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 林
李士珍一般被認為是國民政府警界的代表人物,故而現有的研究多限于考察其警政經歷與警政思想。①僅有幾篇論文研究李士珍警政經歷與思想:龔維秀、郝驥:《李士珍警察教育思想探析》,《江蘇警官學院學報》,2008年第3期,第87-92頁;孫靜、劉嘉:《李士珍警察教育思想述評》,《廣州市公安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第60-62頁;柳衛民:《李士珍警察教育思想述論》,《中國電力教育》,2010年第10期,第6-8頁;孟奎、周寧:《李士珍和抗戰后期的五年建警計劃》,《民國檔案》,2004年第1期,第77-81頁。而關于戴笠的研究,因其身份的顯著,對其特務政治的研究較為充分與深入。②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著和傳記有:江紹貞:《戴笠與軍統》,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劉會軍:《蔣介石與戴笠》,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美]魏斐德著,梁禾譯:《間諜王—戴笠與中國特工》,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朱小平:《從軍統到保密局(1925 至1949年國民黨特工軼事)》,北京:西苑出版社,2014年版;喬家才:《戴笠將軍和他的同志》,臺北:中外圖書出版社,1977年版;王蒲臣:《一代奇人戴笠將軍》,臺北:東大圖書,2003年版;申元:《關于戴笠生平的辮正》,《浙江學刊》,1988年第1期,第116-123頁;伯亮:《戴笠直接控制的西安“查干班”》,《民國春秋》,1999年第1期,第56-58頁;陳學峰:《“天字號特務”戴笠》,1999年第4期,第51-53頁;林凡:《戴笠與蔣介石的恩怨親疏》,《湖北檔案》,2011年第3期,第43-44頁。實際上,以戴笠為首的特務政治與警政關系密切,以李士珍為代表的警察又與情治系統關系復雜。略有幾篇史述性的文章談到戴笠與李士珍圍繞警權展開的爭斗,但史料真實性不夠,所以結論帶有一定的推測性。①參見趙映林:《李士珍與戴笠之死》,《文史春秋》,2008年第10期,第16-19頁;趙映林:《戴笠與李士珍爭“官”》,《文史博覽》,2009年第3期,第57-59頁;王鷹:《兩敗的民國警政雙雄》,《法人》,2015年第8期,第94頁。本文將根據零散的檔案、日記、報刊等史料,分析國民政府時期兩人在特務滲透警察中的合作與沖突,以期厘清兩人關系的演變,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當時警察與特務的復雜關系。
1932年初,李士珍從日本留學歸國后,任參謀本部二廳上校情報參謀,并以黃埔二期畢業生代表身份,成為復興社中央干事會干事。而黃埔五期的戴笠,資歷雖略遜李士珍,但此時已擔任參謀本部辦公廳主任。②張毓中:《滄海拾筆——追憶侍從蔣介石的特勤生涯》,臺北: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4-25頁。戴笠長期聽命于蔣介石,并參與復興社開創工作,是該社核心組織力行社常務委員,被蔣介石破格提名主持特務處。由于“屢建功勛”,戴笠在軍事情報界的地位和蔣介石給予的信任度明顯高于李士珍。在復興社開辦的“參謀本部特務警員訓練班”,戴笠以“事務”名義主持班務。李士珍任該班訓育主任兼任隊長,與鄭介民等協助戴笠工作。其后,在戴笠發起裁團改警、“全國警界捐機祝壽”、成立中國警察學會等向警界滲透的活動中,李士珍均與其配合默契。基于良好的合作基礎,復興社和戴笠推李士珍主持警察教育,積極支持他謀劃創設中央警官學校。為統一全國警界思想,戴笠提出創辦中國警察學會,李士珍以弘揚研究警察學術理論積極附和。
