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涕蟲拉佐的酒吧里人頭攢動。
也不知道為什么生意這么紅火。在馬斯波特①一帶一共有二十三家酒吧,并且都嚴格遵守不聽不言的準則,然而只有拉佐的酒吧總是熱鬧非凡。
其實拉佐本人沒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只是因為塞米特里· 史密斯說他的臉看起來像條鼻涕蟲,于是這個綽號就一直跟著他了。沒人知道他來自哪里,不過他的口音和行為舉止顯露出他肯定不是附近星球的人。但沒人關心這個,只要他別往威士忌里兌太多水,并且源源不斷地提供一溜來自半個太陽系行星和衛星上的舞女,并保證在店里說的話不會傳出去就行。
吧臺很長,由閃亮的外星金屬制成,它能自動感應靠近的人,并根據他們的種族和體型,將局部上升或下降供其就座。吧臺后有一堵巨型的全息影像墻,展示著拉佐曾去過的不知名的星球。聚在一起的酒鬼們看得津津有味,慶幸自己不曾踏足那些地方。店里有兩個機器酒保,但拉佐還是整天守在吧臺后面。大家猜測他是擔心機器人把酒倒太滿。
此時拉佐的酒吧里有十五個火星人,十二個金星人,一對從土衛六來的礦工,兩三個來自木衛三的,還有一些零散的地球人。在這些人里,斯科皮恩非常惹眼,究其原因,大概是他同伴的緣故。
斯科皮恩的真名:馬庫斯·奧里利烏斯· 斯科皮恩,沒幾個人知道,也沒幾個人這么叫他。他是個大高個,身高約莫兩米多,精瘦健壯,面容冷硬。一頭棕發尚且濃密,只是剛開始有斑白的跡象,臉頰和下巴上的胡茬似乎有一周未修。他有一雙淡藍色的眼睛,非常淡,從某個角度看去那種藍色幾乎看不見。
他穿著不起眼的棕褐色衣服,絲毫不掩藏腰間別的裝著火焰槍的皮槍套。大部分人都不會注意到他皮帶的背面還隱藏著一支更小的火焰槍,靴子里還有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 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確沒有什么引人注目之處——除了匍匐在腳邊的那個生物。乍看之下似乎是一條狗,但火星上沒有狗,更別說一只獅子那么大的狗了。它有四只鼻孔,前面兩個,兩邊的臉頰上各一個。一對隱藏在昏暗燈光里的眼睛閃閃發亮。它的尾巴非常尖利,可以被用作武器。這只動物全身覆蓋著暗藍色的卷毛,當它打哈欠時,露出兩排煤黑色的尖牙。
所有的顧客都與那張桌子——還有那只動物——保持著一段距離。只有那個身材矮小的水星服務員對此習以為常,他給斯科皮恩上酒時看都不看那生物一眼,倒完后就繼續忙著在桌子間來回穿梭了。
斯科皮恩點燃了一支當地產的香煙,吸了一口,靠上椅背,欣賞一個火星女人邁著緩慢的舞步旋轉。這種舞蹈在他看來有點怪異,但顯然令那些火星顧客們瘋狂。音樂也不算跑調,但是他聽起來就是覺得怪極了,就算在耳邊單曲循環一個星期,也哼不出來。
斯科皮恩喝了口酒,他佯裝鎮定地強忍著酒滑過喉嚨帶來的那一陣灼燒感,趕緊抽了口雪茄。過了片刻,他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扔給那只藍色的生物,它接住之后立馬咔嚓作響地咀嚼起來,然后吞了下去。
火星姑娘跳完了舞,臺下的火星觀眾們用他們種族特有的一種奇怪的呼聲為她喝彩。緊接著,一個從木衛一來的姑娘登上了舞臺,臺下的反應立刻變得冷淡。
火星姑娘走向吧臺后的更衣室時,在斯科皮恩的桌邊停住了。
“又見到你了,斯科皮恩。”她說。
“我喜歡來這兒等金主。”他回答道。
“你喜歡我剛才的舞蹈嗎?”
“很特別。”
“或許我應該再跳一曲,單獨獻給你。”
“樂意之至。”斯科皮恩說。
別犯傻,一個聲音在斯科皮恩的腦海里說,讓她走開。 斯科皮恩低頭看著藍色生物,我干涉過你的性生活?他心想。
去你的吧,斯科皮恩!你這不是浪費時間嗎?她是火星人,我的波達科①啊,就算她對你有意思,你們也睡不到一起。
斯科皮恩露出非常不屑的微笑,愛會讓我們找到方法。
“你又在和你的狗說話了。”女孩說。
“它不是狗,而且我連嘴都沒張。”
“你就騙我吧,”她說,“你就沒有不騙我的時候。”
“我確實是在騙你,”斯科皮恩說,“在鼻涕蟲拉佐酒吧,講真話可是違法的。”
她拋下一句火星臟話,還補了一句帶著輕蔑口氣的“地球人!”,揚長而去了。
這次您高興了?斯科皮恩問他。
高興得很,那邊回答,順便說下,有人正在找你。
是那個姑娘拿著武器回來了? 那只生物哼了一聲。往門口看,背著包的那個火星人。
斯科皮恩的目光越過吧臺,落在剛踏進門的一個火星人身上。他很瘦小,佝僂著身子(在低重力星球很少見),年紀挺大,肩上還扛著一個布袋。
你確定他是來找我的?斯科皮恩想。
我當然確定,它回答,你知道的,交流不必非得通過談話才能進行,早在數十億年前我們種族中的一些就進化出了超越語音的交流方式。
那為什么當初我們認識的時候,你還住在沼澤地里?斯科皮恩問,一臉似笑非笑。
那你為啥要跑來銀河系中一個罪犯和惡棍聚集的酒吧?我去沼澤地是為了食物,你呢,你去能找錢的地方,然后才能用錢買食物,都是為了生存,只不過我們省了這一步。 斯科皮恩看著桌下的生物,那你為什么還要跟一個像我這樣的原始生物四處游蕩?
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生物,它回答道,我跟著你,總有機會吃到新鮮的食物。
斯科皮恩看到那個火星人朝這邊走過來。好吧,我知道你會心靈感應,他想要什么?
他可是遠道而來,你等會兒聽他說就行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干脆把他打發走。
我不這樣認為, 那生物說。
說著那火星人已經來到桌前,杵在那里,眼珠子在斯科皮恩身上打轉。
“你是斯科皮恩?”他面露躊躇問道。
斯科皮恩點點頭,隨即他想起來沒幾個火星人懂得點頭是表示肯定,“是的,我就是人們口中的斯科皮恩。”
“那個……我能不能先坐下?”來人指著他對面的一張空椅子問。
“坐吧。”
火星人朝椅子走了一步,突然意識到勢必會經過那個藍色生物。他渾身一僵,緊盯著那個東西,一動不動。
“沒事,”斯科皮恩可不想整晚看著眼前站著一個紋絲不動的火星人,“它叫默麟,是我的寵物。”
你的寵物???
沒必讓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吧?讓他們覺得你是個不會說話的動物,對我們有好處。
我遲早要咬掉你一條腿。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生物。”火星人的聲音帶著畏懼。
“見過的人確實不多,” 斯科皮恩看著火星人小心翼翼地繞過默麟坐下,“找我有何貴干?”
“我有個活兒要干,有人告訴我你是最佳人選。”火星人說。
我想知道他想殺誰?默麟無聲地說。
你知道的話就告訴我。
我?我只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動物。
“說說,你打算干什么?”斯科皮恩問。
“或許我應該先自我介紹一下?”
斯科皮恩聳了聳肩膀,“你請便。”
“我叫科迪派,我在巴拉多拉大學做了一個多世紀的古代史教授。巴拉多拉就是眾所周知的新布魯塞爾。”
“好吧,所以你教歷史,而且也不是個小孩子了,”斯科皮恩說,“可這與我有什么關系?”
科迪派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說:“我確信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火星王古墓遺址。”
斯科皮恩發出輕蔑的哼聲,“你就吹吧。”
“我真的找到了!”
“哪里都有人說這種大話,只不過換了個地名而已。在我們地球上,是所羅門王的金礦;金星上便是被遺忘的天使;而水星上是黑暗宮殿;到了火星,就成了火星王的古墓。”
“因此我已經遭遇了兩次暗殺,”科迪派說,“我需要保護。但不僅僅護衛人身安全。我是個學者,要前往西方死海底下的最荒涼之地,路途兇險,我需要有人能察覺沿途的各種危機,盡量幫我避免或減少一些麻煩。”
“祝你好運。”斯科皮恩說。
“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我沒興趣。”
“你還沒問我能給你多少報酬呢。”
“我去過西海底,那地方人稱‘波舍阿’,說那里危險算是輕描淡寫,”斯科皮恩說,“我很高興自己能活著坐在這里。”
“你至少先聽聽我出的酬勞如何?”科迪派說。
“你幫我再買一杯威士忌,我慢慢聽你侃。”
“你要哪種威士忌?”火星人起身問道。
斯科皮恩舉起手中的空酒杯,仔細端詳著,“這玩意我喝夠了,我要來一杯盧娜城釀造的歡樂海洋,藍色的那種。”
火星人去了吧臺,端著滿滿一杯回來,小心地把酒擺在斯科皮恩面前,然后坐回了座位。
“這酒在冒氣。”他注意到。
“表示它夠陳。”斯科皮恩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斯科皮恩,你并不是我唯一的人選,”火星人說,“但以我無與倫比的研究調查能力來說,我掌握的所有情況都表明你是最佳人選。”見斯科皮恩雖然很耐心地聽著,但顯然興趣缺缺,火星人最后深吸一口氣,湊上前來,用小得只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說:“四十萬火星幣,搜尋的期限是五十天。”
快,斯科皮恩想,那是多少錢?
