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偉

年輕的時候學畫一般都是以寫生為途徑,以物理的準確性等一系列科學概念入手進行訓練,刻畫得越具體、深入,越接近對象的質感、體積、空間、光感等就被視為極高的境界。當畫家到一定年齡,有了一些社會的閱歷及深入的思考過后,才體會到描繪心靈的境界是最終的途徑,畫家高低水平的區分是境界而非單純的技巧。
綜合材料藝術創作在中國生根發芽是近十多年的事。材料由媒介上升為“主體”,正如從漢字到書法——漢字本是知情達意、傳遞思想的工具,如果漢字擺脫這個用途上升為審美主體,那就是書法藝術,便需要另外一套評價體系。語言也是如此,普通的言說語言脫離實用目標,上升為詩、歌、頌、賦、詞等,就成為了語言的藝術。這個能指與所指的轉換即是材料藝術由媒介上升為主體的轉換。
優秀的藝術家是創造時代語言、觀念的,傳統的標準往往束縛不了他們創造的手腳。藝術史的書寫往往根據優秀藝術家的行動和成果重新界定新的標準。所謂的審美境界、審美趣味其實就是一個個藝術家的自我定位。當藝術家對自我有一個定位過后,他的行動才可能是自主的,所處的時代、環境,師承、人際關系、人文、傳統才會隨著藝術家的行動而展開。當然,僅有定位是不夠的,行動力同樣是決定定位成敗的重要因素。大師不是自封的,是要靠成果來說話的。梵高在短短十年時間完成了七千多件油畫和不計其數的書信、素描。門采爾作為一個被美術學院拒之門外的藝術家,一生留下了七千多件素描和八十余本速寫集,將其作品結集成冊,用著作等身這樣的詞來形容可以說都是對他的不敬。所以迅速、果斷、切實的行動是必須的。清醒的認識、永不停歇地探索、實驗、校正,不斷地深入、研究、反思、總結,永不固化自己,這些都是成為一個優秀藝術家所必不可少的。我在創作中主要注重如下方面:
第一、當代的表達技巧、手段。近六十年的中國教育,排除院校教育能夠取得學術上或專業上的成功,幾乎不可能。在中國壟斷的教育資源環境下,學校教育是接受專業訓練的唯一途徑。然而,課堂教育實際是一種模式教育,學院教育是系統性、傳承性、統一性傳授,傳授的全是公共性的藝術范式。很顯然,這樣的教育及其方式是不可能培養出優秀藝術家乃至大師的,因為優秀藝術家、大師都是超越的、都是脫離公共性的,所以在中國目前大的人文、教育環境下,有學院背景但要脫離學院束縛,方能成就自己。我的材料藝術另辟蹊徑,綜合了繪畫、淺浮雕、各種自然媒介物及表現手段,單看每樣都是學院的,但都經過了自己的語言轉換、組合,經過一系列語言轉換、組合,自然而然出現了一種新的表現手段。可以說,是不斷嘗試、實驗、探索催生了新的表現技巧。這種新的表現技巧我認為是區別于傳統表現技巧的。
第二、氣韻至上。張彥遠在“六法”中把“氣韻生動”列為第一,我認為是非常有道理的。氣韻相當于一個人的靈氣,我們看人往往看他的氣,看畫也是如此。氣是有清濁、正邪、濃淡等優劣之分的,我努力在作品中表現雄渾之氣、蒼茫之氣、清雅之氣。
第三、氣勢。好的作品氣勢宏大、出其不意,正如中國畫的評價標準,“高山墜石”、“錐畫沙”、“屋漏痕”等等。我在畫面中營造的勢多追求單純,因為勢多必亂,應在單純中求變化。單純意味著要有主次、強弱等的區分,不論多大的畫幅都要一氣呵成、一以貫之,絕不失之散、亂,畫面的氣勢強大方能震撼人、打動人。以咫尺之小映射千里之宏大,這是中國繪畫的悠久傳統。
第四、意境營造。任何人、物、景,都有境界的高低,作品往往是自己的映射,境界提升只能依靠閱讀、行路、反思。中國人對境界的營造有多種方式,有雄渾、高古、典雅、勁健、豪放、疏野、曠達、飄逸、清奇、流動、超詣、沖淡、荒寒、寂寥、拙丑、繁華、淺淡、自然等等,這在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中有非常詳細的分析。境界營造不是靠堆砌,不是靠啰里啰嗦訴說非常多的物體。在我的作品中,只有石頭這一形象,去除了樹、人、房屋等等一切干擾人思維的東西,單純依靠山石,略加云、水、氣、霧等虛無縹緲之物。程叢林評論我的作品 “減法使作品大氣”。我正是用極少的元素、媒介來傳達中國繪畫的審美境界,追求天人合一的心靈之景、虛幻之景、畫外之景。
第五、注重語言品質。優秀的作品讓人沉思、讓人冥想,不急躁、不浮夸,正如畫的最高境界是“寫”,書的最高境界是“畫”。“寫”就是讓筆、墨在紙、布上能夠留得住、停得下,而不是浮于表面,這是用心體會才能達到的一種境界。石頭給人傳達的就是一種堅若磐石、穩重的意味。中國人有崇拜石頭的悠久傳統,米芾“拜石”的史話就是一個例證。中國的園林發展到日本的禪院,形成獨具特色的枯山水,我通過一系列可見的表現是想傳達一種畫面品質——好的畫面應該是深色透氣,淺色穩重,這也是石頭傳達出來的一種品質,玉石再潔白再透明它都是溫潤、穩重的,礦石再幽暗,即便漆黑,它的紋理、質感、體積也是清晰可見的。
第六、在作品中營造松動、虛空、虛幻的效果。石頭是具體的存在,我作品中的山石甚至有很大的厚度起伏。在作品中用非常具象的材質、手段來傳達放松、虛幻、靈動的美學境界是有一定難度的,所以我通常用云、水、氣、霧、天空等等來削弱這種堅石的存在,形成放松、虛空、蒼茫的意境。
第七、注意畫面構成。畫畫本就是以可見的一個具體的小小的畫幅來映射無窮的宇宙,所以畫什么不重要,對象只是我們借以言說的符號,如何利用好這個可以言說的符號在于我們如何經營、安排,但如果只是一味玩弄各種形式、拘泥于構成關系,往往會削弱作品的精神品質。這個度的控制在一線之間,很難平衡。所以我在安排山的輪廓的時候,有時利用了一些自然形,有時又強行地加入硬直線。

第八、強調畫面的呼吸感。人沒有了呼吸就意味著死亡,畫面的呼吸就是畫面的變化。世界永遠在變,世界如何變就如畫如何變一樣。畫面有變化才會產生驚喜、才會產生突破,人與畫都處于永遠變動之中才會有不同的收獲,但這個變不是亂變,它是有線索、有依據、有目標、有評價標準的變,變化應是主動的。
第九、有計劃的研究。我的作品都是以系列研究的方式呈現,創作系列的好處是可以把自己設定的問題一個一個研究清楚,每個系列的作品我盡量控制在一百張以內,因為再多了就是重復,重復是沒有意義的,但如果作品的量太少了,研究的深度又達不到。在系列的研究過程中,一件作品解決一個小問題,一個系列解決一個大問題。所以我的不同系列作品之間是有線索的,它是由一個個問題連成的,用吳冠中先生的話說是“風箏不斷線”。一個藝術家的探索的一生就是由不同系列的作品來豐富的。在不同系列作品的深入、推進過程中,會有異質文化的介入,佛像、書法、詩歌在我作品中的出現便是如此。
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心將驅使我不停地實驗、探索。我把自己定位在學者型畫家之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