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與畫

兩年前，三歲敘利亞男孩伏尸海灘的照片勝過政客的辯論和各方呼吁，讓全球聚焦中東難民問題。幾個月前，美國總統特朗普與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白宮首次會面的照片引發無數猜想。這是一個讀圖時代，人們似乎比任何時候都相信“一圖勝于千言萬語”這句話。那么，文字與圖畫的較量真的有定論了嗎？你還記得那些催人淚下的話語，直擊人心的吶喊，讓人如癡如醉的詩歌嗎？近月央視節目《朗讀者》引起的強烈反響，不正是文字力量的最好詮釋嗎？文字與圖畫的較量其實沒有勝者，但卻發人深省，促使我們思考兩者在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正是影片《字與畫》帶給我們的啟示。

因身體原因轉行當美術老師的畫家迪娜與熱愛文學，時刻不忘展現自己深厚文字功力的英語老師杰克在美國東北角的一所中學相遇了。迪娜在引導學生步入藝術殿堂的同時，有意無意間表露了她對文字的不信任，從而引發了一場關于文字與圖畫孰重孰輕的“戰爭”。學生被這別開生面的“戰爭”所吸引，紛紛“參戰”。雙方用墻報、畫作、多媒體等手段闡述各自觀點，學校里的英語課與美術課也因此變得異常生動。這是一場沒有勝者的較量，但片中關于藝術與語言的魅力及影響力的辯論實在是讓人過足了癮。

1 在美術課和英語課的課堂上，迪娜和杰克分別闡述自己對藝術和文字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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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節選里的三句引言分別來自美國史上兩篇重要的文件。前兩句來自美國《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獨立宣言》是北美洲13個英屬殖民地宣告自大不列顛王國獨立，并宣明此舉正當性的文告，是美國的立國文件之一。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是宣言的起草人之一。這兩句引言摘自宣言的前言部分。

第三句引言摘自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博士（Martin Luther King）在1963年8月28日發表的演講《我有一個夢想》。這篇演講對美國乃至全世界影響巨大，被我國編入中學課本。金博士在1964年獲諾貝爾和平獎。

2 迪娜和杰克繼續向學生灌輸自己對藝術和文字的看法，并通過學生挑戰對方。

3 雙方針鋒相對的較量愈演愈烈，最終雙方聚集在學校禮堂，向學校師生展示自己的觀點。

百科：

Honors Class高級課程：這是美國高中開設的特殊課程。與普通課程相比，高級課程強調學習內容的深度和學習節奏，鼓勵學生進行批判性的獨立思考。高級課程通常是小班教學，只有學習成績優異的學生才能選修高級課程。選修高級課程既可以由學生自己申請，也可由老師推薦。

Ian McEwan伊恩·麥克尤恩：英國文壇當前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先后獲毛姆獎和布克獎。《星期六》是他在2006年發表的作品。他作品的內容大都離奇古怪、荒誕不經，有“黑色喜劇”之稱。

百科：

Emily Dickinson艾米莉·狄金森：美國19世紀傳奇詩人。她從25歲開始棄絕社交，在孤獨中埋頭寫詩30年，留下詩稿1700余首，但生前只發表過7首。狄金森的詩主要寫生活情趣、自然、生命、信仰、友誼、愛情，詩風凝練婉約、意向清新，描繪真切、精微，思想深沉、凝聚力強，極富獨創性。

Ivan Turgenev伊凡·屠格涅夫：俄國19世紀批判現實主義作家，主要作品有《獵人日記》《父與子》《前夜》，其作品文筆細膩，富于詩意。

First Folio《第一對開本》：第一部莎士比亞劇本合集的名字。作品集以對開本形式印刷，共包括莎士比亞36部作品，由莎士比亞在國王劇團的同事在莎士比亞逝世7年后出版。

Lewis Carroll劉易斯·卡羅爾：19世紀英國數學家、邏輯學家、童話作家、牧師、攝影師。他創作的童話《愛麗絲漫游奇境》與《愛麗絲鏡中世界奇遇記》為其代表作品，通過虛幻荒誕的情節，描繪了童趣橫生的世界，亦揶揄19世紀后期英國社會的世道人情，含有大量邏輯與文字游戲及仿擬的詩歌，影響力巨大。

John Updike約翰·厄普代克：美國長篇小說、短篇小說作家、詩人。他一生發表了大量體裁多樣的作品，曾兩度獲普利策小說獎。厄普代克被公認為美國最優秀的小說家之一，他的文風對許多作家產生了巨大影響。

