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酒歌

四川/水湄

藏地酒歌

四川/水湄

粟躍資/圖

洮河，一條說著藏語的河流

大河懸空。

這琥珀，這來自蠻荒的高貴河流，用藏語說著你五千年古老神秘的傳說。

希望五千年，悲愴也五千年。

從殘存的史志典章中搜索，繁榮，衰敗，開卷捧讀，一條河流記得住自己的地理坐標和出處。

和平。戰爭。

狼煙四起，戰馬嘶鳴，榮辱的往昔，滔滔的洮河仍響徹著吐蕃、吐谷渾人、唃廝啰人勇猛的身影和激越的馬蹄。

奔涌。咆哮。隱忍。平靜。

輝煌燦爛，在萬古蒼涼的高原上蜿蜒，這個性的河流，就是一面波瀾壯闊的人生！

雷鳴閃電下，你是一尊被雕塑了的象征！

你在奔放不羈的元素的黃河的上游，是它的水塔，是勤勞者千年尋求的基因！

羚羊在遠山的峰頂咩叫，葳蕤的草原，坐在厚厚的兩岸。

母性的河流，以鼻音的搖籃曲，你唱出生命的獻歌，你的乳汁養活莊稼、牲畜和勤勞的子民。

煨起桑煙，牧民，牛羊，油菜花耀眼奪目，伴著滾滾翻卷的麥浪，在巨大的現場。

煙與霧。草與石頭。群星在你搖著經輪的兩岸燃燒，雪鷹俯身。

當月亮和星星掉落在河里成為珍珠，當河畔插上美麗的鮮花，當染香的馬蹄敲擊如鼓，當蝴蝶撲進花叢，在風情的“香浪節”，看呀，似馬如龍的扎西端著青稞酒，明艷如花的卓瑪和央金戴著花冠。

張口歌唱，轉身舞蹈，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由你流動的藍色血脈孕育，在你最深的水里醒著，舉著火把和藏刀。

圣山走動。

經卷。祭壇。佛語。

大漠孤煙。被大風吹亮，太陽金烏站在洮河的肢體上閃光，歌唱。

藏地甘南，被十萬盞酥油燈點亮。

絳紅色的陽光落在絳紅色的土地上。

寧靜。廣袤。肥美。

小鎮，草籽，青稞，牛羊，駿馬，篝火，牧場，神山，圣水，日月，八瓣格桑……是神的顯化，是神寄居在塵世的身體。

這是夢開始的地方。

大地和蒼穹成遼闊的藏藍，老婦人手里轉著經輪，五彩的風馬符在空中飄散，連天接地。

云翻涌著，雪一樣迷醉；我們的身影，如撒落的草，一棵，二棵，三棵……坐地修行。

高原上每一個生命都是旋轉的經筒，都是神秘的一聲佛號。

禪定寺里梵音陣陣似神靈的呼喚，經卷里，住著浩蕩佛光和悲憫之心。

佛語濯洗蒙塵的靈魂，眾生皈向真實光明；白塔，蓮花，經卷上行走的僧人固守佛光。

念珠，菩提子，滅罪除障成就十萬佛號。

阿彌陀佛，合掌，經殿香霧中，木魚聲陣陣，十萬盞酥油燈在燃燒。

信仰，信念，匍匐，合掌，在這高原，藏民把生活安放在佛安詳的阿彌陀佛里。

像滂沱煙火，眾生匍匐進這川流不息的門。

歡欣。悲戚。一遍一遍大悲咒醒世。

懷抱光明和佛語，一朵朵禪花開在天宇下。

十萬佛在誦經，十萬盞酥油燈在天宇下閃爍，法螺傳聲，合掌，膜拜，我在其中，是最虔誠的那一個。

神的甘露，藏王宴青稞酒

甘泉遇見青稞。

唐代的麥芒還在，洮河流域的藏王故里，金色的麥浪涌動，一曲高亢的藏語酒歌吼出大風中鷹翅唿唿。

金色的麥地，有勤勞的人在勞作，耳環閃亮，長發垂在麥地。

刀割，碾壓，金色青稞釀成的酒，被三千年的酒器盛裝。

尋根，溯源，古藏文寫卷《苯教喪葬儀軌》載藏酒的歷史，載一茬一茬遠去的時光。

什么氣息如此迷醉？

這酒里有甘露的香甜之氣、陽光的灼熱、燃燒的激情，酒，血性了一個馬背上的民族!