二十五萬信用幣,默麟回答。
你能解讀他的想法,他所說屬實?他真的有那么多錢?
屬實,而且他真的有錢。
斯科皮恩看著火星人,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科迪派。”
“可麗派①。”
“是科迪派。”火星人重復了一次。 “好,”斯科皮恩點了點頭,“可麗派,你算是找對人了。先付一半作為定金,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后再給,后面的五十天我們聽你指揮。”
科迪派拿出一捆大額紙幣,斯科皮恩接過后一股腦塞進包里。
你不數一下?
在拉佐酒吧數這么一大筆錢?別傻了,我們之后再數,如果他沒給夠,我們哪兒也不去。
“你剛才說‘我們’?”火星人好奇地問。
“默麟和我,我告訴過你,它是我的寵物。” 科迪派盯著那生物看。
你絕對猜不到他現在在想什么。
“相信我,”斯科皮恩說,“要是我們真的碰到麻煩,你會慶幸他跟我們在一起。”
“但愿如此,”火星人說著把肩上的包拿下來放在桌上,“這兒安全不,現在可以給你看一個東西嗎?” “要是我在酒吧這種尚且算是文明開化的地方都保護不了你,那我確定在其他地方就更沒辦法保護你了。”斯科皮恩回答道。 科迪派伸手從包里摸出一幅很老舊的地圖,在桌上鋪開。
“看出來了,”斯科皮恩說,“是波舍阿。”
“看到這個小小的記號了么?”火星人伸出掌蹼相連的三個手指中的其中一個,指向那個記號。
“看起來是一小片沙土地。”
“直徑為三英里的沙土地。”
“好吧,”斯科皮恩無動于衷,“那就是海底的一片三英里的沙土地。”
“我無法給出一個精準的譯名,”科迪派說,“將這個火星地名用地球話來表達,我能想到的最接近意思的就是‘夢幻隕坑’。”
斯科皮恩皺起眉毛,“我聽說過那個名字,不過是在很久以前。”
“有人說它是小行星撞擊后留下的痕跡,”科迪派說,“另一些人說是一場古代戰爭留下來的,當時用了一種可怕的武器,而如今這種武器已經完全失傳了。還有人說它是一座地下城市坍塌后的遺跡。”
“你覺得是什么?”斯科皮恩問,目光從地圖移向火星人。
“我覺得,那個坑是神的拳頭砸出來的。”
“你為什么這么認為?”
“我們現在的種族并不是火星上的首批棲息者,”科迪派回答道,“我們之前,有個巨人種族,他們的足跡曾遍布火星。像你這么高的跟他們中最矮小的比,也不及腰部。他們在大地上橫行霸道,很快被勝利沖昏了頭,就在他們自封為神的時候,真正的神砸下一只拳頭,只一擊,就將王國夷為平地。”
“你說的這段歷史,到底是從教室聽來的,還是從教堂聽來的?”斯科皮恩嘲諷地問。
“你不相信我,我知道。”火星人說。
“看在四十萬火星幣的份上,我會在接下來的五十個日夜暫且當你說的都是真的,從”——他看了眼計時器——“四分鐘前開始。”
“你的懷疑無可厚非,”科迪派說,“因為直到上周,我才發表了研究結果。”
如果他談到什么神示之類的,我立即抽身,錢不要也行。
他還沒說完,默麟回應道。
“火星上曾經出現過種類繁多的宗教,”科迪派接著說,“大多數源自歷史事件,也有一小部分是從一些偉大哲學家的作品中偶然衍生出來的。其中有一個教派——名字讀作布萊克索拉克,地球語言中沒有與此對應或近似的詞——在漫長的歲月中,其他眾多教派都相繼灰飛煙滅,唯獨只有它留存了下來。雖然它的廟宇也已經悉數湮滅,諸多遺跡在浩劫中化為瓦礫,但一本布萊克索拉克圣書依然流傳了下來。我已經從這本書艱澀難懂的古文中發現了充足的證據,可以肯定地說,答案就在夢幻隕坑。”
斯科皮恩皺著眉頭,“什么答案?”
“從我收集到的線索來看,我相信火星王們的陵墓確實在隕坑下面。在黃金打造的墓室中應該能找到僅存的一本布萊克索拉克圣書的原稿,圣書和最偉大的王們葬在一處。就算圣書的存在只是一個捕風捉影的神話傳說,即使完整版的圣書里沒有記載任何歷史真相,或許除了空蕩蕩的墓室外什么都沒有,但只要找到了陵墓,這依然會成為千年以來最重要的歷史發現。”
“你剛剛是不是提到了黃金打造的墓室?”斯科皮恩說。
“鑲滿了珠寶。”科迪派回答。
他說的是真的?
他相信這是真的,默麟回答。
他真的是專門研究這個的學者?
是的。
“你現在住哪里?”斯科皮恩提高了嗓門問。
“我就住在街對面的旅館。”
“名字叫‘墜落火把’的那個?”斯科皮恩問。
“是的。”
“我建議你現在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打算明天破曉時分就開始這次探險。”
“可我還有事沒說完呢,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火星人提出異議。
“這些都可以路上再說,”斯科皮恩對他說,“我突然有點期待接下來的事了。”
“但是我還沒提到——”
“你對往昔歷史的生動描述勾起了我的興趣,我想親眼去看一看,”斯科皮恩說著站起身,“走吧,默麟。”
“我們在哪里碰面?”火星人問。
“天亮的時候我會來旅館接你,”斯科皮恩說著提步朝門口走去,還沒走幾步又折回來,“可麗派,離開酒吧時幫我把酒水賬單付了。”
斯科皮恩沒忘記數錢,數目是對的。一大早,他開車載著科迪派去了機場。
“我有那地方的坐標。”火星人指著肩上的背包說。
“用不著。”斯科皮恩回答,一邊從一輛鍍鐵的三輪車中爬出來,那輛車可是最近一次戰爭的幸存物。
“但是你連地圖都沒有仔細研究,怎么能找準位置!”科迪派不滿地說。
“沒錯。”
“那——?”
“你之前說你有兩次險些被暗殺,”斯科皮恩說著點燃了一根煙,“你這么說是想吹牛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呢,還是確有其事?”
“我說的都是真的。”火星人信誓旦旦。
“這就意味著,除你之外,還有人相信你確實掌握了火星王墓的位置,”斯科皮恩接著說,“飛行器一旦升空,你甚至不需要成為一個大師級科學家都能追蹤它。我們先在距離隕坑一兩百英里的地方降落,在那里消磨上一天,甩開任何可能跟蹤我們的人,之后再去目的地。我有的是時間來仔細研究地圖。”
科迪派的一對黑眼睛瞪得老大,“我從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你不用考慮這些,”斯科皮恩說,“你的錢不是白花的。”
“在這件事上,看來我選對人了。”
“希望如此,”斯科皮恩說,“等默麟到了,我們立刻出發。”
“它走丟了?”
“它討厭駕駛這種陸用車,幾分鐘內就會到了。”
“哪一個飛行器是我們的?”科迪派問他。
“那一架。”斯科皮恩指著機場里最老舊、最破爛的一架飛行器。
火星人做出一個火星式的皺眉,“那玩意兒看起來就像是因為被灰塵和泥土包裹著才沒散架似的。”
“要是你能提供一架新的飛行器,我不會拒絕。”
不知什么時候,默麟已經向他們小跑而來。告訴你個好消息,那個火星舞女昨晚并沒有哭著入睡。
你接著說,繼續讓我心碎。斯科皮恩無聲地回應道,坐上飛行器去,別忘了你現在是只寵物,別在控制面板上亂摸。
“他怎么知道你把車開到了這個地方?”科迪派問。
“我來馬斯波特只會把車停在這里。”斯科皮恩回答。
哈哈!
他會相信的,斯科皮恩自信地想,他想不出我向他撒謊的理由。
只要和你多相處一段時間他就不會信了。
我不會向一個給我二十萬信用幣雇我當保鏢的人撒謊,就算他只是在浪費一兩個月的時間去尋找一些并不存在的東西。當然,逼不得已的情況除外,撒謊對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我可不喜歡吃小菜。
“我們現在登機吧。”斯科皮恩對科迪派說。
火星人爬進艙口,立刻坐進蟲繭般的椅子里,系好安全帶。斯科皮恩緊隨其后,看到最后進來的默麟像平時一樣,又開始拒絕被任何繩子綁住,他耐心地幫它系好安全帶,并再一次告誡它不要在飛行器上亂動。隨后他們升空,朝著七百英里外的隕坑駛去。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向西開,然后再繞回來,以免被人盯上?”火星人問。
斯科皮恩搖了搖頭,“你已經從三百英里外的新布魯塞爾趕過來,現在掉頭返回,跟蹤者們會上當?他們有那么蠢就好了,我覺得最好把他們想象得聰明點。”
“你有經驗,我聽你的。”
“好了,”斯科皮恩說,“我把這玩意切換到自動駕駛,讓它在九千英尺的高空巡游一圈,你再把地圖拿出來給我看看。”
科迪派從肩上的包里掏出地圖攤開,“這兒就是夢幻隕坑,”他指著那片地區說,“這一區域沒有城市,沒有邊界部隊,什么都沒有。”
“北邊不到五英里的地方似乎有個城市。”斯科皮恩補充道。
“那只是一片廢棄的城市。”火星人回答。
“希望如此。地下有水源嗎?”