James Agee詹姆斯·艾吉：美國小說家、電影評論家和詩人。他曾任《財富》雜志的編輯，后來又相繼擔任《時代周刊》和《國家》的電影評論人。他在1957年發表的長篇小說《家庭中的一次死亡事件》獲普利策小說獎，1961年獲普利策戲劇獎。

Marcel Proust馬塞爾·普魯斯特：20世紀法國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意識流文學的先驅與大師，也是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他從中學時開始寫詩，為報紙寫專欄文章，后入巴黎大學和政治科學學校鉆研修辭和哲學。他最著名的作品是《追憶似水年華》。

參考譯文

1

迪娜：這是誰的作品？

格洛麗亞：噢，呃，那是我的，我叫格洛麗亞·貝爾瑟。

迪娜：這體現了技巧，我們全都欣賞技巧。字典里說“藝術是人類具有創造力的技巧”。因此如果你接受那個定義，這就是藝術，對嗎？

斯溫特：您的定義是什么？女士？

迪娜：對嗎？

眾學生：對。

迪娜：謝謝。這幅呢？

埃米莉：呃，嗯，那是我的。

迪娜：這幅也體現了技巧，還有別的東西。我感覺這畫里還有別的東西。那是我的感覺，也許這正是關鍵。那幅在我的腦子里留下了印象，而這幅在我的腦子和心里留下了印象，或者我可以說是……情感？情感才是關鍵嗎？啊，要小心了，如果你的小狗剛剛死去，你看到這幅畫，你可能變得很傷感，那就叫藝術。但是我們感興趣的不是藝術。在這個課里，我們感興趣的是我們可以稱之為“高雅藝術”的東西。高雅藝術——不用管它的含義到底是什么，因為文字表達中藏著麻煩。不要信賴文字，文字是謊言，是陷阱。我們要留意看，要感覺，要看個究竟，要學習，直到你能讓我看到高雅藝術。明白了嗎？開始吧。

杰克：誰能告訴我安森男爵是誰？安森男爵，答上來立馬可以得到“優”。快點，快，快！

弗里德曼：他是一名英國的海軍指揮官。

埃倫：他環球航行。

埃米莉：是他把第一艘英國軍艦引入中國，他創建了海軍陸戰隊。

杰克：太棒了，真棒。安森尼亞鎮在哪里？克里斯托弗·安斯蒂到底是誰？

科爾：英國詩人。他的作品在1766年大獲成功，轟動一時。

杰克：太好了。你們看看，你在電腦上點擊“ant”，可以得到一堆數據。不錯。可是你拿起一本書瀏覽一下，查找ant，你會找到一個圣人、一名海軍上將、一位詩人、康涅狄格州的一個小鎮。僅僅是因為你有無法抗拒、無法估量的好奇心，你就可以學到作業之外的東西。如果你看到一個詞，你馬上興奮起來，或者它讓你吃一驚。從那以后，你永遠都會記得這個詞。

科爾：你知道嗎，馬庫斯先生，電腦上的下拉欄輸入“ant”，我可以得到一串詞：反義詞、南極洲、安提瓜、呃……人類學，甚至還有安東尼·霍普金斯。

斯溫特：不管怎樣吧，德爾桑托女士說文字是謊言。

科爾：是的，她說，“文字是陷阱”。

杰克：謊言？陷阱？她這么說的？那真相呢？影響力呢？

弗里德曼：我認為一幅圖比一個字更具影響力。

杰克：真的嗎？

費里德曼：嗯。

杰克：有多少人是這樣想的？

（大約有過半學生舉起了手。）

斯溫特：難道您不這樣想嗎？

杰克：不對，不對。“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不言而喻的”“生而平等”。在那個時代，這是多么有震撼力的文字，有沖擊力。

“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不可剝奪的——無法給予的，也不能被拿走的。多么了不起的文字。

“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斯溫特：哇，那是什么？

杰克：在以上的引言中，你們都聽到誰的心聲？誰知道？

埃米莉：杰斐遜？

科爾：金。

杰克：這些是創建一個國家的文字，一個國家啊，接下來又在戰時保護了這個國家，然后夢想著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并真的把它變得更好。是文字做到了這些，而不是圖畫。是文字。