勤勞，勇敢，夢想，生活，這酒就是流淌在身上的血、骨子里的粗獷。

壯志，豪情，智慧，熱愛，豁達，恣意于酒歌和碗沿之間。

酒喝了三碗，酒歌唱了三遍，酒香誘引著呼吸與胸腔，直到萬物迷醉于曲水流觴的規則，藏王宴青稞酒呵，直到我們抱著你醉臥成一座拂曉的山岡！

清醒或酩酊，躺在草地上，像躺在云朵、溫柔的雨滴和雪花上，來來來，暢飲青稞麥香！

小紅馬站在山坡上，一條酒河從我身上流過。

酒里都是傳說。藏王宴青稞酒“綿柔濃郁，清冽流光”，來來來，大碗喝，一舉碗，就是一座高原，就是金色三千米的陽光！

藏王墳

風還在訴說。

鳥鳴還掛于這空中的宮殿，讀誦一代藏王的功德。

蓊郁的樹木，叮咚的清泉還在訴說“藏墨林墓地”一座滂沱的江山和圣地。

藏王，你誦讀的佛經重過一頁攝政的江山。

風雨雕刻，梵音聲聲，在一朵雪花里，王冠，肉身，河山萬里，都已遠去。

枯榮曠達，生死遼闊，現在你在一本經書上掃雪。

念經，養心，直抵佛語和大地的悲憫之心。

看得見清凈圓明的光輝，一炷香拴住我的目光：香火遼闊，磕長頭匍匐而來，你墓前一大批信眾聚集，在虔誠膜拜。

生死枯榮，浮生如燈，一代藏王像落日一樣帶著光芒睡去。

一睡就是百年，梵鈴聲聲，經文翻卷，我看得到萬物在你的木魚聲里打坐。

在藏鄉卓尼

八月，沉沙金黃，草原寧靜。

卓尼大地欣喜于自然的命令：綠草豐茂，太陽豪爽地普照著繁殖的牛羊和馬匹。

又到青稞收獲季節，山丘背后有胡兀鷲和梅花鹿跑動；一只鷹棲在山岡上，另一只正滑翔而去。

這里有最好的水、最好的牧地。

蝶舞著，小魚在清澈的水底游；瑪尼，經幡，白云牧著羊群和桑煙；奶黃色的蒲公英盛開在去年的牛糞上。

蝴蝶，蜜蜂，陽光和風進入這片草原，我一個外鄉人的愛，被一棵草、又一棵草、再一棵草的草原點燃。

草，花，牛，馬，原汁原味的生長和活著。

卓尼，隱藏著遠古的聲音和童話——流珠的洮河用它雪的浪花彈奏；聞名遐邇的大峪溝，山雄石奇，水麗林秀；石門峽景區，御封“石門金鎖”美稱；阿子灘，康多峽……

開啟神秘之門，卓尼，醇樸，包容，謙遜和博大。

來卓尼，這是我們修下的緣定了的時日。一程又一程的旅程，來到有“小上海”之稱的麻路小鎮，我們喝著藏王宴青稞酒，手撕著牛肉，看炸羊排金燦燦；斑駁的殘陽照在店鋪和客棧，酥油奶茶醇香飄溢，柏香枝和糌粑的香味充滿空氣。

夜幕很快降下，空中撒滿了占卜的星座像，在熊熊燃燒的篝火中，我們穿起“覺乃”服，跳起鍋莊舞，我們舞蹈的姿勢借用了卓尼的豐嬈和完美。永恒的高原月走向我們，它照著我們，像照著生長在卓尼的一棵棵跳著鍋莊的草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