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鋒

張偉鋒，筆名土木，中國作協會員。1986年生，有作品在《人民文學》《詩刊》《民族文學》《邊疆文學》《飛天》等刊物發表；著有詩集《風吹過原野》《遷徙之辭》《時光漂流》。現供職臨滄傳媒集團。

白露花

滿山的白露花一個勁兒地開呀開

仿佛沒有憂愁

仿佛沒有顧慮。我們沿著蜿蜒的蹣跚公路

繞來繞去，不停地向著高處的荒涼挺進

白露花，青山綠水，鳥語輕風，朝著后方跑去

越走越遠，越走越小。在時光的塵埃中

有一些故事注定會被遺忘。誰叫這人間的美好

總是轉瞬即逝。如果有慢

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如果太快

我就閉著眼睛，和你一起慢慢地祈禱

面向故鄉

始終在逃離，越走越遠

后來，突然抬起頭來

發現這個巨大的世界，與靈魂無關

與身體無關，與我無關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漫游者

風不是我家的

月亮也不是，我的名字和我之間

有著說不出的距離——

我愛的事物越來越簡單

我的行為越來越不難理解，向著故鄉

馬不停蹄，把來時的荊棘再踏一遍

告訴來去都橫加阻撓的山川與河流

經此相逢之后，再也不相見

我要回到我的故鄉，蝸居，勞作

數星星，閉門不出——

聽親人們呼喚我的乳名

讓他們看見我的年紀向縱深蔓延

我的兩鬢發白如霜。而他們

總是閉著眼睛

也能摸到我登門拜訪的氣息

風暴

在路的拐彎處，他遭遇風暴

他任由它們持續到來，一動不動

等到風暴過去之后

他輕輕地抖了抖衣襟，拄著拐杖

蹣跚地轉過急彎

仿佛這世間，什么也未曾來臨

守墓人

把舊書、舊雜志、舊報刊，在家里

搬出搬進，清理打掃。我被自己的光榮勞動

感激得熱淚盈眶。在泛黃的書頁上躺著的人

多數已經死去，他們帶著熟悉的面孔

卻從未托夢于我，我經常和他們交談

卻從未聽見聲音，很多人已將他們徹底忘記

我卻不厭其煩地摟在胸前。之前我一直想去殯儀館

后來發現我是守墓的不二人選

山中偶遇

行走夜路的人，會經常遇見風聲

和靠攏之后，又分開的樹木。這里的天空真大

它們可以任由著性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里沒有命令

沒有逼迫，沒有無知的顯擺。在這里

山之后是大山，樹林之后是樹林。這一次

我在翻過黃土紛飛的山坡后，遇見一個酒氣滿身的人

他滿口向我打招呼……

我微笑著經過他，又在相隔很遠的距離回頭

他依舊站在相遇的地點，說著滿口的話語

暮色在重復疊加，而他的身體被完全淹沒。寂靜之中

我明顯地感覺到，他滾動的兩只眼睛，在慢慢地飛升

之后融進浩瀚無邊的蒼穹，徹底成為兩顆閃爍不停地星星

我和年齡交上了朋友

我經常看見自己，在年長者的身上

他們曬太陽

跳廣場舞，然后汗流浹背回到家

半天闖不過氣來

他們喝酒前，需要先和身體作出請示

買個音響

要和子女兜繞半天。我和年齡交上了朋友

我就是他們

我生活的地方，就是我死的地方

我踏青的土地

就是埋葬我的角落。嘗遍這人間溫暖

也受盡這世間寒冷

誰再和我多說一句

我也不愿意回答，我只一心向著夕陽

雨水圍困

瓢潑的大雨降落下來

有水流遍布故鄉。十公里的進村路

再次爛成黃泥。鄉親們出不了遠門

便索性躲在大山里

男人編織又高又大的竹籃

女人縫補色彩絢麗的衣裳

之前播撒下的玉米，即將發芽

鳥兒把巢穴筑上枝頭

炊煙緩緩升起。春的雨水斜著飛落

道路中斷

遙遠的事情，鄉親們暫時管不了

遙遠的地方，鄉親們暫時不想去

庫瑪英片

紛紛揚揚的雨水滴落在葉面寬大的芭蕉葉上

像演奏某個樂章

那個五十年前步入佛門的男人，現在疾病纏身

他披著袈裟從外面風塵仆仆地歸來。屋檐之下坐著的

是他年近九旬未曾出過遠門的母親。在歲月里

兩個人的皺紋互不相讓，在僧俗兩界

他們母子二人同時變老、衰敗，走向生命的盡頭

他一生把母親供奉在任由萬物馳騁的心里

此刻，他趕在肉身結束之前匆匆返回

只為向母親作最后的告別，最虔誠的祈禱

他說，孤獨

他說，一千座山鳥兒全部飛走了

一萬條路沒有一個人影。他說，孤獨，寒冷，凄涼——

后來，在時光里，我讀到他的詩

出于偏愛和執著

出于無法言說和點頭默認。對著他沒有寫到的江水和明月

我整整獨飲了一宿

一些事情終于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

一個人終于找準了自己所處的具體位置

小黑江的黃昏

想和一陣風較量，卻抵擋不過它的力度

想和一條江搏擊，卻被沖刷得遍體鱗傷

在行人時少時多的小黑江，山谷狹窄、幽深

山頂在云天之上——仿佛只是瞬息之間

黃昏如大雨滂沱，覆蓋了江流的兩岸和村莊

那個一直想逆著時間勃勃生長的人

石頭比他大，野草比他大，沙粒比他大

塵埃比他大。而他，卻全然不知

他還在不斷地加快奔跑的步伐——

旗山

選擇旗山做靠背，此生不再愛人

也不再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