“隕坑底下?”
“隕坑,城市,這附近任何地方。
“我覺得應該沒有。”
“所以,如果城市里有人,他們很可能已經猜到你要去夢幻隕坑,沖著你來的,”斯科皮恩說,“不可能無緣無故在那兒守著。”
“但那確實是一座被廢棄的城市,應該沒人才對。”科迪派肯定地說。
“到底有沒有,我們很快就知道了,”斯科皮恩冷冷地說,“所以隕坑多大?三英里直徑?”
“是十三波爾斯塔。”火星人回應道。
默麟?
一波爾斯塔大概為零點五到零點七五英里。
“看起來像砧板一樣平坦。當然如果下面的古墓真的存在,肯定不會橫跨十三波爾斯塔,那么你要從哪里開始挖?”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你要是信不過我,我們現在就可以取消整個計劃。”斯科皮恩說。
火星人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無法告訴你是因為我還不知道。”
“那你什么時候才能知道?”
“我曾經找到一些關于火星王墓的古籍,里面描述了某些地標。”
“可麗派,不是我嚇你,但地標兩三萬年就會發生變化。”斯科皮恩說。
“它們不會。”科迪派胸有成竹地說。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斯科皮恩問默麟。
或許吧。
什么意思?他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或許這些地標依然存在。
但愿你說的沒錯,我可不想在接下來的七個星期都在那該死的隕坑里毫無意義地亂挖洞。
“跟我說說這座廢棄城市。”斯科皮恩說。
“它有個古老的名稱叫麥拉法拿,那之后還有超過五個名稱,每一個新的命名都代表著一段輝煌的火星文明,除了現在這個。”
“很好。”
“很好?”科迪派重復道。
斯科皮恩點點頭,“這意味著那個地方應該有水。除非它是因為缺水被廢棄的。有水,還沒人,我們就可以把它作為大本營。”
“但那里離古墓所在的地超過二十波爾斯塔。”
斯科皮恩看著火星人嘆一口氣,“你遭遇了兩次暗殺。除非你是招惹了哪個不該招惹的火星女人,那我們可以假設要么他們是要阻止所有想研究探索火星王墓的人,包括你;要么襲擊你的人和你一樣掌握了火星王墓的位置,想要在你之前進入墓地。但不管哪種,你覺得在夢幻隕坑那種毫無遮掩、地形平坦的地方露營是個好主意?”
“我明白了,”科迪派說,“好的,我們就按照你說的做。”
“不過我們或許不用每天從城市走去目的地,”斯科皮恩說,“飛行器太小,貨艙里放不下任何地面交通工具,但既然那里過去是城市,應該能找到或拼湊出某種貨車和馬具。默麟很樂于助人,它肯定愿意給我們拉車。”
我覺得我早該殺了你吃肉。
行啊,那你和可麗派去睡隕坑,我住城市廢墟,然后每天早上走去參觀你們的遺體。
“都聽你的。”科迪派表示同意。
抵達波舍阿海底邊緣時,離目的地還有一半距離,斯科皮恩決定把飛行器降落在廢墟旁的一個廢棄村莊里。
“怎么降落了?”火星人問,“我們離目的地還有好幾百英里遠吶。”
“別忘了,我告訴過你要在路上耽擱一天,以免被人跟蹤。”斯科皮恩說,“我們可以活動一下腿腳,稍加休整,再吃點午餐。”
可能沒那么容易,默麟警告說。
為什么沒那么容易?
這個村子里住著一窩肉食動物。
大型的?
我現在還不能判斷。我唯一知道的是,它們很餓。
斯科皮恩爬下飛行器,然后扶著科迪派下來。默麟輕巧地跳到地面。
它們是否有智能,它們的想法能被你的心靈感應識別嗎?
它們沒有智能,斯科皮恩。我唯一能感知的就是饑餓,它們最近一次捕食是在好幾天之前。
有多少只?
五只,或者六只。
你不能確定?
可能有一只太過饑餓非常虛弱,無法被感知到。
斯科皮恩返身打開貨艙,拿出一支聲波槍,仔細確認電量充足后,把槍交到火星人手中。
“你知道怎么用這東西嗎?”他問。
“不知道。”科迪派答道。
“看過電影里的人怎么用嗎?”
“看過。”
“一回事兒。開火的原理跟電影里一樣,瞄準,然后按下這個按鈕。”
“要對付什么人?”
“我們要對付的可不是什么人,而是一群什么動物,”斯科皮恩說,“注意別擊中默麟。”
“我怎么可能會擊中默麟?”科迪派說。
“它會打頭陣,一旦我們被襲擊,不管襲擊者是誰,不等你舉槍瞄準,它就已經上前反擊了。”
快了,它們發現我們了。
“我去貨艙再取一件武器,”斯科皮恩說,“你們保持警惕。”
科迪派一臉疑惑,“可我沒有腳趾①。”他說。
該死!它們個頭不小啊!
他還沒來得及打開貨艙,猛一回頭就看到五只像熊一樣、毛發雜亂的動物朝他們圍過來:深灰色、六條腿、讓人生畏的獠牙、腳上長著帶鉤的利爪。它們從廢墟潛行而出,從各個方向將他們包圍,所有的逃跑路線似乎都被堵死了。
看到科迪派像風中的樹葉一樣瑟瑟發抖,斯科皮恩來到他跟前,拿過聲波槍。火星人宛如扔掉了燙手山芋一般,對他感激不盡。
誰是首領?他問默麟。
左數第二個。
他是里面體型最小的。
他是她。這種火星上稱為杜克斯博拉的動物是母系氏族群體。
斯科皮恩瞄準那只雌性,按下了扳機。它被一堵堅實的音波墻在火星稀薄的空氣中擊出十英寸遠,爆發出痛苦而又驚訝的嚎叫。其他的杜克斯博拉緊張地向四周張望,試圖弄清是什么把它們的首領擊飛,完全沒有想到這是斯科皮恩的武器造成的。
它們沒有組織協作能力,但愿我夠幸運。
默麟把這條想法發給斯科皮恩,信息尚未傳達,它就已經沖向了那個還沒站穩的雌性,伸出自己的尖牙利爪。雌性試圖反擊,但毫無還手之力,這個金星生物正一點一點地將她撕成碎片。最終,一聲刺耳的尖叫后,她夾起尾巴,掉頭匆匆逃回了廢墟。四只雄性遲疑了片刻。默麟抓緊時機,沖向最大那只,嚇得他立馬朝雌性的方向逃去,另外三只也四散開來倉皇逃遁,迅速與默麟拉開距離。金星生物跟在后面悠閑輕快地跑著,直到確認它們不敢再回來,才掉頭回到了飛行器旁。
“現在你知道為什么要帶上它了吧?”斯科皮恩笑著問科迪派。
“它太厲害了!”科迪派說,“我本以為應該沒有任何動物能一次性嚇退五只杜克斯博拉。”
我沒聽錯吧?他說我是動物?
忍忍吧,以他給我們的酬金,他還可以把你叫得比這稱呼更難聽。注意觀察,小心它們又回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它們只會越來越餓。
“我們得對那些饑餓的來訪者保持警惕,”斯科皮恩對科迪派說,“還有,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更多信息,你認為會在那里找到些什么?”
“就跟之前對你說過的一樣:火星王的陵墓,還有布萊克索拉克圣書——如果古墓里真的有圣書存在的話。”
“千萬年來出現過許多火星王,”斯科皮恩說,“為什么偏偏只有這個王陵這么難找到?火星是顆不大的行星,也沒多少奇特的地方可以把一個陵墓成功地掩藏三四萬年。”
“這可不僅僅是藏沒藏好的問題,”科迪派說,“如果我的研究以及我們種族的傳說無誤的話,這些陵墓是受到庇護的。”
“受到庇護?”斯科皮恩重復道,“受到誰或者受到什么東西的庇護?”
“我們要找的這個火星王墓,是克壤朝代的陵墓,”科迪派說,“克壤人是一個特殊的族群。有人說他們甚至不是火星原住民,而是一小群外來者,他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征服了整個火星。他們不建造城市,也沒留下宏偉的建筑物,這也意味著他們僅僅只是訪客而已。”
“據我所知,你們火星人可是一個好戰的種族,每次戰爭不摧毀這該死的星球絕不罷休。什么樣的特殊種族能在不到一年時間征服你們?”
