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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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四層小樓,每層建筑面積也就八十多平米。
房東四十幾歲,家庭婦女,從外表看是個蠻不講理的角色,名字卻好,叫顏如玉,人也通情達理,對房客不錯。顏如玉住一樓,兒女在省城上大學,男人在外地做生意,也不知做什么生意,很少回來。顏如玉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早晨十點左右起床,去小吃街吃早點,她的早點常常也是午飯。顏如玉很少吃午飯。吃完早點,顏如玉再打電話聯系麻友到茶樓打麻將。下午五點,有時回家做晚飯吃,有時贏家請客,在外面吃了晚飯回家,在家休息休息。晚上八點左右,顏如玉又出去了,還是打麻將,凌晨一點左右回家。顏如玉是什么時候回家睡覺的,住在二樓三樓四樓的房客很少有人知道,樓下的大門幾乎不上鎖,顏如玉回了家也是悄無聲息的,除非到了深夜,有人看見顏如玉屋里的燈亮了,這才明白她已回了家,說話的聲音就自覺地小了些,做事的動作也輕了些。
顏如玉年紀不大,但有失眠的毛病,晚上總是睡不著,似乎已到更年期。
二樓前年租給調進縣史志辦的單身漢蔣余住著,他是顏如玉的遠房表弟。那時蔣余已公開跟張小美同居,但沒結婚。張小美衛校畢業,在鄉下的衛生院上班,兩人在鄉下時就搞上了對象。張小美半月左右到蔣余這兒住一天兩天,又去鄉下的衛生院上班。
三樓住的是兩個農民工,男的,專門替人搞裝修。這二人是叔侄關系,叔叔姚國軍原來是個木工,后來跟人搞了幾次裝修,發覺搞裝修比當木匠更掙錢,就無師自通,專門干起了裝修,他現在的工錢一天至少三百。侄子姚遠是個小工,什么也不會,跟著叔叔姚國軍學藝,給姚國軍打下手。
姚國軍有一輛摩托車停在一樓院子里,叔侄二人有時騎摩托車去干活,有時不騎;騎也是姚國軍騎,姚遠坐在后座。姚遠不是不會騎,但他不騎姚國軍的摩托車。姚遠高中畢業沒能考個大學,讀書的夢想也就走到了盡頭。跟著姚國軍干裝修,有時一天掙一百,有時一天掙八十,工錢是東家開的。姚國軍做不了姚遠的主,但他能做自己的主。姚國軍的工錢自己說了算,少于三百他不干。誰請姚國軍裝修房子,姚國軍還會開出條件來:他要帶著姚遠給他打下手,這幾乎不是什么條件,要裝修,小工就得好幾個人,多了姚遠一個,不算多。
三樓的套房是姚國軍租的,姚遠來了以后就跟姚遠兩個人住,房租仍是姚國軍出。姚國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但跟侄子沒法計較。帶姚遠出來時,姚國軍就給姚遠的爸爸夸了口,他讓姚遠免費跟他住。姚國軍在大哥面前慷慨也有老婆的原因,老婆要姚國軍帶著姚遠學手藝,姚國軍拗不過女人,不得不帶著姚遠。那時姚國軍覺得姚遠跟他干不了多久。姚遠要是干不下去了,也就不跟他住了。事實也如姚國軍預料的那樣。但姚遠離開姚國軍沒幾天就無精打采地回來了,這讓姚國軍再一次感到不自在。姚國軍從前一個人租這個套房有他的理由,他可以不時帶個女人回來,神不知鬼不覺,這樣的女人附近就有好幾個,方便。姚遠來了之后,在姚國軍心里成了個負擔,再想帶個女人回來就不行了。姚遠成了一雙監督姚國軍的眼睛,他卻沒想到這一點。姚遠來了,對姚國軍也不是全無好處。姚國軍不必親自做飯了,飯由姚遠來做。快收工時,姚國軍就對姚遠說,你先做飯去,姚遠就先行回到出租屋。姚國軍回來,飯已經熟了。偶爾地,叔侄二人也會同時回家,做飯卻仍是姚遠的事。
姚國軍雖然帶著姚遠干,卻對姚遠不怎么指點。他的裝修手藝這么吃香,要他白白地傳授給姚遠,他很不情愿,手藝傳授得也慢。教出徒弟,餓死師傅。姚國軍學藝的時候,師傅常這么自言自語。
