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勢

【摘 要】文字從實用書寫發展到具有觀賞性的藝用書法，筆法的研究、總結與發展在其中起到了根本性作用，而作為觀賞性的書法之美就在于書勢。書勢包含三個方面的含義，即字勢、體勢與筆勢三者的特征及其相互關系，其中筆勢是書法的根本，是作為觀賞性的藝用書法的核心。

【關鍵詞】藝用書法；字勢；體勢；筆勢；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7）05-0020-02

【作者簡介】辛塵，本名胡新群，南京藝術學院（南京，210013）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西泠印社社員，江蘇省教育書法協會副秘書長。

上古的書法史，與其說是藝術史，倒不如說是文字演進史，從篆體文字到隸體文字，再到真體文字。但這又不完全是文字學的研究范圍，文字的演進是由實用書寫的客觀要求所決定的，在實用文字書寫中，先民們頭腦中始終存在著兩種意識：一是圖形構成意識，追求整飭美觀，一是符號記錄意識，要求簡便快捷。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二者是矛盾的，要求寫得好看，又修又描，速度肯定不快；要求寫得快速，糊里糊涂，就很難做到好看。唯有那些能夠把這二者統一起來的人，他們書寫出來的文字，才是既實用又美觀的，這樣的文字書寫，就具有了觀賞的藝術價值，其書寫方法就成了最值得研究的書法藝術的筆法。

到了漢末魏晉時期，書法的觀賞性越來越突出（見圖1），這一方面是由那些出生高貴的士君子們的生活方式所決定的，另一方面也是由鴻都門學以藝取仕的選舉方式造成的。一時間人們開始認真探討文字書寫美在哪里、為什么具有觀賞價值，于是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涌現出了一批關于這個問題的文章，例如東漢末年崔瑗作《草勢》，蔡邕作《篆勢》，西晉成公綏作《隸書體》，衛恒作《四體書勢》，索靖作《草書勢》，如此等等，從不同角度研究了書法之美。

這些文章在今人眼里有如胡僧說法，天花亂墜、頭頭是道，而不知所以。實際上，北宋的米芾就曾詬病前賢論書“征引迂遠，比況奇巧，是何等語”，甚至認為它們“遣辭求工，去法逾遠，無益學者”。這種不解甚至誤解，實在是因為時代遠隔，今人難以理解前賢的苦心。當書法從實用走向“藝用”（藝術加實用）之際，必須有一批有地位、有學問、懂藝術的士君子來引導人們的觀賞，或者說幫助人們建立起書法審美的眼光。書法美在哪里，美在它原本是“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象形，甚至圖形，美在與大千世界、自然萬物之形態的直接關聯。當實用文字從篆體演變為隸體、真體，實用文字書寫在楷體、行草體方面全面展開之后，書法又美在哪里，美在它們字形的姿態、書寫筆畫的形態及其關聯。這些就是先賢們反復描述和揭示的“書勢”。簡言之，書法除了它的文化承載、傳播和傳承的實用功能之外，它的美就在于書勢。

把上述諸賢的相關文章綜合起來，我們可以看到，書勢是指文字書寫的動態之形。也就是說，在他們看來，書法不是一個個靜止不動的形跡，而是可以由這些形跡之間的關聯復現出來的動態和過程。落實在紙面上，是一個個姿態各異的文字形跡，而看在人們的眼里，卻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體。書勢包含了三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字勢，即各種字體文字（尤其是古文字）之形態所指向的自然生命體；二是體勢，即各種書體文字書寫之狀態和姿勢及其引發觀眾的聯想和想象；三是筆勢，即以毛筆書寫文字所形成的筆畫形態及其相互承接關系，這既是書寫的運筆過程，也是觀賞者追逐書法形跡所產生的視覺動勢。在這三者之中，筆勢是最微觀的、最基本的，但對于書寫者來說，它又是最重要的、最微妙的，由筆勢而產生體勢，由體勢而呈現字勢。（見圖2）所以，筆勢是書法的根，也是書法作為觀賞藝術所需追尋的核心所在。

傳為蔡邕所作的《九勢》是一篇關于書法筆勢的綱領性文獻，言簡而意深，我們不可不讀。“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边@段論述首先將書法與自然緊密地聯系起來，與中國哲學思想緊密聯系起來，由此把文字書寫的技巧上升到哲學的高度，把文字書寫的過程與形態深化為自然運行的規律；繼而闡發文字書寫過程中的力、形、勢三者關系，并且具體講解了落筆、結字、轉筆、藏鋒、藏頭、護尾、疾勢、掠筆、澀勢和橫鱗等九種筆勢。它賦予了文字書寫深刻、宏大、豐富的審美意涵。因此，這篇文章絕不僅僅是在教人如何寫字，更重要的它是在教人如何欣賞書法，是在培養中國人的書法藝術思維和書法藝術眼睛。

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書法的藝術自覺”。書法從實用形態走向藝用形態，由研究書勢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