“我不知道,”科迪派承認道,“據說他們體型巨大,但那可能是相對而言。與什么相比體型巨大?我想,如果他們能從另一顆星球來到火星,這就表明他們擁有超前于我們的科技和武器。而在各種謠言、傳奇、古籍中的暗示里,都說是布萊克索拉克圣書賦予了他們超自然的力量,讓他們能接近神甚至成為神。”
“但是你根本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來自另一個星球。”斯科皮恩說。
“的確。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滅絕了或隱匿了——或是在短時間內離開了。我希望能在古墓里找到一些東西,解開這些謎團。”
“前提是我們能找到古墓。”
“前提是我們能找到古墓,”科迪派喃喃自語,“但我認為真的會找到,我成年以后,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研究克壤王朝。”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斯科皮恩說。
“當然。”
“為什么?”他說,“如果他們確確實實存在過,那也是在數萬年前。他們在此逗留,只是為了征服這顆行星,然后就離開或滅絕了。就我所知,除了一些謎團和傳說,他們什么都沒留下——沒有藝術品,也沒有遺跡。你為什么要花費一生的時間去了解他們?”
“并不是宇宙中所有的生物,都像你和你朋友那樣活著。”
“我的朋友?”斯科皮恩重復了一遍。
“默麟啊,顯然你和它可以通過心理或精神感應交流。”
好吧,真有你的,科迪派!金星生物心想。
“總之,斯科皮恩,在我接觸你之前,曾盡我所能地了解了一些關于你的事,”科迪派接著說,“你曾到過所有內行星,還有海王星、土衛六、木衛三、木衛一以及木衛二。顯然你總是對沒去過的星球充滿渴望。我呢,也是如此,對新世界充滿興趣,只是我所說的世界與你的不盡相同而已。”
“聽你這么類比了一下,我懂你的意思了。”斯科皮恩說。 科迪派轉向默麟,“我對把你當成動物一事表示道歉。”
默麟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快啊,斯科皮恩想,他在道歉呢,去舔一下他的手什么的。
真惡心,讓我去舔他手還不如讓我咬掉他幾根手指得了,反正火星人的手指多得數不過來。
“它欣然接受了你的道歉。”斯科皮恩大聲說。
“好的,如果一直惹惱它,我也很不好受。”
我才不管什么惱不惱的,為了我的那半報酬,我愿意跟五只杜克斯博拉對峙一整天。
沒想到你也這么看重錢,斯科皮恩嘲笑他,我還以為你是高階物種。
我們的確是高階物種,但要和低階物種打交道時也需要錢,比如和地球人。
“克壤人有任何文字記錄流傳下來么?”斯科皮恩問。
“他們?沒有,但有些被他們征服過的種族曾留下相關的文字記錄。問題是,這些記錄可信的成分不多。”
“如果這些記錄是與克壤人處在同一時代的人寫的,為什么不可信呢?”
科迪派咧嘴一笑,斯科皮恩很少看到火星人露出這樣的笑容,“告訴我,斯科皮恩,你是基督徒么?”
“算是吧。”斯科皮恩聳了聳肩,回答說。
“耶穌有親口說過關于他自己的神跡嗎?畢竟,神跡都來自門徒們的記錄——但門徒們有沒有準確地記錄呢?”
斯科皮恩再一次聳肩,“誰他媽知道呢?”
科迪派又露出微笑,“現在你知道我們對克壤人的疑問了:那些記載是實情還是傳說?是第一手資料還是道聽途說?”
“好吧,我明白了,”斯科皮恩說,“不談這些了。”
“等我們進入古墓再談。”
“等我們先找到古墓,再考慮進去的事吧。” 他們一直待在飛行器旁,由于杜克斯博拉就在附近,他們不想走太遠。直到黎明,斯科皮恩才宣布啟程。接著飛行器再次起飛,朝著隕坑駛去。
“你做事非常周密。”當斯科皮恩忙著觀察附近的空中有沒有其他飛行器時,科迪派對他說。
“不夠周密的人早就住進墳墓了。”地球人回答。
默麟,在地圖上找找看,我們要去的城市有沒有降落場。
這是一架高級的飛行器,默麟回答說,雖然久經風霜,但依然可以隨地降落。
我知道,但如果有降落場,按道理來說就有停機庫。難道我們要把飛行器停在一個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讓我查查看,我很好奇那地方是否還有飛行器存在。
片刻之后答案傳來。
這個真沒有。
好吧,辛苦你了。
“我們要去的城市叫什么名字?”斯科皮恩問火星人。
“它曾經有過好幾個名字,”科迪派說,“在克壤朝叫麥拉法羅,后來的普雷斯塔爾六世統治的朝代,更名為拜士提。最近的名字,在遭遇五百年前的大洗劫之前,名為拉斯提波多。”他嘆了口氣,“如今完全沒有名字了,即使地圖上有,也只是被標記為廢墟。”
“根據它所覆蓋的面積,似乎有五十萬人曾住在此地,或者更多。”斯科皮恩說。
“曾經確實如此。”火星人肯定了他的說法。
“為什么最近的幾個世紀,這兒成了一座空城?是因為居住在此的人不堪忍受劫掠而搬走了嗎?”
“斯科皮恩,你對火星的歷史一無所知。”科迪派說。
“我翹掉了與此有關的課程。”斯科皮恩說。
你壓根就沒有去過學校。
“那場戰爭爆發于五個世紀前,被非正式地稱為‘吉爾姆戰爭’,”科迪派說,“交戰雙方使用的武器不是槍炮,不是熱能射線和聲波武器,而是病毒。城里幾乎所有的人都死了。幸存下來的人基因發生了突變,繁衍出的后代是畸形的怪物,遭到整個星球的清除。”他的臉色凝重起來,“這一地區幾乎是每個火星人的恥辱。”
“我明白了,”斯科皮恩說,“這就解釋了為什么這里成了空城……如果真的是空城的話。”
“不去實地探索發現的話,是沒法知道真相的。”火星人說。
“默麟會告訴我們的,”斯科皮恩說,“如果那里還有活物的話——一個火星人、一只杜克斯博拉,或者別的什么東西——也算是好事。”
科迪派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為什么?”
“我想看到一些確鑿的證據,證明曾經席卷城市的病毒已經死去或消失,再或者已經微弱到不會對此地的任何生命造成危害了。”
“那里是安全的,”火星人說,“我任職的那所大學的附屬博物館里收藏著這座城市的一些藝術品,有人來這里找到它們,并安然無恙地把它們帶了回去。”
“就算如你所說,也不能排除那些藝術品是在病毒被釋放前被帶走的可能,或許那些前來搜集的火星人穿著保護服也不一定。”
“也許我們應該直接前往隕坑,就像我最初設想的那樣。”
“到時候再做決定吧。”斯科皮恩說。
不久,他們的飛行器盤旋在城市上空,尋找合適的降落地點。斯科皮恩在城市正中找到一處,緩緩降落,然后關掉了燈光和發動機。他靜坐了片刻,最后轉向默麟。
如何?
我想我們不該——,金星生物發話了,然后它突然緊張起來,等等!我們運氣不錯!
什么情況?
全神貫注的默麟突然皺起眉毛,只是三個正在逃避追捕的賊而已。
火星人?
兩個從土衛六來,還有一個地球人。
他們在這兒藏了多久?
六天。
他們依然健康?好,那我們可以下飛行器了。
“看起來就像龐貝古城,或者水星背面被廢棄的那種城市。”斯科皮恩環顧四周說道。
“你說像什么就像什么吧,”科迪派說,“我從沒離開過火星。”
“太陽系非常有趣,”斯科皮恩說,“你真應該四處走走。”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的愛好是——”
“我知道,”斯科皮恩打斷了他,“默麟,他們離我們有多近?”
“他們?”火星人緊張地問。
“三個逃避追捕的小賊,正在逃亡中。”斯科皮恩回答。
“會不會有危險?”
“他們在這里逗留的時間足夠長,說明城市已經不再受病毒威脅。至于他們會不會危及我們的安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許我們應該留在飛行器里。”科迪派神色不安地建議。
“他們知道我們的位置,我也想弄明白他們在哪里。”他轉向金星生物,“默麟,情況如何?”
我正努力定位他們,土衛六人比其他種族更難定位。
“我坐的時間太長了,”斯科皮恩說著打開艙門,跳到地上,他扶著科迪派走下來,然后站在一邊。默麟一躍而出,輕盈落地。
我愛這里的重力,金星生物想。
“留步!”一個人類的聲音喊道。
“留步?”斯科皮恩重復道,幾乎要笑出來,“你們現在還說‘留步’?”
“來者何人?有何貴干?”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我們只是旅客,想找個地方休息。”斯科皮恩回答,但依然看不見說話的人。
“不勝歡迎,隨你們住多久都行。”那個聲音說。
“多謝。”
“每晚一萬信用幣。”
“自來水和廚房使用權也算在內嗎?”斯科皮恩問,接著抽出了他的火焰槍。
那個聲音笑了,“我喜歡你,地球人!”他說,“為了區區幾千信用幣就要了你的命,確實不厚道。扔掉槍,留下錢,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
“所有人?”斯科皮恩說。
“我是不是忘了提醒你,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被兩個從土衛六來的不穿衣服的猴子和一個膽小得不敢露面的地球人包圍?”斯科皮恩回道,“我快被嚇暈過去了。”
其余兩個在哪里?
