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重九”夢

汪洋

許多年前，一天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遭遇了不快樂。

剛出校門，王大力同學(xué)就沖了過來，驕傲地晃動著一摞煙盒說：“拍煙盒，玩不玩？”我的眼睛里頓時異彩連連：“當(dāng)然要玩啦！”

拍煙盒是我最喜歡玩的一種游戲。在80年代中期，能吸引我這樣大的孩子興趣的游戲，除了滾鐵環(huán)、打陀螺、射彈弓等，就是拍煙盒了。每次把一摞疊成三角形的煙盒，使勁扔到地上，再用掌風(fēng)扇翻它們，我心里就快感涌動。

但好運并不總是伴隨我。比如這次，王大力就讓我嘗到了失敗的滋味，把我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幾十個煙盒，全部贏走了。王大力轉(zhuǎn)身耀武揚威離去時，我的心在流血，不快樂倏忽而至。導(dǎo)致我失敗的罪魁禍?zhǔn)?，是一個大重九煙盒。在拍煙盒前，我和王大力講好了規(guī)矩，誰拿出的煙盒最珍貴，誰就擁有先拍權(quán)。

先拍權(quán)很重要，它能讓游戲者占據(jù)贏的先機。王大力用他的那個大重九煙盒，死死地壓制住了我。經(jīng)歷過拍煙盒游戲的人都知道，大重九煙盒是煙盒中的至尊。那時候，大重九很稀罕，一盒要一塊多錢，而普通工人的工資才七八十元。因此，一般人抽不起它不說，市場上也很難買得到。

懊惱之際，我便有了一個夢想：“我要是有大重九煙盒就好了?！被氐郊遥胰滩蛔“堰@個夢想告訴了父親。父親一臉為難，搖頭道：“這煙盒可不好找?！毕肫鹜醮罅εR走時的輕蔑眼神，我異想天開地說：“爸爸，你買一盒大重九抽，抽完，不就有煙盒了嗎！”

“娃，你知道大重九多少錢一盒嗎？”父親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點頭的一剎那，我倏然醒悟，父親一個月工資只有七十多塊錢，母親多病，又沒工作，家里每一分錢都有計劃有安排。想明白這一點，我的眼眶潮濕了，知道此后想要戰(zhàn)勝王大力，如果沒有大重九煙盒的輔助，那是完全不可能了。

看到我淚眼婆娑，父親沉默片刻后，問：“很重要嗎？”我堅決地點了點頭，抽噎著說：“我不想王大力壓著我！我不想失敗?！甭犨^我的哭訴，父親沒有再說話。

我悲傷地認為，大重九煙盒將是我難以企及的夢。之后，不管和誰，我都不敢再玩拍煙盒的游戲，因為害怕失敗。在這樣的情緒低落中，時間過去了一周。一天放學(xué)回到家，父親拉過我問：“還想要大重九煙盒嗎？”我很想說：“想要！”可是我知道，想要也不可能要得到，又何必說出來，徒增悲傷。想到這，我強壓住心中躁動的夢想，目光晦暗地搖頭道：“不想了?！?/p>

“真的不想？”說到這里，父親像變戲法一般，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舉到了我面前。看著看著，我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在那只寬大的手掌里，躺著我夢寐以求的大重九煙盒。在我欣喜的目光里，那個大重九煙盒，像天空中的太陽一樣，散發(fā)出溫暖燦爛的光芒，沐浴著我渴望的心。我的落寞瞬間不見了蹤影，唯留下興奮：“王大力，你給我等著，我一定要打敗你，贏回那些煙盒。”

我迫不及待沖出家門，找到了王大力?？粗?，王大力嘲笑道：“手下敗將，干嘛呢？”我捧寶一般從褲兜里拿出了疊成三角形的大重九煙盒，氣咻咻地說：“有你哭的時候?！痹谶@個大重九煙盒輔助下，我有如神助，將王大力打得落花流水。聽到他急切而沉重的呼吸聲，我的心里對父親充滿了感激。

是夜，從父母親房間經(jīng)過時，我聽到母親在責(zé)怪父親：“你發(fā)財了嗎？竟然抽大重九?！薄昂⒆硬皇窍胍笾鼐艧熀新?。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孩子這幾天情緒一直不好，可不能讓他一直這樣下去啊?！备赣H輕聲解釋。

母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就你慣他?！备赣H辯解道：“這不是慣他。孩子情緒不好，會影響學(xué)習(xí)的。用一個大重九煙盒，讓他高興，太值得了。接下來一周，我只抽這一盒大重九，不買別的煙?！备赣H的話音停息片刻，再度響起：“大重九的味道真不錯，8分錢一包的經(jīng)濟煙，的確比不了啊?！?/p>

母親嗔怪道：“你就美吧。接下來這周，看你如何忍受煙癮的折磨。”父親煙癮很大，每天至少要抽一盒。但為了我，他竟然……“偷聽”了父母親的對話后，我忍不住淚流滿面。那一刻，我便有了一個夢想：“長大后，一定要讓爸爸每天都能抽大重九。”在那個時候，我覺得那就是一個偉大的夢想。

然后，我開始了很努力很努力地讀書學(xué)習(xí)。再然后呢，我順利地完成了大學(xué)學(xué)業(yè)，進入工作單位，并興奮地拿到了第一個月工資。想起兒時的那個夢想，我沖向了煙草專賣店。可是，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大重九從市場上銷聲匿跡了。我的心里塞滿了遺憾：“難道這輩子都不能實現(xiàn)夢想了嗎？”

四年前的一天，與朋友一起吃飯，煙癮很大的他掏出了一盒大重九?？粗鞘煜さ膸讉€字，我心里倏然一動，那個潛伏多年的夢想再次跑了出來。不久后的父親生日，我送的禮物，是兩條大重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