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靜霆
恩師李大士
◎ 韓靜霆

從揚州回來,院長關鶴童和院辦主任張力告訴我,準備成立音樂文學系,只我一個學生。這以后,“文革”來了,老師們紛紛被打倒。我和恩師的忘年交無關時局,更親密了。
也許是老天刻意安排,70年代初,大士老師在天津小站勞改的水田暈厥,被送去北京就醫;我在河北宣化部隊農場做苦力待分配,溜回首都。劫后幸存,我們相逢無言,苦笑了好一陣子。大士老師見我窮得買不起書,只能用白紙訂了一些本子,自抄《唐詩》《宋詞》《元曲》,唏噓了一陣,說:“明兒帶個空書包到家里來吃飯吧。”
吃飯還帶書包?“打包”也不必如此夸張,我高興了好一陣。等到次日,我和愛人作勤早早地去赴宴。師母陳錫箴打算用芹菜餡餃子款待我們。主動請纓去采購的我和大士老師跑到菜場,精選一番,抱了一大捆香菜回來。真個是“滿眼翠色難分開,直呼香菜是芹菜”,我們尷尬地指著香菜說是創意,師母沒說什么,將香菜切了、包了、煮了,我們吃了個不亦樂乎。飯后,大士老師命我拿來空書包,指著抄家后剩下的舊書,平淡地說:“拿吧,喜歡什么拿什么。”
我驚呆了。
碗柜大小的書櫥無聲地立著,如今這可是恩師家里唯一的長物。柜里約有一百來冊書,都是當時批判的經典“封資修”。在紅衛兵抄家的疾風暴雨中,老師連偷帶搶,又藏又掖,留下的每一本書都有驚心動魄的血淚史。
我遲疑著,不敢動手。“還磨蹭什么?”老師平和地說。他的手在書脊上輕輕地滑過,好像摸了摸每一本書的臉,做最后的道別。終于,我開始掠人之美。我從來沒有接受過如此珍貴和沉重的禮物,也許只有父親才可能有如此饋贈!
(摘自《半世猴緣》金城出版社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