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嘉 依然在享受，隨時可放下

她是羅大佑的《小妹》，是李宗盛的《愛的代價》，是“關于我們的事他們通通都猜錯”，是劉若英、李心潔的“師父”，是一代文藝女神，也是獲獎無數的導演。 張艾嘉，這個名字里有太多故事，太多傳奇，而帶著全新電影作品《相愛相親》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她，卻毫不沉重，亦無滄桑，依然以一顆赤子心享受著生命的愉悅。

攝影師在不停地按著快門，“每一張都好，真好，眼睛里有故事！”。鏡頭前的她，極度放松，早已習慣了聚光燈的照耀，也沒有用力在“美”著。拍完照，她直接回到了四季酒店寬大舒適的化妝間，喝著最愛的黑咖啡，和相處多年的團隊說笑著，卻沒有走來看一眼照片，“你們覺得好就好哦”，她笑著說。化妝間里放著她喜歡的拉丁音樂，不時傳出她穿透力極強的爽朗笑聲。在她的《輕描淡寫》一書中，她寫道，“生命是沉重的，但到了某個時候終于明白了，是可以輕描淡寫的。”

看完《相愛相親》，希望你放下手機，去看愛人的眼睛。

無論是早期的《心動》，還是后來的《20 30 40》，或者《念念》，張艾嘉的作品是一把溫柔的手術刀，她總是滿懷深情又極度犀利地刻畫著現代人對于愛的渴望、恐懼、懷疑與相信。這部最新的電影作品《相愛相親》也是如此。打磨四年的電影講述了三代女人是如何在巨變的社會中，各自應對生活的困境，尋找著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愛的答案。張艾嘉與導演田壯壯在片中飾演一對中年夫妻，“對于這一代人來說，一切都在轉變中，以往的相信都開始模糊，這是一個艱難的時期，但是在應對艱難的過程中，也能夠漸漸發現一些人生的秘密。”張艾嘉說過，每部戲都有著導演心中深藏的秘密。在這部戲中，她又藏了什么秘密呢？“愛情曾經是我所有事情的動力，但是有一段時間差點忘記，拍完這個電影之后，才把這個感覺找回來。”

張艾嘉多年的朋友，臺灣資深藝人張小燕評價少時的張艾嘉，“浪漫而多情”。如今的她，雖然塵埃落定，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眉眼依然嫵媚，還是那個“春風再美也比不上”的笑，還是那個俘虜了一眾才子的文藝女神。“年輕的時候，愛情給了我很多很多動力，但是后來開始嚴肅了起來，急于在事業中表達自己的能力。但慢慢會覺得少了一點什么，那種很溫暖、很神奇的刺激，那種不知道突然從哪里蹦出來的意外的神采。”巨蟹座的她雖然擁有成功事業，但其實永遠都把“愛”這件大事放在人生第一的位置。年輕的時候，充分地愛過；塵埃落定后，是心無旁騖的賢妻良母。“愛夠了”的她會擔心當下的年輕人把太多時間精力都花費在了與手機的交流上，愛得不夠多。“真的希望他們要愛得濃一些。放下手機，去看愛人的眼睛，去和你的男朋友發個嗲，去看看對方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去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來人生一遭，別只看到手機的樣子。”

從手機里抬起頭來，去愛，去感受，在婚姻中亦是如此。人到中年，如何在婚姻中繼續相愛？這是張艾嘉在《相愛相親》這部電影中討論的問題。“婚姻與戀愛不同，比如談戀愛的時候，你一定把最美的一面給他看；但在婚姻中，你卻會給他看你早上最丑的樣子。可是這并不代表婚姻中只有親情，沒有愛情，婚姻在某一個時候需要回到愛情。”所以即使事業忙碌，張艾嘉回到家的時候，就一定會立刻脫去事業女性的強硬外殼，完全讓自己屬于對方。“只要回到家，我們就是屬于對方的，我也會常常提醒老公，你怎么不多看我一眼。”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有嬌嗔，這樣的女人，是鐵定了心要愛一輩子的吧。

快樂一天，我就多做一天。

張艾嘉說自己是一個“掃興”的人，因為在劉若英、李心潔這些“愛將”們獲得電影獎項時，她總會說，“明天這個事情就過了，明年就不一定是你了。”生命中的榮耀與失落，她都經歷過，然后明白了，“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來了，我們很高興，沒有了，也只是一瞬間的感受。兩者很快都會過去。”