住在四樓的主要是中學生王二發。王二發的爸爸是個老板,包一個工程就招幾個農民工干著,他又東奔西跑,再去承包工程。小老板在的時間少,不在的時間多。給王二發陪讀的是他母親,一個農村婦女。這個王二發可是了不得!去年初中畢業升高中,王二發考了個全縣第一,小老板看到了望子成龍的希望,就不讓女人種鄉下的破地了,他租了房,讓女人進城,專門給兒子做飯。女人是個死腦筋,放不下鄉下的幾畝薄田,農忙時偷偷溜回家干幾天農活,農閑了又進城來,陪在王二發身邊。母親經常回家種地,王二發就有了胡作非為的空間,母親要是很久不回家,王二發就催她回去干這干那,還拍著胸脯說,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母親回了家,沒了監督王二發的眼睛,王二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到底干了什么,也就沒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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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遠有個初中時的同學叫李成,在縣城打零工,晚上有了空,李成常約姚遠去網吧上網,姚遠也背著姚國軍約李成。
姚遠又約李成去了網吧。
網吧里什么都有,燈光昏暗,空氣污濁,非常嘈雜。方便面、各種零食、啤酒、煙、飲料,想吃想喝都可以,可惜沒床,困了只能趴在電腦桌上瞇一會兒。晚上十點以后,客人早已坐滿,老板支使服務人員拉上厚厚的窗簾,關了門,從外面看,網吧里黑燈瞎火,似乎并未營業,里面卻是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到網吧也方便,雖不許未成年人上網吧,但只要編造一個成年人的身份證號碼填在登記冊里就可以了。姚遠像個學生,網吧的服務人員一看就明白,卻裝聾作啞、不聞不問。到網吧來的也有成年人,但不多,多半都是中學生小學生。如果沒有上網的學生,這么多或明或暗的網吧,多半都得關門停業。
姚遠在網上隨意瀏覽了一會兒就開始寫小說。他以連載的方式直接寫在博客里,姚遠的打工小說是讀高中時開始寫作的,以每年都去外地打工的父母為原型,姚遠已寫了一些日子了。最初,姚遠的小說寫作老是卡殼,難以進行下去,到縣城打工后,小說寫得越來越順暢了。姚遠認為,這跟他的打工生活不無關系,他刪掉以前僅憑想象杜撰出來的情節,保留下來的也做了大量修改。
不知在網吧呆了多久,李成過來拍了拍姚遠,小聲說,你看看那個。姚遠順著李成的手指望過去,發現隔壁一個中學生正在有滋有味看黃片,旁邊還有三個大一點的孩子在圍觀,姚遠仔細看了看,圍觀的學生中竟有兩個女生,個頭一大一小。姚遠搖了搖頭,想要繼續埋頭寫小說,兩個女生卻對黃片評頭品足,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姚遠先前寫得太投入,居然對身邊的嘈雜未曾察覺,現在再想集中精神卻不那么容易了。他不由得回頭盯了一眼大個子女生,這一盯不要緊,姚遠看見初中生的右手若無其事握著鼠標,左手卻在大個子女生的短裙下鼓搗著。大個子女生沒事一般,仍跟旁邊的小個子女生說說笑笑的,另一個男生則完全趴在小個子女生的肩膀上,看上去非常親密。
姚遠覺得,小個子女生像沒熟的瓜,身子圓滾滾的,但平鋪直敘。大個子女生卻像熟透的桃,尤其那胸,薄薄的衣服下像藏了兩個饅頭,饅頭沒擱穩當,是一副呼之欲出的架勢。姚遠瞅了一眼就耳熱心跳,連忙扭過頭不看了。
李成俯在姚遠耳邊問,你沒想起來嗎?姚遠有些恍惚,說,想起什么?李成說,這兩個女生在我隔壁租房住。姚遠回頭又看了她們一眼,才說,是嗎?