根據日本特別高等警察理論,李士珍提出建立“政治警察”,戴笠也表示贊賞。李士珍所提的政治警察,側重于在警察機關內部設立應對政治活動、社會輿論的專門警察,作為社會管控的手段之一。戴笠提倡的政治警察,內容上有所不同。戴笠希望建立的政治警察,實際上是以防止間諜敵特的警察特務化,試圖以警察機關掩護秘密特工,最大限度地發揮情治一體的作用。為此,戴笠命人捉刀編著《政治偵探》宣傳自己的觀點,并作為培訓特工的教材。兩者雖有所分歧,但也注意互相彌補。
兩人也共同參加復興社組織的多項活動。1936年12月12日,蔣介石在張學良、楊虎城聯手發起的兵變中被扣。15日,復興社胡宗南、黃杰、宣鐵吾、康澤等領銜發表通電,“以促張學良懸崖勒馬,將領袖護送南來,并即日釋兵,自縛待罪國門。若仍甘冒不韙,肆行叛亂、警當擐甲執戈、團結待命、用張撻伐、而振紀綱”。③《文電》,《申報》1936年12月15日(第4版)。李士珍與戴笠等在通電上簽字,表示同仇敵愾。同月20、26日,在戴笠、李士珍串聯組織下,王固磐、蔡勁軍、酆裕坤、陳希曾、趙龍文、蔡孟堅等16名重要警察機關負責人簽署《警界領袖聯名通電》,提出:“我全國警界袍澤、久承領袖熏陶、同深義憤、惟責在安內、恨未能執戈前驅、親撲此獠,自當謹遵中央決策、努力綏靖后方、務期謠諑潛消、人心靜謐、抒政府后顧之憂、褫奸贓萬惡之魄。”④《警界領袖聯名通電》,《申報》1936年12月26日(第4版)。
為趕在抗戰全面爆發前,對沿海各省縣長、縣公安局長、教育局長、中小學校長等進行抗日動員和戰時輪訓。1937年6月,國民政府開辦廬山暑期訓練團。受復興社指派,李士珍到廬山兼任訓練教官,為訓練團警政組學員講述戰時警政和改革警政等課程,并將講稿整理編印成《警察行政地位及其重要性》一書。⑤李士珍:《警察行政地位及其重要性》,中央警官學校,1937年版。在戴笠推薦下,該書成為此后一段時間內全國警政的指導意見。⑥徐源堂整理:《李士珍先生年譜》,未刊,未編頁碼。
1936年,內政部警官高等學校與浙江警官學校合并成立中央警官學校,李士珍被任命為教育長。《中央警官學校組織規程》中,明確規定學校日常事務由教育長全權負責。但浙江省警官學校早已淪為特工培訓基地,它的并入造成中央警官學校必須繼續培訓特工。部分教職員及學員,因為是特務處成員,也須聽命戴笠指揮。不僅如此,戴笠還提出成立校務委員會,欲以集體負責制形式監管中央警官學校,并得到蔣介石批準。
1936年9月3日,蔣介石致電內政部:“中央警官學校應設校務委員會,承校長之命,負責設計指導監督之責。簡派戴笠、王固磐、酆裕坤、趙龍文、李士珍為校務委員,以戴笠為主任委員,即日起成立校務委員會。”①《內政公報》,1936年第9卷第9期;中央警官學校校史編輯委員會:《中央警官學校校史》,中央警官學校,1973年版,第109頁。蔣介石要照顧警界各方利益,五名校務委員均明確為簡任官。前四人均為特務處要員,且皆浙江省警官學校人馬。但從構成來看,又顯得較為平衡。李士珍與趙龍文是合并的兩校代表;戴笠是復興社負責滲透警界與推動成立中央警官學校的幕后指揮者;王固磐為全國最重要警察機關的負責人;酆裕坤是全國最高警察機關的代表。所幸的是,五人中除李士珍為中央警校正式職員外,其余均為兼職。看上去李士珍勢單力薄,但實際在校掌控實際權力。為保證校務委員會合法運轉,蔣介石還批準修正《中央警官學校組織規程》,規定校務委員會職責為“承校長之命,負設計、指導、監督校務之責”;教育長“承校長之命,處理校務并執行校務委員會決議事項”,形成李士珍受制于校務委員會的局面。有前軍統成員認為:“蔣介石圈點李士珍任教育長,使強烈競爭此職位的戴笠極不甘心,為爭奪全國警察教育訓練大權,成立校務委員會鉗制李士珍。”②章微寒:《戴笠與軍統局》,浙江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浙江文史集粹》(第2輯)政治軍事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20-646頁。此話不盡準確。其時,戴笠擔負抗戰及剿共的情報工作重任,志不在于爭奪警察教育訓練權。而是要求學校聽其指揮,作為攫取全國警察機關的基地,從而實現其“領導全國警察,實行以警治國”的長遠目標。③鐘敏等:《蔣介石警察秘檔》,北京:群眾出版社,1994年版,第7頁。
