蟳埔天香記

張舒羽

在劃歸泉州市豐澤區之前，蟳埔是城區東郊的一座漁村。它坐落晉江入海口北岸，是周邊村落當中擁有最長海岸線和最多人口的自然村落。關于蟳埔，除了人們耳熟能詳的蠔殼厝古民居與蟳埔女的“頭頂花園”之外，還有一項盛大的民俗活動，也頗為人樂道——媽祖天香巡境。

媽祖信俗與泉州蟳埔天香

與閩臺地區眾多漁村一樣，蟳埔人將媽祖奉為境主神。境主神即地方保護神，受到地方頻繁的祭祀與民眾無上的崇拜。蟳埔每年有三次關于境主神的慶典活動，其中最隆重的莫過于正月廿九的媽祖天香。天香是一種傳統的春社活動，它將平日端坐殿堂的神明抬入鄉里與民共樂，以巡游轄區內部街巷的形式，描繪與強調聚落邊界的概念，并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神明降福、消災免難。整個福建地區正月里各村社的迎神賽會活動極為頻繁，尤其是在上元節前后幾日。為在巡境時免起紛爭，相鄰村社的游神日通常會錯開，于是人們除了對自己所在村社的游神日期了然于心，對周邊村社的游神日也都十分熟悉。

閩臺地區燠熱多濕的自然環境與百姓以海為生的生產生活方式，創造出有別于中原農耕文化的王爺信仰與海神信仰兩大民間信仰體系。舊時蟳埔的男人們出外海捕魚或跑運輸，女人們在灘涂上討小海，生活來源無不仰仗大海。當人們出沒風波里，陷入險境，心生恐怖又無奈時，靖海安瀾的海神媽祖無疑是最好的精神依托與傾訴對象。今日不少蟳埔人外出務工，與海洋的關系不再如往常密切，然而對海神媽祖的篤信之情，仍深深扎根于每一個蟳埔人的意識中。

供奉媽祖的順濟宮，是蟳埔社區的中心。除去每年的幾個重大儀式慶典，每逢農歷初一、十五，香客也會到廟內上香供養，祈求出海平安。2014年順濟宮因蛀腐受損嚴重，遂在原地重建。重建期間，當地人數次問筊媽祖，皆不允出巡。重建工程在2017年年前結束。為此，順濟宮舉辦了隆重的謝土安宅儀式。停辦三年之久的媽祖天香巡境慶典也隨之得到恢復。此次出巡因停辦多年緣故，規模也較往年更為盛大。時隔三載，媽祖再度出巡鄉里，保佑蟳埔來年風調雨順、討海人平安豐收。

/提前沸騰的順濟宮/

按往年慣例，天香的準備工作，通常在正月就開始了。到了廿月二八，即天香的前一日，順濟宮內已經香客云集。大約是中午時，女信眾提來有驅邪功效的甘草熱湯，為媽祖沐浴更衣。除鎮殿大媽外，還有二媽、三媽、太子爺及媽祖的護將千里眼、順風耳等，（三尊媽祖被稱為大媽、二媽和三媽，大媽鎮殿，二媽巡境，三媽辦事，各司其職）需逐次擦拭更衣。與此同時，陸續有蟳埔女挑著竹籃或是盤擔前往順濟宮“出碟”。“出碟”指的是擺放供品，據說這“出碟”時間也是有講究的，需推算出一個吉時。供品種類多樣，有魚蝦、肉類、干味、炸果、紅棗、米糕、果蔬、紅丸等，它們將定時撤下再換新的一批，撤下的菜品由各人帶回家中，作為被賜福的菜肴享用。

/ AM 06：00花市/

天香巡境慶典當日清晨，盡管依舊寒冷有雨，菜市的花販與前來挑選購花的蟳埔女卻遠多過往常。花圍由三到四十枚含苞待放的花蕾，以麻繩貫串而成。佩戴時環繞在發髻周圍，最后將麻繩系結就可以固定住了。媽祖巡境是蟳埔人一年中最為隆重的日子，蟳埔女會盛裝打扮，將長發盤梳在腦后，戴上至少三串鮮花花圍，再插滿熟花（塑料花）與金銀頭飾。