科爾：哇。

杰克：這是戰爭。戰爭！

2

迪娜：好，暫時停下來，舉起你的作品，讓我看看。你們自己滿意嗎？已經很好了嗎？

科爾，如果你追求的僅僅是暴力幻想，你至少得創作自己的東西。你的那些我以前見過了。

埃米莉，重新開始，修正比例。

埃米莉：重新開始？

迪娜：對，看看畫上的脖子。你可以把脖子拉長，但是你還是得保持一定的平衡。

斯溫特，你用一張老套的卡通畫就想通過我的高級藝術課？不行的。好了，繼續創作吧，快點。

斯溫特：好的，女士，我會作修改，但是，嗯，說這畫老套有點諷刺意味，因為馬庫斯先生說你教的內容才是老套。

埃米莉：我們不該說這事兒的。

斯溫特：馬庫斯先生向你宣戰了，你有什么打算？迪娜：對你說的我既不知曉，也不關心。把心思放在怎么修改你的作品上吧。

（白板上有一張拙劣的大腦圖。）

杰克：假設這是你見過的最好的人腦圖了。現在聽我說，聽好了。

“大腦最重要的秘密終有一天會大白于天下，但即使到了那個時候，人類依舊會驚嘆，大腦里那些濕漉漉的玩意兒居然可以讓思維、視覺、聽覺和觸覺混合在一起，形成鮮活的內心景象。人類最終有可能解釋清楚世間萬物是如何演變成意識的嗎？”

以上不足千言，大概只有五十字，摘自伊恩·麥克尤恩的小說《星期六》。

好了，你們說，那張圖會比這些文字更有力量嗎？開什么玩笑？難道那句套話不讓你生氣嗎？你們可都是高級英語課的學生，學習語言的學生，學習文學的學生。文字就是你們的神靈，而有人正在侮辱你們的信仰。我們將證明她是錯的。就是現在。

3

科爾：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文字和圖畫的比較辯論。代表圖畫方的是高級藝術課的學生，我們周圍的畫都是他們的作品。安靜一下。他們的老師是藝術家迪娜·德爾桑托女士，我們在屏幕上看到的就是她的作品。

埃米莉：那么，到底哪一個更有沖擊力、更重要、更有價值？是文字還是圖畫？

迪娜：一起來，圖畫！

杰克：還有文字！大伙兒，一起說！

埃倫：“一幅畫勝過千言萬語。”——作者不詳。

弗里德曼：“有哪艘快船能像一卷書一般將我們送到異鄉。”——艾米莉·狄金森。

沙夫納：“對一幅畫看上一眼所能收獲的就相當于幾十頁書要說的話。”——伊凡·屠格涅夫。

格洛麗亞：莎士比亞的肖像出現在他的劇集《第一對開本》上，書頁上還寫著：“讀者，不要看他的畫像，要讀他的書。”

塔米：“‘沒有圖畫的書有什么用？’愛麗絲想道。”——劉易斯·卡羅爾。

科爾：首先發言的是圖畫方的代表德爾桑托女士。「

迪娜：為什么需要藝術？如果我們的感覺和意識完全與自然相一致，如果我們可以相互交流，了解彼此，那就不會對藝術有任何需求。事實上，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全都會是藝術家，因為我們形同一人。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指著身后的畫作）我開始了這幅畫的創作，是埃米莉把它完成的。當然了，還有這里所有的學生畫作。謝謝大家。

科爾：有請文字方的代表，杰克·馬庫斯先生。

杰克：哇，這些都是你們的畫作，而我要奉上我的千言。只不過，沒有一千字那么多，大概只有四百字，但是我認為足夠了。

不過有一個問題。如果作家也算藝術家的話，那作為一名藝術家，我無法與德爾桑托女士相提并論，因為她的藝術可以把我們帶到別處。她把讓我們每天都看到的東西從普通生活中得到升華。

約翰·厄普代克看到隨意棲息在電線上的小鳥，稱它們為“無形句子中的標點符號”，而詹姆斯·艾吉在談論男人晚上摘去那硬邦邦的衣領時寫道，他們那“剛剛裸露的脖子細長而害羞”。每個藝術家都在打造屬于自己的世界，并使之升華；此舉同時也使我們升華，給我們一個更廣闊的視野。

普魯斯特說過：“只有通過藝術，我們才能跳出自身，進而了解他人對世界的看法。”而艾吉、厄普代克和德爾桑托女士都給我們帶來了新的視野，因為他們借助文字和圖畫讓我們了解他們。而我們只能說……因為我們的感覺是難以言傳的。藝術家的價值——像德爾桑托女士這樣的藝術家，他們的價值就是借助他們的天賦、痛苦、活力和洞察力，讓我們感受到自己最好的一面，讓我們希望自己做到最好。為此，我感謝她，謝謝你們所有人讓我們有機會向藝術家和藝術致敬。這并不是一場較量，而是大家歡聚一堂，通過文字與圖畫的緊密配合向他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