正前方,一個偏左二十度,另一個偏右三十度。
我又沒辦法用‘度’來瞄準。說參考物。
一個在你左手邊,通往那座晶體建筑的門廊前;順著飛行器右邊的機翼直向前七十米,你就能看到另一個。
你最好是對的,斯科皮恩心想,將手中的燃燒槍對準晶體建筑,扣下扳機,接著再一通橫掃,用火力覆蓋了整個建筑前方。
一聲非人類的慘叫傳來。斯科皮恩單膝跪地,對準飛行器右翼的方向開火,隨即傳來另一陣痛苦的哀號。
“我要殺了你!”一個地球人的聲音怒吼道。
向我靠攏——快!
斯科皮恩一把抓過科迪派,把他拉到蹲伏著的默麟旁邊。一秒后,他們剛站的地方發生了爆炸。
“做得不錯,”斯科皮恩喊道,“但你現在要以一敵三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只要在留下一萬信用幣,我就讓你全身而退。”
他得到的回應是一聲咒罵和又一次爆炸,飛行器起落架上的一只輪子被炸沒了。
“我們得設法阻止他,”斯科皮恩不緊不慢地說,“要是他擊中了飛行器的舷側,方圓數百英里就沒有任何交通工具了。”
“他肯定有交通工具,”科迪派提議道,“如果他在逃亡,不可能一路走到這里。況且土衛六的人體型比地球人要大,所以他的交通工具肯定能容下我們三個。”
“可麗派,你可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斯科皮恩說,“好吧,默麟,我們不用擔心飛行器的事了,現在想辦法把他引出來。”
但金星生物已經不在原處了。
“拿著!”斯科皮恩急切地說,把他的燃燒槍交給科迪派,“對準地面以上十到十五英尺的地方開火,不要停。”他自己拿起音波槍也掃射起來。
“我想,這么做有理由吧。”科迪派說。
“默麟不見了,”斯科皮恩說,“它肯定去找那個地球人了,我們別誤傷它,只要吸引住那人的注意力就行。”
“默麟能找到他嗎?”
斯科皮恩一邊開火一邊點頭,“他的視力不佳,嗅覺也不比我強,但它有潛入別人思想的能力,政客一見到它就想開槍射擊。”
飛行器的另一邊受到擊打,凹陷了進去。
“糟糕!”斯科皮恩低聲說,“他越來越近了。”
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愿那家伙已經鉆進飛行器了,斯科皮恩想,隨即他大聲喊道:“可麗派,用火焰槍向飛行器射擊!”
“什么?”火星人一臉疑惑。
“照我說的做!”斯科皮恩沖他嚷道,與此同時,他把聲波槍對準飛行器,轟掉了所有玻璃。
科迪派也照做了,瞬間飛行器的內部燃起熊熊大火。
幾乎就在火燒起來的瞬間,從大概九十碼遠的黑暗中傳來一聲可怕的尖叫。
“好了,現在你可以停下了。”斯科皮恩說。
“我們剛才那么做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是嗎?”科迪派問。
“怎么說呢,聲東擊西吧。”斯科皮恩回答。
片刻后,默麟小跑著回來了。
“你沒事吧?”
一點擦傷而已,只會讓我的晚飯吃起來更香。
晚飯?
別問了。
他們的武器如何?
老舊且性能不好,我們的武器好得多。
我可以認為你消滅了他們?
當然。
“好吧,”斯科皮恩宣布,“再守著這架破飛行器沒什么意義,我們去城里尋找住處吧,順便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什么能用的東西。”
他們開始探索廢墟。首要任務是找到那幾個逃犯的飛行器,好在不出十分鐘就發現了目標。他們的藏身之地就在五十碼外。當逃犯們發現斯科皮恩的飛行器即將降落時,立刻從住處——一座古代建筑的底樓大廳——跑了出來,甚至來不及熄滅廳里的燈火,讓斯科皮恩能在黑暗中一眼就找到。這附近停著一輛破爛的陸用車,斯科皮恩檢查了車輛狀況,確定它還能用,然后帶著同伴們往那座古建筑深處走去。往里一點,地上鋪著幾只睡袋,旁邊放著地球人帶來的壓縮食品,可以滿足斯科皮恩數日之需;再遠處放著土衛六的食品,科迪派向他的同伴保證,這些他和默麟能吃,而且不會鬧肚子。
“我們估計得先在這里休整一下,”斯科皮恩宣布。他仔細檢查了過道和地面,發現一塊松動的地板,從縫隙里看下去,是一個小小的儲藏室。“雖然我覺得除了我們之外,應該不會有人出現在這里,但我還是建議你們像我一樣,把沒辦法隨身攜帶的東西藏到這塊地板下,如果不想弄丟的話。”
科迪派走向一個睡袋,他把睡袋的一部分靠在墻上用來當靠背,一部分用來當坐墊,隨后緩緩地坐了上去。斯科皮恩躺在房間另一頭的睡袋上。
默麟向門口走去,我等會兒就回來。
你真要去吃那個地球人?
金星生物皺了皺鼻子,你清理過地球人嗎?太麻煩了。我去吃掉那個土衛六星人。
默麟走后,其余兩人睡著了。當他們醒來時已經是次日早上,默麟正在門口睡覺。
“動身前我們先吃點早餐如何?”斯科皮恩建議道。
“我簡直激動得吃不下任何東西!”科迪派回答,“我居然來到這里了!”
“等我們拖著疲憊的步子行走在隕坑底的時候你就不會像現在這么激動了,也許你還后悔沒吃早餐。”
“我把吃的帶上就行。”
你呢?
我要死了,我眼大肚皮小,吃太撐。
就你那身體鼓脹出來的大小,那你的眼得大過籃球。
不知道那是啥,隨你怎么說。
默麟艱難地爬起來,斯科皮恩盯著它笑了。
你把兩個都吃了?你爸媽沒有教你要克制點嗎?
繼續,你就繼續取笑我吧,下次有人要殺你的時候我會克制的。
“我們可以出發了嗎?”科迪派邊問邊向門口走去。
“如果可以的話。”斯科皮恩表示同意,還在笑他的搭檔。
三個一走向門外走去,爬進了陸用車里。
他們順著一條街行駛,卻最終又繞回到起點;換了另一條路走不久,一座建筑物擋在了前面,看不出哪兒有入口可以通過;又經過兩次失敗后,他們終于找到了一條出城的路。斯科皮恩用火焰槍融化了沿路建筑物的外墻做記號,以便在今天結束時能找到回來的路。因為擔心天黑后看不見那些標記,他又在心里默默地記路。
十五分鐘后,他們離開了古老的城市麥拉法羅——盡管它曾經有很多名字,但斯科皮恩喜歡用這個最古老的名字稱呼它——之后終于踏上了隕坑表面的平坦紅沙地上。
你覺得是彗星撞的嗎?默麟提議到。
彗星太大太快,這里遭到破壞的程度顯然不及彗星撞擊的力度。應該是火星和木星之間的小行星,或者這種小行星的一部分撞擊造成的。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那個時期火星的大氣層更厚一點,小行星在撞到地面之前會燒掉一部分。
“那么,”斯科皮恩大聲說,“那些地標在哪里?”
“其中一個就在你眼前。”科迪派指著隕坑遠處一座鋸齒狀的紅色山峰說。
“那座山在你的克壤之前千萬年就有了。”斯科皮恩說。
“那是當然,”火星人說,“如果那座山不夠古老,它就不可能出現在古籍中。”
“說得對,”斯科皮恩環顧四周,“別的呢?”
“別的什么?”
“我們要找的其他地標在哪里?”
“在隕坑最北邊應該能找到其中一個。”
斯科皮恩掏出定位設備,“好吧,我們離那里大概有四分之三英里遠。”說完帶著眾人朝左邊走去。
十分鐘后,他們停下來,科迪派開始一邊原地轉圈,一邊仔細查看地面。最后他整個人愣住了。
“我覺得……”他說,“對!對,就是這里!”
“你看見什么了?”斯科皮恩問。
“第二個地標,”科迪派指著腳下往前一點的地方說,“仔細看,你就能看出來!”
“媽的!”斯科皮恩說,“我的確看出來了。”
他們來到一個表面十分平整、呈完美圓形的巖石旁,石頭的直徑大概有八英尺。火星表面的流沙幾乎覆蓋了整個石頭,但一旦斯科皮恩意識到它本來的圓形,沙子的掩蓋作用就減少了很多。
“我沒弄錯!”科迪派的滿足溢于言表,“我沒弄錯。”
“好吧,接下來呢?”斯科皮恩問。
“從圓石最西邊的邊緣開始,向正西方向前八十三步。”
斯科皮恩開始數步子。
“不對。”科迪派說。
“怎么了?”
“步數是用火星人的步子量出來的,我的一步要比你的短。”
“好吧。”斯科皮恩說著讓到一邊,科迪派上前走出了八十三步。
斯科皮恩和默麟來到他身后,向四面張望。
“我看不到任何陵墓。”地球人說。
“你當然看不到,”科迪派說,“陵墓埋在隕坑的地表之下。”
斯科皮恩看著他,“你看到陵墓的入口了?”