李成說,現在的學生,哼!
姚遠說,關你屁事!
李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姚遠站起來,想在網吧里隨便走走,活動活動身體,也換一換腦筋。
姚遠讀初中時就跟李成偷偷摸摸泡網吧,那時姚遠對網吧的存在感到慶幸。現在姚遠不這么想了。在鎮上讀中學時,姚遠要不是跟李成癡迷于上網,高中畢業怎么也得考個二本。好幾個比自己學得還差的同學,高中畢業上的就是二本。讀初二時姚遠還是班上的第一名,初中畢業,姚遠已是二十名以后的學生了,高中畢業,姚遠連高職也未考取,他不怨任何人。父母對他百依百順,有求必應。姚遠也不怨拉他下水的李成。這么多年了,他跟李成仍是最好的朋友。他只能怨自己沒能抗拒網吧的誘惑。姚遠雖然身在網吧,卻對網吧有了滿腹的牢騷。要不是有了那么多網吧,說不定此刻他是坐在什么大學的學生宿舍里在寫小說。
姚遠正在角落里吸煙,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聲音是從姚遠用著的電腦附近傳來的,他急忙走過去,卻看見王二發拎著那個看黃片的初中生的衣領,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還說,看你以后敢不敢再動老子的女人!接著又在初中生臉上扔了一個巴掌,還說,你再敢動她一指頭,老子就廢了你的豬手!
大個子女生莫非是王二發的女朋友?
王二發身邊圍了一群陌生的男生女生,他們都比初中生的個頭大,一看就是王二發的狐朋狗友,來給王二發助威。王二發仍在拳打腳踢,初中生抱緊了自己的頭臉,一言不發,任由王二發大肆發威。姚遠沒想到王二發打起架來下手這么狠。這么打下去那個初中生非殘廢了不可。姚遠想出面勸勸王二發,別的不說,圖個清靜。他還想再寫一陣子小說呢。平時,王二發偶爾碰見姚遠,招呼也不打一個,仿佛認不得姚遠。姚遠此刻想勸他,又怕王二發不買他的賬。
正在姚遠左右為難之際,卻來了阻攔王二發的人。
打架就到外面打去!來人惡聲惡氣沖王二發吼。
是網吧老板。
王二發在中學生面前囂張得了得,卻怕網吧老板,老板剛出面,王二發就沒了先前的威風,打架很快平息下來。王二發帶著他的狐朋狗友氣哼哼走了,大個子女生跟在王二發身后,小個子女生跟在大個子女生身后,也走了。
王二發他們走了不久,初中生跟他的同伴這才罵罵咧咧地走出網吧。
2
姚遠常跟李成出去玩,姚國軍當然會疑心。他們相約上網的事后來就讓姚國軍知道了。姚國軍以為姚遠是去網吧打游戲,就算姚國軍知道姚遠是去寫小說也不會支持。姚國軍想的是,姚遠打工掙幾個力氣錢也不容易。姚遠是他的親侄子,是他這個叔叔帶出來的,他不能讓姚遠把打工掙來的錢全都扔在網吧里。他不許姚遠去網吧。但姚國軍也不能把姚遠狗一樣拴在褲帶上,勸了幾次,姚遠仍然我行我素,姚國軍就想從根子上解決問題。過了幾天,東家開工資時,姚國軍不給姚遠如數發工錢了。他只給姚遠兩百塊零花錢,還說,兩百塊夠你零花的了,其余的我先保管著,回家的時候,我替你交到大哥大嫂手上。
姚遠不同意。姚國軍說,不同意你就甭跟我干了,你不跟我干我就沒了責任,也用不著管你。姚遠拿姚國軍一點辦法都沒有。活兒都是姚國軍攬來的,干完了,東家結賬付錢也是付給姚國軍。兩百塊花完后,姚遠沒錢了,跟姚國軍要,姚國軍說,下個月吧。
姚遠賭氣不跟姚國軍干了,他也不跟姚國軍一起住。姚遠跑到李成的住處,跟李成擠了一晚,天沒亮就跟著李成到“拱橋上”找零活干。
“拱橋上”是縣城最有名的地方。縣城中心地帶有一條溝,這條溝有時有水流出,有時無水可流,只是一條干溝,溝上有座拱橋,把縣城分為東西兩個城區,東面是新城區,多為機關單位的新樓新公寓,西面是老城區,多是縣城的老住戶。西面原來也有許多機關單位和公司,但這些不是搬走了就是破產了、拍賣了,這更加劇了老城的衰敗。顏如玉的四層小樓就在西面的老城區。
說是找活,不如說成等活更合適。天亮以后,打零工的人全都聚在拱橋上,把愈發窄小的拱橋圍得水泄不通。用零工的人都到拱橋上來找人。
拆房子一天八十,誰干?