任職后,戴笠安插大量親信進入學校,使得原浙江警官學校和特務處成員占據學校主要職位,如鄭錫麟為事務處長,馬耐園為訓育主任,王泰興為畢業生調查室主任,楊俊奇為大隊長,谷風遠為大隊副,張永竹、潘其武、梁翰芬、阮篤成、談枬蓀等為教官。④《內政公報》,1936年第9卷第9、10期。除抓人事安排、在師生中發展特工外,戴笠還直接按照自己意圖插手教務。特別是在淞滬抗戰爆發后,戴笠向蔣介石提出要利用中央警官學校教學資源培養“政治、軍事、情報、警察四者兼長的政治警察干部,以適應抗戰時期治安之需要”。在未與李士珍溝通的情況下,他以中央警官學校名義開設自任班主任的特種警察訓練班,先后在湖南臨澧、黔陽兩地招生。1938年6月23日,內政部“派戴笠兼任中央警官學校特種警察訓練班主任”。⑤《內政部“渝警字第00630號”訓令》,《內政公報》,1938年第11卷第4-6期。這意味特務處利用中央警官學校特訓班培訓特工的合法化。戴笠的這種分割警權的做法,讓李士珍深為忌憚。
兩人矛盾還延伸至“政治警察”之爭上。戴笠提出在警察機關設置“政治警察”的觀點,李士珍曾表示支持,甚至還撰寫文章對政治警察進行學術論證。在兩人矛盾加深后,這卻成為相互攻擊的焦點。戴笠、酆裕坤等提出“吾國社會情形復雜,必須造就優良之高等警察,方可應付”,要求中央警官學校“政治警察之教育,特別注重,務求適合現代環境需要”。⑥《中國國民黨歷屆歷次中全會重要決議案匯編(二)》,秦孝儀主編:《革命文獻》第71輯,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79年版,第349-401頁。主張將政治警察等特工課程列入中央警官學校編配的學科教學中,在各科員生中普及特工理論及培訓特工技能。李士珍表示反對,并組織人員在中央警官學校刊物上撰文予以駁斥。這些文章從警察教育的法理出發,批評“將政治警察教育與正規警察教育混為一談”,主張“統一事權為現代國家行政之最高準則”,“裁并駢枝機關,凡與警察性質相似之機構,應一律予以裁并;劃出非警察之業務。恢復警察真面目,以光明正大之態度,律己愛人之德性,使人民認識新警察完全愛民衛民”。⑦李士珍:《我國警政問題之檢討與改進》,中央訓練團黨政高級訓練班,1943年版,第6頁。
戴笠后將李士珍派人所寫的文章收集起來送呈蔣介石。“李士珍這位黃埔同學不顧大體,詆毀校長耳目,不免有同室操戈之嫌,令人膽寒。”蔣介石讓人傳話李士珍,不得再在刊物上撰文批政治警察教育,兩人矛盾愈演愈烈。
由于與戴笠矛盾不斷加劇,李士珍試圖以中央警官學校為基地進行抗爭,這是企圖獨控警界的戴笠所不能容忍的。在1937年至1939年里,李士珍連續四次遭遇暗算。
這次暗算發生在1937年八一三淞滬抗戰期間。同年9月3日,奉內政部和軍委會“遷往長沙訓練”的命令,中央警官學校師生家屬正在南京下關碼頭準備登船,蔣介石突然下令暫停搬遷。同月19日,蔣介石召見李士珍,要派其赴淞滬前線:“南市防務甚為重要,汝去滬上,負責督率上海警察,必須死守。現南市駐兵一旅,可與聯絡。”①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3頁,案卷號不詳。此時,戴笠正在上海指揮特務處、上海市警察局警察總隊、上海市保安總團、滬寧鐵路警察協助國軍抗戰。②良雄:《戴笠傳》,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01頁。派李士珍前往受戴笠控制的上海市警察局,“負責督率上海警察”,其中似有蹊蹺。李士珍婉轉提出:“惟上海環境復雜,警察素質未盡純粹,現正戰時,又無訓練機會,欲使個個警察均能與倭寇作戰,似覺鮮有把握。”③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6頁,案卷號不詳。李士珍暗指上海警察局上下均為特務處控制,且戴笠和軍統要員蔡勁軍坐鎮指揮,派其去滬督率,很有困難。