“還沒有。”
“還沒有?”斯科皮恩皺起眉毛。
“沒錯,”科迪派說著從肩上的包里拿出一些食物,“既然我們要在這里停留,我得先吃點東西。”
“你得給我一個解釋,然后再吃東西。”
“等太陽經過正中再偏斜十度,一切都會揭曉。”火星人說,然后又低聲補充道,“希望如此。”
“就這些?”斯科皮恩說。
“我說的不一定對。”
“只要給我們錢,不論你是對是錯,都不重要。”
“對我來說無比重要。”科迪派回應說。
斯科皮恩斷定再多問也都是徒勞,于是他盤腿在隕坑里坐下來。
我們就這么看著他吃東西?默麟抱怨道。
不必,如果你愿意,可以爬到一邊,在輝煌的孤獨感中撐死。
我恨你。
我可沒有吃掉整整兩個土衛六公民。
正午的時候叫醒我,如果我沒撐死的話。默麟合上了眼睛。
斯科皮恩真希望他來之前帶了一本書,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想,他已經好些年沒碰過書了。最后他只得百無聊賴地坐下,眺望著山峰,深情地回憶起在生命中來來往往的各種女人,有些是地球人,有些不是,他對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動過心,但沒一個能讓他愛到安定下來,結束漂泊。
他時不時看一眼天,當太陽升到頭頂正上方時,他站了起來。
“現在你可以向我吐露秘密了嗎?”他說。
“馬上。”火星人低聲說。
默麟也站起來,它那鼓脹的肚子已經恢復到正常大小。斯科皮恩再一次對金星生物的胃口和消化能力感到驚訝。
三個人就這么站定,等待著,二十分鐘過去了,三十分鐘、四十分鐘過去了,然后——
“就是現在!”科迪派喊道,伸手指向前方。那里突然出現了一片陰影,從他的腳下一直延伸到隕坑壁的一條裂縫上,之前這條裂縫完全看不見,“入口會在那里出現!”
他居然真的知道,默麟想,誰能想得到呢?
他們走近裂縫時,什么東西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顯然是一種不屬于隕坑壁玩意兒。
“看起來像金屬。”斯科皮恩說。
“是金屬欄桿的頂部。”火星人確認之后道。
斯科皮恩走上前去,向下望,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長長的回旋式扶梯頂端,扶梯的底部消失在陰影里。
“我找到了!”科迪派說,更像是對自己而不是同伴,“人們曾奚落我、嘲笑我、不肯相信我,但終究還是讓我給找到了!”
你現在找到的只是通往某處的入口,”斯科皮恩說著用燈光照向扶梯,“我們去弄明白底下究竟是什么。”
“我來帶頭。”火星人宣布,他開始沿著扶梯往下走。
下面有沒有任何活物?
沒有感知到任何高級智能生物。我覺得我好像能感應到一些低級動物,但是說不上來是哪一種。
最好是可愛點的,我們現在算半個瞎子。
斯科皮恩踩在科迪派的腳印上,跟著往下走。他們走了大約六十英尺,出乎意料的是,周圍并非一片漆黑。由于巖石的某種光學特性,墻壁看起來在發光,雖然不是很亮,但至少可以看到腳下的路。斯科皮恩關掉了手中的燈。
忽然,他伸出手一把抓住科迪派的肩膀,把他往回拉,拖得火星人一個趔趄,笨拙地向后倒坐在樓梯上。
“你干什么?”他生氣地問,“我說過了我來帶頭。”
“對,你帶頭,”斯科皮恩說,“但是我想,你應該不想身首異處。”
“你在說什么啊?”
斯科皮恩指著樓梯間一根細如刀鋒、幾乎看不見的金屬纖維,“你按照正常的步速順著樓梯下去,就會被斬首。”
“我為剛才發脾氣向你道歉,”科迪派說,他盯著那段纖維,“你怎么發現它的?”
斯科皮恩指著扶梯盡頭,那里隱約可以看到有一具沒了頭的火星人尸體,“你不是第一個進來的人。”
默麟繞開纖維,慢慢地從他們前面走下去,下到扶梯底部,檢查那具尸體。
已經成干尸了。他在這兒至少有數百年,甚至數千年也說不定。
他們抵達扶梯底部,從尸體旁走過時,斯科皮恩轉向科迪派,“除了那條纖維,這下面很可能還有別的陷阱,你最好讓我走在前面,默麟會在最后警戒。”
“我贊同。”火星人說。
斯科皮恩拔出火焰槍,開始沿著樓梯井之下的走廊前行。走廊雖曲曲折折,但一直沒有分岔,因此他就這么順著走,一點不費事。就在他開始放松警惕、覺得那條金屬纖維也許是唯一的危險時,腦海里收到了清晰的警告。
停下!
他猛然停住,科迪派撞到他身上,但他仍然一動不動定在原地。
“是什么?”斯科皮恩大聲問。
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它正在靠近。
從前面?
算是吧。
你他媽什么意思?
上面!就在你的頭頂上方!
斯科皮恩向上看去,除了走廊頂部,什么都沒看到,只觀察出走廊頂部也是由墻面上那種發光的巖石砌成的。
你搞錯了,我頭頂什么都沒有。
它來了!
突然間,斯科皮恩看到一顆極為難看的腦袋,呲著剃刀般鋒利的大尖牙、瞪著發亮的紅眼睛,從走廊頂向他俯沖下來。斯科皮恩把科迪派推到身后,自己猛地靠向墻壁,朝著那只腦袋開火。那東西被擊中后,發出既不是嘶鳴也不像嚎叫的聲音,而是介于這二者之間,奇怪地融合在了一起。斯科皮恩擊中了它的一只眼睛,融掉了一顆尖牙,但那東西依然朝他爬過來。他只得開著火持續向后退,而那玩意兒卻越伸越長,四英寸、五英寸、六英寸、七英寸,一點點向他靠過來。
最終,斯科皮恩伸直手臂,瞄準它所在的方位。對面的怪物張開大口,那架勢根本不是要撕咬下斯科皮恩一塊肉,倒更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斯科皮恩扣下扳機,給了那只怪物致命一擊。它的頭都被燒焦了,后腦勺還被打穿了一個洞。
它從走廊頂上垂了下來,一動不動,幾乎垂到地面,三人呆呆地看著它。
“這到底是什么玩意?”斯科皮恩問。
“就算是我,也叫不上來這種古生物的名字,”科迪派答道,“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應該不是一條蛇,因為它有細小的四肢和爪子,讓它能吊在天花板上,但我覺得最接近的說法應該是一條穴居蛇,一種生活在洞穴墻壁上的類蛇動物。”
這可不是洞穴,默麟提醒他。
一回事,斯科皮恩回答,再說了,有什么區別?你想稱它為墓居蛇也行。
你不覺得墓穴里的王們不想被打攪嗎?
斯科皮恩又開始繼續往前走,一百碼后,走廊變得開闊起來,墻面的光也明顯變得更亮了。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岔口前,斯科皮恩停下來,思考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些機關太簡單了。”他突然說。
“簡單?”科迪派驚訝地問。
斯科皮恩點了點頭,“下樓梯的時候,只要稍加小心就能躲過危險;碰到怪物蛇的時候,就算沒有火焰槍,依然可以直接跑過去,因為它爬行的速度不快,根本追不上盜墓者。設計這些機關的人肯定預料到大多數都能到達這里,所以現在才是真正的考驗。”
他再次看著兩條走廊,不知該選哪一條。最后,他循著原路返回到掛著那只死掉的怪物蛇的地方,從靴子里抽出那把邪氣的匕首,三下五除二就割掉了那東西的頭。
“你要用那個干什么?”科迪派用既驚駭又好奇的目光盯著那個殘破的腦袋。
“馬上你就會明白。”斯科皮恩說。
他帶著腦袋來到岔路口,往左手邊的走廊走了幾步,然后將那顆怪物腦袋沿著走廊滾進去,就像扔一顆恐怖的保齡球。
當它向前滾動了大約四十英尺的時候,前方傳來一聲清晰可聞的咔嚓聲!接著地面開了個口子,腦袋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中,久久沒傳來落地的聲音。
你看到機關從哪里觸發、從哪里結束了嗎?