人們呼啦啦圍上去。
八十?算我一個。
應答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來人看了看老頭,像驗貨一般說了句:行,目光又轉向別人,八十塊錢一天,還有誰去?
一百吧!你給一百我就去,八十太少了。
談價錢的是個青年。
來人堅定地說,我只出八十!
青年搖了搖頭,沒再搭話,到一邊去了。很多人到一邊去了。姚遠沒湊上去,他遠遠地觀望著。姚遠有的是力氣,他的心理價位也是每天一百,但姚遠不出面,他讓李成出面。姚遠是第一次到拱橋上來找活,以前聽李成說過這個人力市場,但因一直跟姚國軍干,從未到拱橋上來過,他對眼前的這些不怎么習慣。在等活干的過程中,姚遠想起了鎮上的牲口市場。姚遠覺得這是在跟賣牲口一樣賣自己。姚遠甚至覺得自己連牲口也不如:買牲口的人還會仔仔細細研究研究要買的牲口,用工的人卻只是出了價,隨便瞄一眼應答者即可,連他們的名字也不想多問。
百無聊賴中,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聚集在拱橋上等活的人越來越少了,經過拱橋的人卻越來越多。很多人眼看今天沒什么希望便走了,姚遠和李成仍在拱橋上候著,用期待的目光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又過了大約半小時,李成不抱什么希望了,到附近的小吃攤前買了四個饅頭回來,給了姚遠兩個,兩人一邊吃著饅頭,一邊不死心地想再等等。饅頭吃完后仍未出現用零工的人,李成就徹底失望了,對姚遠說,我們回去吧,沒活干了就歇一天,要不我們上網去?姚遠說,再等等吧,在這兒等著也是個歇。
姚遠不想白天去網吧。今天是第一次自立門戶,獨自找活,姚遠也想有個好的開頭。
十點了,應該再無用工的人了。
李成說啥也不等了,對姚遠說,愛等你就繼續等,我回去了!姚遠沒攔李成。李成走后,姚遠仍在拱橋上站著,他知道李成想去網吧。
功夫不負有心人。快中午的時候,姚遠終于聽見有人大聲喊:有沒有想去卸貨的人?有沒有想去卸貨的人?姚遠迎上去大聲說了句:有!來人看了看姚遠:就你一個?姚遠說:還有一個,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來人想了想說:卸一車貨,一口價,四百。想干就跟我走!