但蔣介石仍決定派李士珍前往。9月23日,李士珍抵滬,在“出示蔣介石手諭,告之來意”后,遭受到蔡勁軍的冷遇。“似有所誤會,色不愉,經余再三解釋,謂此來系與渠共支危局,生死以之,他何所期,伊始釋焉”。④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8頁,案卷號不詳。李士珍赴滬實是戴笠的如意算盤,目的在于將李士珍調出中央警官學校。在上海視察一周后,為避開戴笠陷阱,李士珍再次以“上海環境復雜,且值戰時,倘非熟手,必多遺誤,懇賜鑒察”的理由,請求不再赴滬。蔣介石有所不快,令李士珍“再赴滬參贊一切”。⑤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15頁,案卷號不詳。似有使李士珍與上海共存亡之意。九年后,李士珍在《警校十一年來之回憶暨今后努力之目標》文中就回憶道:“去上海視察了一周后回到南京見校長,告知沒有到上海以前,覺得沒有把握,看了以后,更沒有把握,因為上海警察人員分子復雜,指揮有相當的困難。蔡同學在上海作局長已有兩三年的歷史,兩三年的經驗,他在那里比我好。”⑥李士珍:《警校十一年來之回憶暨今后努力之目標》,《中央警官學校季刊》,1947年第1卷秋季號,第11-18頁。10月4日,李士珍以“奉內政部蔣部長之命令代表來滬犒勞”參贊警察名義到滬。⑦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25頁,案卷號不詳。這是蔣介石懲罰性地派李士珍赴滬的體面理由,實際仍是“參贊”蔡勁軍防守南市。此次在滬李士珍試圖緩解矛盾、減輕壓力。他兩度與“戴笠兄”會晤,還“同往某銀行,登一十六層之高樓上觀察敵情”,“用小電影機照拍數尺電影,以資紀念”。⑧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16頁,案卷號不詳。表面看很融洽,實際兩人關系并未緩和。
李士珍在滬時的心情頗為忐忑,他在給內政部次長陶履謙的信中表明了其時的心跡:“職在此間,對于協助警局籌劃江防工事,整飭紀律,并代表內政部犒勞滬警等任務,均告一段落,原無續留上海之必要,惟捐軀之志已決,見危授命,義無反顧”。⑨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44頁,案卷號不詳。同時,他還給中央警官學校發電以示訣別:“珍雖赤手空拳,決以個人血肉,與倭寇一拼,以爭我中華民族之人格,請密報部長,并轉知靖、化、慶諸兄,但勿使家人知曉為盼。”⑩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50頁,案卷號不詳。這種心跡表明了李士珍在遭受戴笠打擊和蔣介石誤會雙重痛苦下的吶喊和抗爭。“滬市7 千警察健兒均將以熱血頭顱,向倭寇爭取代價,自顧貌茲微躬,安忍獨全”,“于是權衡輕重,實行昨夜預定主張,自動再回上海,與袍澤共赴大難”,李士珍送走隨員,獨自一人留在上海,并電告蔣介石“即晚仍返滬,繼續協助準備參戰”。?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51頁,案卷號不詳。在此之前是受命在滬,此后則為負氣行事。好在李士珍很快恢復了理性,及時收住了韁繩,未使事態進一步惡化。11月12日,“上海既失,留此亦無意義,乃決定取杭甬、京杭兩國道回京”。戴笠、蔡勁軍也撤離,“已無協助之必要,決即日返京請罪”。①臺灣國史館館藏:李士珍:《參戰前后日記》,1938年版,第56頁,案卷號不詳。蔣介石未追究李士珍的負氣之舉,仍準其回校。李士珍回南京之日,內政部再次下令,指定中央警官學校遷校到重慶。令李士珍感動的是,代理校務的戴頌儀、劉誠之、馬耐園在南京連日遭遇空襲、各機關院校相繼撤走、交通工具奇缺的險情下,帶領中央警官學校師生家屬,堅持等待其一同撤退。②六十年來的中國警察編輯委員會:《六十年來的中國警察》,中央警官學校,1971年版,第584頁。這無疑使李士珍增添了堅持留在中央警官學校的信心與決心。