快樂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在電影行業40余年，她一直保持在創作狀態，不斷推出新作，這在別人看來是不易，在她看來，只要這個過程能夠給她帶來快樂，就會一直做下去。這一份熱愛，帶著完全的清醒。“有時候看到電視上年輕的演員們，你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在人們最關注的那些人中了。而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沒有人能存在一輩子。在我這個年紀，還能做我最喜歡的事情，還有人想要看我的電影，我就很感恩。”她享受著這一份她已經做了大半個人生的工作，卻并無掛礙，“我不覺得要把任何事情，變成‘我沒有它不行’。我很幸運，可以隨時放下。”張艾嘉笑言。

平和安靜的內心讓張艾嘉即使素顏，看起來也依然動人。“我覺得真正的美麗一定來自于內心，所以女人生完孩子之后那一年是最美的。我很少說自己漂亮，但是在生完孩子那一年，就真心覺得“我好漂亮啊”。雖然會有點胖，但是那種打心眼里散發的喜悅，會讓人美麗非凡。任何女人，只要從心底里覺得開心，就一定會很美。”快要結束拍攝，一個年輕的90后女孩問張艾嘉有什么話和建議可以送給她。張艾嘉說：“你看起來好嚴肅哦，快樂一點。”

你就是那顆最靚的珠寶

“歲月帶給張艾嘉平和與智慧，而且，也沒有帶走她的美與赤子之心。與她聊天，是一個非常愉快的過程。而當她說：這一代年輕人太焦慮了。我的心頭一震，覺得這對我們這一代，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指出。”

“你是誰，就是誰，不需要外在的東西來證明。”

赫立 你的電影作品一直在描繪各個年代的都市女性，對于現在的都市女性，您有什么感受？

張艾嘉 現代女性常常都處在沒什么安全感的焦慮狀態中。之前我和一個年輕女孩聊天，她說現在很多女孩都很著急結婚。這讓我很驚訝，因為我年輕的時候對于結婚這件事，是可以拖多久就拖多久的。我那時候很想要一個獨立的空間，不愿意太早就走入婚姻。或許現代女性還是常常想找到一個可以養活她的男人。以前我們講“歸宿”，是說可以和這個人過一輩子，為他生孩子，為他管家，而現在的“歸宿”就不太一樣，變成了一個房子或者一部車，條件蠻多的。我不太能夠接受這一點，并且覺得很遺憾。如果愛情落在物質條件上，是真的可惜了，這樣很難找到真愛。

赫立 您認為這種現象是怎么產生的？現代女性是缺乏自信嗎？

張艾嘉 世界轉變非常快，都市越是大，吸引人的物質就越多，欲望也越大。在各種資訊的刺激下，都市女性很容易就覺得“我想要擁有更多”。當你去到鄉村，會發現那里的女性沒有這么多問題。其實問題都是自找的，也沒人逼你一定要穿什么樣的衣服，背什么樣的包包，你才是誰誰誰。你是誰，就是誰。也許就是因為你剛才說的“缺乏自信心”，所以她們需要用外在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赫立 說到這個外在的東西，對于物質欲望，您本人是一個什么樣的態度呢？

張艾嘉 任何女孩子都愛漂亮，我年輕的時候也愛漂亮，但我是有節制地愛。小時候，我媽媽很喜歡漂亮珠寶，她常常帶我去珠寶店，而我每次都會在店里睡著。媽媽覺得很奇怪，我怎么會對珠寶沒有興趣？其實我也覺得它們漂亮，但就是沒有那么大的欲望，也不覺得這些東西一定要屬于我。而且我覺得，我自己就是那個最靚的珠寶，最美的鉆石。你一定要看得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并有自信去展示它。

赫立 您前面提到“現代焦慮”有另一個點一結婚問題，您覺得女人一定要結婚生子嗎？

張艾嘉 好像應該哎。不一定要結婚，但我覺得生子是一種不容錯過的美好體驗。為什么只有女人可以生孩子呢？這是老天賜予我們的一個工作。你來到這里，就帶著這樣一個生命的責任。不過因為環境的轉變，現在有很多人不愿意做這件事了，那也沒有關系。因為這個世界不再是一個“必須要怎么樣”的世界。你愿意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并且認同自己的選擇，就可以了。

赫立 現代女性，對于婚姻和自我這件事，心態上既希望干得好，又希望嫁得好，您覺得兩者哪一個更重要？

張艾嘉 我覺得命好最重要。（笑）不過這個命好不好，關鍵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比如我就是一個沒辦法做少奶奶的人，出去Shopping一個小時比我拍兩天戲還累。做少奶奶這件事本身并沒有錯，但我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所以了解自己的心，你就知道哪個更重要。

“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過程，每個人都一樣。”