四百就四百。姚遠想了想,同意了。
姚遠邊走邊給李成打電話。
要卸的是水泥。李成來的時候,姚遠已干了一陣子。李成問姚遠,這么一車水泥,給多少錢?姚遠說,四百。李成埋怨說,又臟又累,錢也少,不如甭干了。姚遠說,也就是多跑幾趟的事兒,誰也不缺那點兒力氣,我都答應人家了。
李成說,這一車水泥至少有六十噸,給六百塊錢才是行情。
姚遠說,誰讓你去網吧呢?我又不懂行情。
扛水泥時,李成又給姚遠傳授討價還價的經驗。
天黑了很久他們才干完,累得飯也不想吃。第二天,兩人打算休息一天,都沒出門找活。十一點多了,李成還在睡,姚遠起了床,想去街上的小吃攤吃點兒什么,剛要出門,卻看見王二發從隔壁那個女學生租住的屋里背著書包出來了。姚遠想,王二發沒去學校,敢情是在女同學屋里上的學?那個女生顯然也未上學去。莫非今天是星期天,他們用不著上學?姚遠很久不讀書了,星期天的概念在他的腦子里越來越模糊。姚遠使勁想了想才覺得不對,今天應該是星期三。姚遠沒再多想。他躲在門后,未讓王二發看見他。等王二發走遠了,姚遠才去小吃攤。
3
姚遠跟李成干了沒多久就在父母的嘮叨和二嬸的勸說下又回到姚國軍身邊,還跟姚國軍一起干。姚國軍不給足夠的零花錢,姚遠就跟李成借。網吧不去不行。
三樓的套房跟其他樓層一樣,也是二室一廳一廚一衛一陽臺,原來的租金是每月八百。姚遠來了之后,姚國軍覺得再也不能帶女人回來,住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太不劃算。姚國軍讓姚遠把床搬到他的臥室里,將姚遠住了一段時間的臥室空了出來。姚國軍找到顏如玉,他讓顏如玉另找一個房客。顏如玉本來不同意,說你覺得寬余你自己可以再找一個人住進來,我不過問就是。姚國軍堅定地說,房子是你的,還是你找比較合適!顏如玉想了想說,沒找到房客的這一段時間,那一間房子的房費算誰的?姚國軍說,那一間臥室,我再付一月的房租就是,一個月時間你再找個房客應該沒問題。
過了幾天,來了個女房客。顏如玉把她安排在三樓,跟姚家叔侄住一個套房。
兩男一女,兩臥室,兩個男的合住一屋,廚房一直都是叔侄倆在用。顏如玉把姚家叔侄叫到一樓院子里對他們說,這是楊梅,你們住不了的那一間臥室租給她住,每月二百塊錢。顏如玉還說,楊梅不用廚房,但她既然住進來了,衛生間、客廳、陽臺,都只能共用,費用你們三個人均攤,還有水電費,具體咋辦,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姚國軍看了顏如玉一眼,不說話,顏如玉卻對姚國軍說,姚師傅,從現在起,我每月收你五百的租金,楊梅另付的費用,或多或少,你收了就是。
姚國軍對新來的楊梅態度很復雜。房租少一點是好處,壞處是,他沒想到來了個女人。姚國軍不知道姚遠對楊梅是什么心態,他懶得問他。他也不在乎姚遠心里怎么想。姚遠只有住的資格,沒有發言權。
房客找來了,姚國軍卻有些不樂意。姚國軍想當然地認為,跟他們同住的人應該是個男的,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我自己找呢。姚國軍現在想反悔已經遲了。
楊梅二十六歲。姚遠比楊梅小六歲,叔叔姚國軍比楊梅大十二歲。
楊梅結過一次婚,還生了個女孩。后來又離了婚,女兒歸楊梅,楊梅把女兒擱在娘家,獨自出來打工。楊梅的工作是替一個建筑工地的二十多個民工做飯,附帶著,自己的吃飯問題也解決了。
楊梅單獨住一屋,她不回來做飯吃,而是每天吃完晚飯才回來。
楊梅每天都走得很早,回來得挺晚。天黑了,出租屋里才能看見她。
楊梅住了沒幾天,姚國軍就覺得真是不方便。他找到顏如玉說,東家,你能不能另找一個男的跟我們住?顏如玉說,楊梅都不嫌棄你們,你還嫌棄她?姚國軍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是覺得,跟一個年輕女人住在一起很不習慣。顏如玉說,我也不想那么做,免得你們鬧出什么是是非非來,可我找不到租房的人,你有本事另找一個也行。姚國軍說,哪我就找了?