在滬安全脫身1個月后,李士珍再遇暗算。1937年11月26日,中央警官學校師生家屬乘火車經隴海線轉去漢口,在鄭州接到蔣介石“本校遷移地點,尚有變更”的電令。李士珍回憶:“接到軍事委員會兩個電報。一是要吾趕快回南京,一是要把中央警官學校改遷寶雞或漢中。經長途電話請示委員長侍從室主任錢大鈞,說明中央警校儀器與部分東西已交船運往重慶,如無必須改遷寶雞或漢中,希望仍遷重慶;同時請轉呈校長蔣中正,是否必須要李士珍回南京。旋接到電話,謂有人建議遷寶雞或漢中比較適中,如儀器已運往重慶,可仍遷重慶;至于要回南京,是因南京警察廳長有病,要吾繼任,守衛南京,不過已決定另外派人,可不必再往南京。”③李士珍:《警校十一年來之回憶暨今后努力之目標》,《中央警官學校季刊》,1947年第1卷秋季號,第11-18頁。《李士珍先生年譜》也說:“先生于鄭州車次,曾接軍事委員會電話,奉派為首都警察廳長,以交通不便未果。”④徐源堂整理:《李士珍先生年譜》,未刊,未編頁碼。中央警官學校記載稱調李士珍回南京的原因是:“首都警察廳長王固磐有病且年紀偏大,不適合參加即將展開的南京保衛戰,需要挑選年富力強者接任首都警察廳長,建議李士珍回京接任首都警察廳長。”由此來看,此次擺布李士珍的是對任免首都警察廳長有話語權者。從當時情況分析,只有戴笠才具有這樣的能力,其目的與前次一樣,既要其離開中央警官學校,又要將其作為“替身”置于險地。已在千里之外的李士珍以“交通不便”再次推辭。隨后,首都衛戍司令唐生智保薦的憲兵副司令蕭山令代理首都警察廳長,最終與南京城共存亡。⑤中央警官學校校史編輯委員會:《中央警官學校校史》,中央警官學校,1973年版,第543頁。
1938年2月,中央警官學校剛撤至重慶南岸彈子石。蔣介石電令李士珍飛漢口。李士珍抵后,何應欽告其有人向蔣介石建議,漢口危急,要其作漢口市警察局長。后經何應欽對蔣介石說明教育的重要性,才未成行。⑥李士珍:《警校十一年來之回憶暨今后努力之目標》,《中央警官學校季刊》,1947年第1卷秋季號,第11-18頁。此事外界并不知曉,校內僅知李士珍,“二月七日,奉命飛漢聽訓,并主持五期招生事宜”。⑦中央警官學校校史編輯委員會:《中央警官學校校史》,中央警官學校,1973年版,第544頁。何應欽的這次“義舉“是李士珍后來構建與軍方高層良好關系的重要起因。
一連三次的調動,均應為對任免重要警察機關負責人有建議權、又能隨時晉見蔣介石的戴笠所為。次年,又有了第四次。不過,這次不是調動李士珍個人,而是欲將中央警官學校與陸軍大學對調,將其趕出重慶,遷至貴州。此舉的目的在于將李士珍與蔣介石隔離,再圖倒李。后因何應欽、陳誠等軍方人物的再次干涉而未能成功。
在戴笠的窮追猛打下,李士珍不顧抗命風險堅守中央警官學校。學校遷渝后,李士珍小心謹慎,不斷反省,他認為只有緊跟蔣介石才能擺脫困境,隨即采取了一連串迎合蔣介石的舉措。1938年12月19日,為表達對國民黨的忠誠,李士珍策劃中央警官學校全體畢業生集體加入國民黨。⑧中央警官學校校史編輯委員會:《中央警官學校校史》,中央警官學校,1973年版,第158頁。并組織人員研究蔣介石警政思想,試圖從中找到改革警政的思路以貼近領袖。根據蔣介石警政思想,李士珍隨后提出了一系列改革警政的方案,并受到蔣介石的好評。由此,在軍方高層何應欽、陳誠等人支持下,李士珍的政治地位不斷抬升。
1945年5月,李士珍被蔣介石圈定參加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并當選為國民黨第六屆中央執行委員會候補委員,政治地位首次高于戴笠、酆裕坤,成為警界政治地位最高之人。1946年2月16日,李士珍以中央執行委員身份,參加留京中委第三次談話會,與中常委張道藩、馬超俊等連續研究關于革新黨務政治問題。①《文電》,《申報》1946年2月16日(第1版)。同年11月15日,國民大會召開,李士珍以浙江省寧海縣國大代表身份出席會議。②《文電》,《申報》1946年11月15日(第2版)。在國大代表草擬審查會上,李士珍力爭警察在憲法中的獨特地位,提倡警察體制在憲法上的獨立完整,呼吁由國民黨中央制定警察制度,交各省縣依照施行,該提案獲表決通過。