢?”我強顏歡笑。
爸媽沉默,他們不想讓女兒吃這份苦,離家太遠去補習有點遭罪。可是,既然我愿意,他們也不好說什么了。
2
說起朔州,其實我并不排斥。校園里有大片大片的蔭綠,放目遠望,各種各樣的花樹應有盡有。最關鍵的是,宿舍有獨立衛生間和空調,這樣的環境比起之前灰沉沉的水泥地面宿舍,讓人更感清爽。
然而,要適應新環境并非易事。與我這個他鄉來客不同,其余的幾個舍友都是朔州城區或是周圍縣城的,語音面貌的相近性和地域的相同性讓她們很快熟悉起來。而我卻像一只獨自飛在茫茫天宇中的小鳥,找不到可以落腳歇息之地。想要融入這個集體,有難度。
開學第一周,我基本都是一個人吃飯、上課,好在復讀的生活節奏緊張,來不及思考其他瑣事。然而等到國慶放假時,我卻感到由衷的寂寞。舍友家近,都回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窩在宿舍,盯著灰色的手機屏幕發呆。整整兩天半,除了吃飯、洗漱和整理之前的筆記以外,其余時間我都用聽歌來排遣孤獨,那首《你不是真正的快樂》單曲循環了無數遍,越聽越覺著心里寂寞。
為了不讓爸媽擔心,我假裝樂呵地說自己一切都好,卻在掛電話的那刻,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說實話,我有些后悔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朔州,自己性格內向孤僻,根本沒法兒和同學打成一片。仔細想想,這好像是我十八歲以來經歷過最難熬的時光了。
一個人的宿舍,我總是在黃昏之前就把厚厚的窗簾拉上,整晚開著燈慢慢入眠,寂寞總讓人生出戰戰兢兢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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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個人在宿舍待久了,總是憋悶得慌。也許,出去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會好一些。于是,那天晚飯后,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宿舍,而是沿著餐廳旁邊的那條小路走進了校園里的那處小花園。花園的中央是一座潔白的孔子像,每逢考試,我們就會畢恭畢敬地拜謁孔老圣人,祈求會有好的運氣。
眼下是假期,校園里的學生三三兩兩,孔圣人更是寂寞。我遠遠地望著它,心中竟生出一番異鄉人在天涯的感覺。可不多會兒,我卻看到孔子像前出現的女孩,那身影看起來似乎在哪兒見過。
我呆呆地立在那兒,看著女孩虔誠地祭拜孔子。等她轉過身準備離去時,她向我這邊走來,路燈微弱的光,恬淡地灑在校園的小路上,我們四目相視的那一刻,我呆住了,原來是隔壁宿舍的齊悅。她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著說:“是你呀,咱們一起走走吧。”沿著乜斜的小路,我們邊走邊聊,一直到很晚才回宿舍。
那天,齊悅對我說,她祭拜孔子是想祈禱來年自己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學,哪承想遇到了我,還聊了這么多。復讀這一年會很辛苦,以后我們可以多走走一起散心。
沒想到,偶然的散步,我竟意外撿到了齊悅這個朔州姑娘的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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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來,日子久了,和舍友也漸漸熟了,經常會在晚上洗漱時一起聊天、開玩笑,一時間,我竟發現朔州姑娘是如此開朗。最搞笑的是,有一次,語文老師上課時說:“以后一個朔州姑娘嫁給一個上海小伙兒,那可有得受了,一方說話噼里啪啦,一方說話吳儂軟語,交流困難啊。”我們在臺下忍俊不禁,傻傻地笑著。
平日里,我們用嚴格的作息要求自己,盡力在這短暫的一年里努力讓自己不留遺憾。臨近高考那陣子,無論是去食堂的路上,還是在水房碰見,大家談論的話題越來越趨同,不外乎哪部分考點最重要,哪個地方可以少復習……一時間,猜題押寶成了我們的興趣所在。
真等到高考那幾天,齊悅拎了一大把香蕉和大家共度良宵。她說:“我媽媽說了,香蕉含鉀,可以讓人心情美好。來,為咱們不久的美好時光助興……”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高考拉下帷幕,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們相互祝福,卻也在心中默默隱憂,分離成為我們彼此無法回避的事實。再過—個月,成績出來的那天,將注定著我們不久后天各一方的追尋。
那年九月,齊悅去了上海,我來了青島,阿蒙去了北京,樂樂去了沈陽,天南海北紛飛雁,終究成為時光最后的畫面。
如今,已經在大學的我再回想起朔州的那年,心中仍會有淡淡的溫暖。那一年,是背水一戰的一年,你追我趕,生活辛苦;那一年,卻也是讓我遇見那些少女的一年,你說我鬧,在無數個長夜漫談中捱過寂寞的時光。
多少次,我仍想重回朔州,重回那間小小的宿舍,在那里,重溫那片十八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