看見了,我來打頭陣,我還記得準確的位置。
好吧。
默麟沿著走廊小跑過去,跑出快四十英尺時它停了下來,伸出前掌輕輕碰了碰地面。
什么事也沒發生。
它又向前移動了一英尺,然后重復剛才的動作,這次前方的地面陷落下去,就像剛才蛇頭的情況一樣。
默麟輕而易舉地跳過了陷阱。
這個陷阱不超過四英尺寬,它回頭提醒道,但是深得像地獄一樣,而且四壁格外光滑,所以千萬別絆倒了。
斯科皮恩轉向科迪派,“你能跳過去么?”他問。
我不知道。”火星人惴惴不安地回答。
“你咋能不知道?”斯科皮恩追問道,“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
“跳倒是能跳,只是我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子跳那么遠。”
“行了,”斯科皮恩說,“那我們只能用個笨辦法了。”
“笨辦法?”科迪派重復。
斯科皮恩將火星人夾在腋下,沿著走廊小心翼翼地向前跑去,在陷阱前的幾英寸起跳。本來一切順利,起跳前沒觸發機關,直到他的腳踏在陷阱的另一邊,只聽滋滋一聲,腳下的地板開始往下陷。好在慣性帶來的速度讓他保持著向前的動量,當他終于放開科迪派的時候,兩人滾落在了陷阱的前方。
“剛才嚇死我了!”火星人呻吟著說。
“看來建造墓穴的家伙們真的很牛啊,”斯科皮恩說,“千萬年過去了,這個陷阱都還能運作,真不可思議。”
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地走著,試探有沒有更多的陷阱。就這樣又走過了一百碼,走廊向左拐了個彎,一扇刻著一串象形文字的金色巨門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科迪派朝著第一串象形文字走去,心無旁騖地開始研究。最后,他向后退了一步。
“嗯?”斯科皮恩問。
“這是萊瑟爾王的墓。”他說。
“萊瑟爾王?”斯科皮恩問。
“克壤朝曾出過七個王,其中的六個被葬在這扇門背后。”
“我猜最重要的那個——第七個王——是在另一條走廊里?”
“看起來很有可能。”
“但門上沒寫出來?”
“沒有。”
“好吧,等我們查看完這個墓室,再考慮那個。”斯科皮恩說。
就在科迪派要伸手推開門時,斯科皮恩抓住了他的手。
“別急!”地球人說。
“怎么了?”科迪派說。
“我們要記著,設計墓室的人不是等閑之輩。”斯科皮恩說,他從靴子里掏出刀子,往門上一擲,頃刻間電光四濺,還伴有響亮的嗞嗞聲。
“門上帶電?”火星人問。
斯科皮恩點點頭,“是啊,這么久了還有電,真讓人驚訝。”
“我們該怎么辦?”
“確實要命,”斯科皮恩說,“但默麟和我見得多了,這種事不是第一回碰到了。”他在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中翻了一遍,掏出一個小巧精密的裝置,舉到眼前,“這是一個除電器,只要電流沒有強到可以融化這扇門,都能被這個小發明抵消掉。”
他按下了那個小裝置的開關,讓它開始發出嗡嗡聲,然后把設備按到門上。電火花和嗞嗞聲就消失了。
“行了,我們看看里面有什么。”說著,他用手推著,巨門緩緩地向里轉動。因它自身的重量太大,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門后的墓室別有洞天,非常寬敞,而且頗為富麗堂皇。墻壁是黃金做成的,直抵拱頂,高達二十英尺。墓室里有很多裝飾精美的神龕。圍繞著墓室大廳勻稱地坐落著六個獨立的小墓室,每一個都經過精雕細琢,看起來像一座座微縮的廟宇。
斯科皮恩走進第一間小墓室,里面除了一堆骨灰,什么都沒有。
我在整間墓室里感應不到任何活物,這里似乎只有骨灰。默麟表示。
我也只找到了骨灰。斯科皮恩回應道。
他走出第一間小墓室,看到科迪派正從另一間里出來。
“我很好奇,這里究竟發生過什么?”地球人說。
默麟用他的尾巴尖打開了一個神龕,空的,它說。
科迪派來到一處刻著一串象形文字的墻邊,“看到這個了嗎?”,他指著附在象形文底部的一串小字說。
“嗯?”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些應該是五千年前才添上去的,是一個進到這里的盜墓賊寫的。他進來之后,發現這里一千年前就被盜了,他偷走了僅剩的幾件器物,并給后來的人留下了這條消息。”
“消息上說了什么?”
“消息上說,他在尋找布萊克索拉克圣書,但是一無所獲。圣書要么在另一個墓里,要么根本不曾存在。”
“既然他來都來了,為什么不親自去另一個墓室里看看?”斯科皮恩問。
“他有三個同伙,我覺得他們四個人應該是組成了一個團隊。其他三人在嘗試進入夏帛墓室的過程中死了,只有他沒死。但他不敢再冒險,決定趁著還有一口氣的時候離開這里。”
“夏帛?”斯科皮恩問。
“他是克壤朝最偉大的王,”火星人說,“據說他就像天神下凡一樣,創造了非凡的功績。”他環顧四周,“我對盜墓賊的三個同伙之死感到非常慶幸,因為這讓最后那個幸存的人放棄了夏帛的墓——畢竟我希望夏帛的墓室完好無損。”
“那我們就去弄明白到底是不是完好無損。”斯科皮恩說。
他們順著原路返回,地球人又抱著科迪派跳過了陷阱,最后,他們回到了岔路口。這次他們向右而行,走進另一條發光的走廊。
頭頂上有沒有活物?
目前為止沒有。
走廊迂回曲折。等他們發現前方有兩具四肢攤開趴在地上的古尸時,距離只有十碼遠。所有人停下腳步,按兵不動。
“你們有沒有看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斯科皮恩問。
他的兩個同伴表示沒有。
“關于兩具尸體你們有什么看法?”
沒有,除了他們都是趴著的。
斯科皮恩用老練的眼光審視著眼前的場景,“地上和墻上都沒有血跡,所以不管是什么殺了他們,都沒有破壞皮膚。”他停頓了一下,皺起眉頭,“可麗派,留下那段象形文字的人是不是說他失去了三個同伙?”
“是的。”火星人回復他。
“所以他們中的一個幸運地通過了這里,”他把目光從尸體上移開,“在弄明白是什么殺死了這兩人之前,我們無法得知那個人是如何通過的。”他更加細致地觀察著遠一點的那具,“他手上拿著武器,因此我認為不論殺害他們的到底是什么,應該都不是用槍可以射殺的血肉之軀。”
他撓頭皺眉,“不是活物,也不是能向走廊放電的東西,走廊里也沒有燒焦的痕跡,他們團隊中的人朝兩個方向逃跑,并都成功活了下來。”
“兩個方向?”科迪派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還沒有看到第三具尸體,因此他顯然通過了這里……寫下那條消息的人要么是沒卷入這次屠殺只是目睹了他們的慘死,要么是他卷入了但卻發現了逃脫的辦法。”
這一處依然沒有任何活物,默麟提醒他。
“這樣,一旦我們排除掉所有不會置他們于死地的東西,就只剩下兩種可能:聲音和氣體。我不相信會是聲音,這些墻面會讓走廊變成一間回音室,任何強到足以殺死這兩人的聲音也會殺死其他人。所以肯定是氣體。”
“那為什么只有兩個人死了?”科迪派問。
“氣流,”斯科皮恩提示道,“或者,更可能的是時間太過久遠導致氣流不足。如果你沒站在氣體釋放出來的地方,就不會接觸到它。”
“我看不出墻上或頂上有任何排氣孔。”火星人說。
“不一定非得在這里。”斯科皮恩說。
“但你剛才說他們肯定站在氣體釋放出來的地方。”科迪派說。
“沒錯,”斯科皮恩承認道,“但他們不一定立刻就死掉,他們吸入了毒氣,然后向搭檔喊道‘快跑!’,然后,向前跑出去二三十步,倒地死去。”
“那我們怎么知道毒氣是從哪里放出來的?”
“先來看一下我們和尸體之間的墻上有沒有隱蔽的孔。”
十分鐘后,他們不得不承認,并沒有什么排氣孔。
“你肯定猜錯了。”科迪派最后總結說。
“我也會犯錯,”斯科皮恩泄氣地聳了聳肩,承認道,“我們往前走吧。”
當他們走到距兩具尸體五英尺時,斯科皮恩喊了聲“停下!”,他的兩個同伴立馬停下來,動也不敢動。
“怎么了?”火星人問。
“我就是個傻瓜。”斯科皮恩說。
這個事實我早知道了。
“如果你處在他們的境地,”他接著說,“意識到自己受到攻擊,中了毒,你不知道此處到墓室之間還有什么等著你,但你知道,遇到毒氣之前的路是安全的。”他露出勝利的微笑,“所以他們沒有朝著夏帛的墓跑,而是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跑。”他跨過尸體,一邊向前走,一邊仔細觀察走廊頂,走出五步后,他停住了,眼睛盯著上面。
“往后些。”說著,他掏出火焰槍,對準一個小得幾乎看不見的排氣孔。
火焰槍融化了排氣口的金屬,氣體還沒有泄露出來,就被冷卻后的金屬迅速密封住了。他們等待了幾分鐘,確定沒有毒氣泄露出來后,才開始向墓室前進。
最終,他們來到一扇巨門前,這扇門與萊瑟爾王的墓室的巨門如出一轍。
“第三具尸體去哪里了?”斯科皮恩看著四周問。
“沒看到。”科迪派說。
“要么是留下那段話的人不會數數,要么他的朋友成功進入了夏帛的墓室。”
“如果真是如此,”火星人說,“那么幸存的兩人肯定一起進去了,否則留下消息的人不會知道他的同伙已經死了。”
依然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沒有。
斯科皮恩再次掏出除電器,“我猜這扇門和那扇的設計一樣,同樣帶電,”他說,“畢竟,如果摸過其中一扇,就沒機會再摸另一扇了。”
他激活除電器,放到門上,然后推開門。
“到底怎么回事?”他咕噥道,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了六個木乃伊武士,他們站成一圈,保護著墓室。墓室由純金打造,比之前的更引人注目,墓前擺著一張王座,也是純金制成的。
斯科皮恩走上前去,端詳著那些武士,每一個都有三米多高,他們的面貌與科迪派或他見過的其他火星人明顯不同。所有的武士都站得——或者說被放置得——莊嚴肅穆、目不斜視,手中各執一根威風凜凜的長矛。
“歷史上到底有幾個夏帛?”斯科皮恩皺著眉頭問。
“這些人都不是夏帛,”科迪派說,“他們是在守衛夏帛。”
“這些家伙看起來正值壯年,”斯科皮恩說,“你的意思是說,這六個武士被人殺死,然后被做成木乃伊放到這里,就是為了嚇跑那些迷信的盜墓賊?”