幾乎每位蟳蜅女都能拿出幾樣隨身佩戴的金飾，它們造型簡潔自然，2000年之前在東海法石街打造，之后蟳埔路上也有了金飾店，人們便直接在村內定制。

/ AM 07：00各家戶門口/

巡境開始前，人們在自家門前設香案，案上鋪金玉滿堂桌彩，擺上香花、水果、金花等供品，并燃起清香。當游神隊列經過時，燒金放炮，叩首祈求媽祖賜福。隊列所過之處，爆竹聲響成一片，香火熏天繚繞。

人神狂歡

正月廿九一早便有熱鬧的鑼鼓聲自順濟宮方向傳來。當地人在老人會安排下組成若干陣頭（陣頭是游神隊伍中走在最前面的藝術表演團隊），在宮埕集合待命。神輿出宮后，男人們把付桿綁在轎桿上，再反復使力拉扯繩索以確保牢固，方能經受整個出巡過程中瘋狂的沖跑與輪番顛晃。

上午九時，發令鑼聲響起，宮埕上的隊列迅速進入各自狀態，依序向著臨江的豐海路方向快步而去。豐海路作為城東主干道與景觀大道，路面平坦寬廣，一側依江望海，視野開闊。整個隊列中當屬陣頭部分的人數最多，有舞龍隊、舞獅隊、車鼓隊、大鼓涼傘隊、腰鼓隊、小鼓隊、武術隊、花籃隊、燈籠隊等，他們在寬闊路面上充分展開隊形，每行進一段路，便即興停下表演，引來人群駐足，而陣頭被圍觀者帶動情緒，表演更加賣力。

出巡隊列從豐海路海悅府樓盤附近，浩浩蕩蕩行至蟳埔路口公交站，再折進蟳埔路，算是進入了社區內部。這時有兩位蟳埔阿婆出現在隊列最前，其中一人擔著水桶，另一人手捏稻草，不時從桶內蘸水灑向路面，以祛除穢氣。其后是開道的“天上圣母彩路旗”與“三旗”，整個隊列中最高的“三旗”由兩支五六米高與一支三米高的幡旗組成。當中兩支因高過高壓天線，在前行中幡手需不時傾斜旗桿，從天線下穿過，這時會有專人負責用鋼叉支撐住幡旗的一端，以保證順利通過。此外，由于旗幡招風，平衡難以把握，在行走中還需三人從不同方向用紅綢帶牽著控制平衡。盡管擎旗難度不小，可幡手們齊心協力，一路走來高興時還會幾人一齊抱住幡旗顛晃歡呼，活像一艘前行著的三桅帆。

三旗后是“香亭”，也就是請入轎內的順濟宮香爐。旁邊跟有兩位手提炭桶的蟳埔女，不時向內添炭，維持香火不滅。三十多位舉著一米多高“頭香”的蟳埔阿婆跟在香亭后，她們束著抹額，念念有詞，據老人說，拿“頭香”的人福氣大，需要子孫發達、夫妻健在，對媽祖虔誠的人才能拿。

太子爺、順風耳與千里眼作為媽祖的開道神將在出巡隊列較靠后的位置，媽祖神輿由八名轎夫抬著，據說這抬媽祖的活兒非常搶手，蟳埔共有14支生產隊，每3支隊負責抬轎一年，平均4年才有可能輪到一次。當地人都爭搶著希望被選中，因為據說這樣可以得到媽祖的庇護……不時有人在路中燃起篝火，抬神的男人們高吼著沖跑一躍而過，揮舞的幡旗、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響、盈街溢巷的信眾、轉圈顛轎的轎夫，整支巡境隊伍前前后后竟蔓延出兩公里長，隊列所過之處，夾道的店鋪與人家，無不悉數出動恭迎在門口，探頭張望，待到媽祖神輿經過時，燒金放炮，在香火與煙霧繚繞中叩首祈求媽祖賜福。人們似乎要用這樣一種狂歡方式，將過去一年中的疲憊與對來年生活的滿心期待毫無顧忌地表達出來！

接近中午1點媽祖回鑾。雨水與低溫始終無法使蟳埔人游神敬神的熱情退減半分，人們反而詼諧地說，這預示著蟳埔今年的財水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