赫立 到了您現在的年紀和境界，還會有焦慮不安的時候嗎？會是什么事情？

張艾嘉 當然有，每個年紀都有。年輕的時候，就是失戀啊。（笑）這也是成長的過程，然后慢慢發現，人不應該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這對別人是壓力，對自己是負擔。現在也經常焦慮。比如突然有一場戲，自己不知道怎么拍，就會很焦慮。又比如現在，新電影《相愛相親》馬上要上片了，要送審、宣傳，也會焦慮。

赫立 這種焦慮襲來的時候，會如何處理？

張艾嘉 我當然不喜歡這個焦慮的感覺，但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過程。所以一邊焦慮著，一邊也可以繼續做其他的事情，去吃飯，去玩。我現在比較喜歡玩，喜歡用玩的心態做很多事。世界上好玩的事很多，但是現在大家都好像挺嚴肅的，臉上的笑容也變少了。

赫立 最近讓您玩得特別開心的一件事是什么？

張艾嘉 有很多，比如我并不是一個很喜歡拍照的人，可剛才在給你們雜志拍照的時候，大家一起聽音樂，一起商量穿什么衣服好看，這樣就很開心。我現在會盡量把做事的氣氛搞得開心一些。因為對于創作者來說，如果你在創作過程中并不快樂，那么做出來的東西也一定不會好看。無論做什么事，都一定要有一顆快樂的心。

赫立 很多都市女性把您作為她們的Role model（榜樣），讓我們來假設一下，如果您給她們做一個TED演講，會起一個什么題目？

張艾嘉 我很怕站在臺上，來一場嚴肅的講座，更希望與她們一起唱歌、跳舞、說笑。其實我并沒有答案，人生對我來說依然有很多未知，這個未知讓我害怕，也讓我繼續往前走。挑戰讓人有創造的欲望和勇氣。但我想對年輕人說的是，不要太安于呆在一個“安全網”中吧，也不要每天把自己保護得太好，要敢于走出去，敢于與眾不同。另外，你得常常與大自然接觸，學會享受獨處，因為只有享受獨處，你才能享受與別人的交往。最后，把孤獨、憂郁、自憐這些東西從人生詞典里剔除，快樂一點。

赫立 能與我們分享一段你走出“安全網”的經歷嗎？

張艾嘉 30歲時，我是香港一家著名影視公司的臺灣高管。那個時候可以說是呼風喚雨，但當你有權力的時候，就一定會有人和你唱反調。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快樂，但是從這么高的位置下來，還是有一點猶豫。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我才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要快樂，我必須離開。離開高管的職位，我回歸演藝生涯，繼續演戲、唱歌、拍戲，感覺非常快樂。

赫立 人生起伏式前進了。

張艾嘉 是的。一旦決定離開，就覺得一身輕，而且當你回去做熟悉的事情時，你變得更成熟，做得更好。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過程，每個人都一樣。

“現在我的字典里已經沒有‘最’這個字了。”

赫立 事業對于女人的價值是什么？

張艾嘉 經濟獨立。

赫立 是和男人相處的時候，誰有錢誰埋單嗎？

張艾嘉 哈哈哈，是。從年輕的時候開始，我從來都不覺得出去吃飯一定要男人埋單，有時候會搶著去埋單，這也讓很多男人有點受不了。我只是覺得，你請我吃三次飯，我總要回請你一次吧，我不習慣總是受制于別人的請客。我從來沒有一定要男人如何如何的想法，沒有太多這樣的規矩。

赫立 這些年來您一直都在不停地創作，動力是什么？

張艾嘉 就是覺得自己還有付出的空間。首先，電影是我很喜歡的行業，這個地方的新東西是學不完的，特別在如今的時代，技術變化太快，你必須不停地學習和接收，要跟著年輕人做轉變。我一直很喜歡和年輕人一起工作，看看他們有什么新東西可以給我靈感，這讓我很興奮。

赫立 那在這個過程中，會有什么遺憾嗎？或者說，再來一次的話，可能會做得更好的事情？

張艾嘉 有很多遺憾啊，不過遺憾就讓它遺憾吧，讓它過去。年輕的時候，總希望一生中沒有任何遺憾，但

這是不可能的。現在覺得，不必任何事情都做到百分百最好，現在我的字典里已經沒有“最”這個字了。“挺”好的，就可以了。“最”這個字反而會有點局限你自己。

赫立 您相信無論到什么年紀都可以重新開始、從頭再來嗎？

張艾嘉 從身體上當然是不行了，但是從心境上可以。現在很希望自己用一個年輕的單純的心態去做每件事，拍戲的時候專一單純，愛一個人的時候專一單純，就像年輕的時候一樣。這會讓我覺得自己的臉漲起來，變得青春一些，心也會更“紅”一些，嘴角也是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