“他本該有更多武士陪葬,”火星人說,“但克壤這個種族的人口不多,我說過,他們最初的起源可能不是火星。”
主墓室連著四個小前廳,每個前廳里立著一架雕飾精美的神龕,斯科皮恩走向其中的一個神龕并把它打開,里面空空如也。
“也許應該給他安置十二個木乃伊武士。”他說。此時,默麟推開了主墓室的門。 斯科皮恩,有情況!
怎么了?
你自己過來看。
斯科皮恩走過去,眼前是兩具尸體,躺在地上。
瞧,他是科迪派那一族的人,身上大概被長矛戳了十五下。旁邊那個人穿著另一個時代的服裝,同樣也是被長矛戳死的。
斯科皮恩雙手叉腰,站在一邊審視著那兩具尸體,臉上寫滿疑惑。每具尸體手里都攥著一條大麻袋,他打開麻袋,發現里面裝滿了另一個墓室里丟失的藝術品——正如他預想的一樣。
我覺得其中的一個就是那伙人里的第三個。
幾乎可以肯定。
“你認為發生了什么?”他出聲問道。
說出來恐怕你不想聽,默麟緊張地想,但我覺得我們應該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他們是夏帛的私人護衛,”科迪派用肯定的語氣說,“這些護衛被放在這里,只有兩個目的:保護圣書、保護夏帛。不是為了保護陵墓中的財產、陪葬品,只是為了保護圣書和夏帛。”
“我要仔細看看這個墓室。”斯科皮恩說著,和科迪派一起走進了主墓室。
“它在這里!”科迪派激動地喊道,“真的在這里!”
他奔向一個鑲嵌著珠寶的臺子,上面放著一個古老的卷軸。
“那就是你要找的東西?”斯科皮恩問。
火星人輕輕地拿起卷軸,“這就是布萊克索拉克圣書!”
突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斯科皮恩走到主墓室的門口向外看——六個武士正逐漸復活。
默麟,快到這里來!
“觸碰圣書者,以死相懲。”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武士用沙啞的聲音吟誦道。
斯科皮恩拔出火焰槍對著武士來了一槍,頓時在最近的一個武士臉上打出了一個冒著黑煙的洞,但并沒有多大作用。
我們殺不死他們,斯科皮恩——他們已經死了!
我們是殺不死他們,但我們肯定可以把他們燒成骨灰!
斯科皮恩走出主墓室,掏出別在腰帶上的小火焰槍,手指扣住扳機不放,開始用兩把武器同時開火。
武士們在緩慢地挪著步子,好像幾千年沒活動過肌肉似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斯科皮恩不斷來回躲閃著笨拙地向他刺來的長矛,同時始終將火焰槍對準最近的兩個武士,直到他們最終化成一團火焰,接著,他又對準了另外兩個目標。
兩個武士已經倒下,其中一個在地上來回打著滾,試圖撲滅身上的火。就在他身上的火苗全部熄滅的前一刻,默麟一躍而上,實實在在地來了個大卸八塊。科迪派嚇得不輕,一直把圣書的原稿緊緊攥在胸口,一動不動地站在主墓室的入口處。
斯科皮恩看到剩下的兩個武士正在接近默麟,而默麟此時正與一個倒地的武士纏斗,地球人立刻把火焰槍對準纏斗中的武士的矛頭,在它戳到默麟前將其融化。就在這時,一個著火的武士蹣跚著向他沖過來,他被撞得滾倒在地。當那個武士再一次向他發起攻擊,斯科皮恩舉槍擊中了他的腳,將其燒成一團廢渣。
不過三分鐘時間,六個武士的殘骸就散落在墓廳里,冒著縷縷青煙。
好吧,現在我們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些盜墓賊會死在這里了。默麟心想。
我們真是非常走運。我的火焰槍里剩余的能量只夠用二十秒了。斯科皮恩站起來,給兩把火焰槍中裝入新的電池組。可麗派呢?
不敢置信吧,他就站在那兒,讀圣書呢。
“嘿,可麗派,”斯科皮恩站起來說,“我們離開這里吧。”
“不。”火星人說。
“為什么?你得到了圣書,我們也解決了那些壞蛋——如果他們算得上壞蛋的話——其他地方也被洗劫一空了。是時候回去了。”
“還有更重要的。”科迪派堅持道,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手上的原稿。
“等我們回到城里再讀吧,”斯科皮恩說,“我累得渾身發酸,只想躺下休息。”
“不!”火星人喊道,“我已經找到它了!”
“我知道你找到了,現在讓我們帶上它走吧。”
“你不明白!”科迪派興奮地說,“我發現了能復活火星王的祈禱文!”
“我們已經見識過他的那些朋友和遺物了,”斯科皮恩說,“別操心了。”
但科迪派從始至終一直看著原稿,連頭都沒抬,接著他開始出聲讀起祈禱文。
留意腳下,默麟的想法傳來,這里除了我們還有活物存在。
斯科皮恩拿起他的火焰槍,轉身看向金星生物所指的東西。一個巨大的生物出現在前方,從他躺了幾萬年的地方站了起來。他的身高大概有十二英尺,穿著一身鑲了珠寶的軍裝,面貌和科迪派有點像,但是明顯與科迪派屬于不同種族。
科迪派只看了他一眼,馬上跪下來。斯科皮恩和默麟并肩站在主墓室入口處,地球人手中的兩把火焰槍齊齊瞄準著這位剛從地下冒出來的人。
“我復活了!”夏帛發出渾厚深沉的嗓音,盡管斯科皮恩和默麟都沒聽過這種古怪的聲音,但他們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夏帛的目光停留在斯科皮恩手中的火焰槍上,“放下那個,”他說,“我原諒你的犯上之舉,僅此一次。”
斯科皮恩盯著高大的火星王想了想,然后把槍收回了槍套。
“這是誰?”夏帛指著早已昏死過去的科迪派問,他倒在地上,手里還攥著原稿。
“這是那個讓你復活的人。”斯科皮恩回答他。
“我的王國將有他的一席之地,”夏帛宣布道,同時伸了伸他魁偉的大胳膊,“復活的感覺真不錯!”他轉向斯科皮恩和默麟,“你又是誰?你旁邊的動物又是誰?”
“我們是他的保護者。”
“現在我是他的保護者。”
斯科皮恩聳了聳肩,“他完全屬于你——只要他把欠我們的錢付清。”他停頓片刻,觀察著這個身材高大的火星王,“既然你復活過來了,那么你有什么計劃?”
“一如既往,”夏帛回答道,“我將重建王國、施行古制、復興舊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對吧,你干不干?
你繼續,默麟回應道,我跟你是一伙的。
“你已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夏帛,”斯科皮恩開始說,“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族人已經滅亡殆盡了,而現在的火星居民們是不會聽你發號施令的,無論你是不是復活的火星王。”
“他們做何感想,無關要緊,”夏帛說,“我生而為王,而且我公正智慧,勝過那些在我被封藏于這座陵墓之后的所有火星王。”突然,他怒視著地球人和金星生物,“莫非,你意欲阻擋我?”
“絕無此意,”斯科皮恩說,“這不是我們的星球,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如今火星上那些人過慣了現在的日子,更麻煩的是他們現在擁有先進的武器。”他又稍作停頓,好讓夏帛消化這些問題,“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需要有人來幫你。”
“你們能提供幫助?”夏帛問。
“我們干的就是這營生,”斯科皮恩回答說,他讓到一旁,好讓夏帛看到他的武士們散落一地的尸體,“這些是我們獻上的誠意,”他指著夏帛的脖子說,“你脖子上的金項鏈成色可真好。”
夏帛大步跨出墓室門,看著武士們殘破的軀體,然后坐在他的純金王座上。“我們來好好談談。”他說。
火星的日頭沉沉地落下去,古代的王、地球人以及金星生物坐了下來,等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談判之夜。
【責任編輯:吳玲玉】
①文為Marsport,雖然是作者杜撰的地名但已經暗指此地在火星上,因譯文無法表達這個意思,故此注釋。
①文為for Podak's sake,仿照for God's sake——看在上帝的份上,此處的波達科指外星上和上帝一樣的神。
①迪派的英文是Quedipai,音近Cutie Pie,后者在英語中有“有魅力的姑娘”、“甜心”之意,因譯為可麗派不能表達原文中斯科皮恩的調侃之意,故此注釋。
①科皮恩說的是“Keep on your toes”,意為保持警惕,科迪派用字面意思來理解“toes”腳趾,所以才有這樣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