在隨后頒布的《中華民國憲法》第108條第17 項中明確規定:“警察制度由中央立法并執行之,或交由省縣執行之。”③中央警官學校校史編輯委員會:《中央警官學校校史》,中央警官學校,1973年版,第224、556頁。由于李士珍的活躍表現,會上李士珍還被選為憲草整理委會委員。1947年,蔣介石宣布自10月1日起,“不再兼各軍事學校校長職務,并由各該校教育長繼任為校長”,“即令士珍升任校長,但凡一切重大措施仍報請蔣公核示辦理”。④《李士珍贈中央警官學校校史館題詞》,《中國民國時期事事與警政奠基歷史人物李士珍先生照片資料檔》,李士珍外孫女李瑩瑩2016年贈。1948年3月29日至4月19日,李士珍參加行憲第一屆國民大會,4月5日與于右任、谷正綱、胡適、張群等85人當選為國民大會第一次會議主席團成員,積極與首都警察廳廳長黃珍吾等參會24名警界代表活動,⑤《李士珍參加行憲第一屆國民大會》,《中國民國時期事事與警政奠基歷史人物李士珍先生照片資料檔》,李士珍外孫女李瑩瑩2016年贈。支持選舉蔣介石為中華民國總統。⑥徐源堂整理:《李士珍先生年譜》,未刊,未編頁碼。
1942年后,由于與孔祥熙、宋美齡交惡,戴笠常遭蔣介石斥責,心中不時郁郁不樂,處事風格也有所轉變,“愛惜羽毛,緩和外面之阻力,逐漸在政治上求發展,不可拘于特務工作之一隅”。⑦公安部檔案館編:《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北京:群眾出版社,1991年版,第347頁。此后,戴笠對李士珍的打壓逐漸放松。特別是1943年4月三青團改組,“雨農、介民、唐縱均沒有選出”。表面上的原因是“書記長張治中不愿使青年團特務化”,⑧公安部檔案館編:《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北京:群眾出版社,1991年版,第351頁。實則戴笠權力太大,得罪多方。何應欽、陳誠等軍方高層,對特務機關的行事作風與其掌有別動軍等武裝力量深為顧忌,在蔣介石面前時常抨擊戴笠。1945年,在美、英等國壓力下,國民政府逐步加快民主化進程,提出廢除軍、警、憲、特四位一體的恐怖統治。自此,戴笠逐漸失寵。
表面上看,李士珍只是國民政府時期最高警察學校的領導者,至多掌握著全國警察的教育權。但李士珍的個人能力與政治履歷使其成為國家元首蔣介石身邊的重要政治人物,在蔣介石的支持下,李士珍能夠直接干預并作用于全國警政建設。他與戴笠的關系并不僅僅反映著兩個歷史人物之間的關系,也體現了國民政府時期警察與特務兩大系統之間的復雜糾葛,而警、特關系的走向對國民政府的政局產生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李士珍與戴笠兩人的警、特觀與實際爭執決定了兩人最終的分野,也影響了兩個人物的最終命運。由于抗戰期間特務機構做大對蔣介石的統治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威脅,以及戰后各界一致要求取消特務機構的強烈呼聲,戴笠逐漸失寵并遠離政治中心,并在謀求新出路的征途中命喪黃泉。李士珍由于反對戰后軍統被裁撤人員并入警察的方案,而丟掉謀求已久的警察總署署長之位,被迫退囿于中央警官學校之內。⑨公安部檔案館編:《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北京:群眾出版社,1991年版,第622頁。1949年1月,身心疲憊的李士珍在蔣介石下野后辭去中央警官學校校長。倦鳥歸林之后,李士珍赴臺灣研究《周易》。在《周易分類研究》一書中,他提出:“《周易》剛柔動靜之道,主中庸,重協調、而其要旨,存誠而已。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得道多助。事必有成。”⑩李士珍:《周易分類研究》,臺灣書店,1981年版,第115頁。此感悟同其與戴笠及特務之間的歷史關系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