顏如玉不置可否。
又過了幾天,姚國軍又找顏如玉說,跟我一起干活的那家,說是有個打零工的男的,想要租房,你看能不能讓他跟我們一起住,讓楊梅搬出去?顏如玉沒想到姚國軍真的會找一個男的,她以為姚國軍只是嘴上說說。顏如玉說,楊梅住進來不到一個月,有本事你給她說去,我張不開這個口。姚國軍盯了顏如玉一眼,到三樓找楊梅去了。
楊梅回來了。姚國軍說,楊梅,跟我們兩個男的住你沒覺得不方便?楊梅說,方便?當然不方便。只有住在自家屋里才方便。出門找飯吃,能有個住的地方就不錯了!你是掙大錢的人,你都可以將就,我住得比你還寬展,有啥不能將就的?姚國軍本來要問楊梅想不想搬出去住,卻張不開嘴。
姚國軍后來就不再考慮讓楊梅搬出去的事了。
看上去,楊梅不但年輕,還頗有姿色。姚國軍是個天生就對女人敏感的男人,也舍得花錢,有姚遠在,去外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那么方便,楊梅近在咫尺,不讓姚國軍動楊梅的心思,比不讓貓吃腥還難。
楊梅既然不走,姚國軍就想跟她把關系處好。
顏如玉的四層小樓樓頂種了一株葡萄,葡萄枝繁葉茂,把整個屋頂都籠罩起來了。由于地勢較高,屋里悶熱無比時,屋頂仍有徐徐的風。樓頂還有一張方桌,鋼筋的底座,水泥桌面,上面鑲了一塊很大的有花紋的瓷磚。桌子很重,要兩個男人才能搬得動,但這張桌子似乎從未有人搬動過。桌子四周是四只水泥圓凳,鐵疙瘩似的,很沉,紋絲不動,可以坐在桌前喝茶聊天,也可以打打撲克、打打麻將。
二樓的蔣余有電風扇,四樓的王二發裝了空調,在屋頂乘涼避暑就成了三樓住戶休閑的首選。
這天,楊梅下班早些,打算洗洗內褲。她怕內褲讓姚家叔侄看見,就將它捂在塑料盆底,上面蓋著洗衣粉袋子,這么以來,客廳就算有人也看不見盆里擱的是什么東西。楊梅拿著塑料盆走到客廳,姚遠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仿佛專門等楊梅一般,剛看見她,姚遠立即就問,你會不會挖坑?楊梅說,挖坑有啥不會的?姚遠說,我們挖坑吧?楊梅說,你叔叔會不會?姚遠說,他能不會嗎?是他讓我問你的。正說著,姚國軍怕楊梅不答應,已在屋里憋不住了,走出來跟楊梅說,我們挖坑,順便聯絡聯絡感情嘛。楊梅想想說,行啊。姚遠跑出去買了一副撲克牌,又興沖沖地回來。楊梅說,屋子里太熱了。姚國軍說,這還不簡單?我們到樓頂玩去。
楊梅本想先洗了內褲再玩,但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她將塑料盆擱回自己屋里,又走出來。姚國軍對楊梅說,你輸了可甭怨我們叔侄,說我們合起伙來贏你的錢。楊梅說,愿賭服輸。姚國軍說,不瞞你說,我可是個挖坑的高手。楊梅說,拿不到好牌,高手也得輸錢。
這倒也是。姚國軍說。
他們賭得不大,賭注是一塊兩塊三塊。
玩了兩個多小時,楊梅贏了八十七塊錢,快夠她半個月的房費了。姚家叔侄都輸了。姚遠輸得沒話說,沒拿過什么好牌,輸錢理所應當。姚國軍卻輸得令人生疑,他自詡挖坑的高手,手氣也算不錯,輸得卻比姚遠還多。
打完撲克,姚遠立即下了樓。姚國軍沒急著下樓去,他想假裝吹一吹涼風,順便看看楊梅是不是會立即下樓。楊梅果然磨磨蹭蹭留下來沒走。
姚遠在視線里消失之后,姚國軍剛想跟楊梅搭話,楊梅卻問姚國軍,你不是故意輸給我的吧?姚國軍笑笑說,你說呢?楊梅說,出門掙這一點錢,誰也不容易,你如果是故意輸的,我就不要你的錢!姚國軍不說話。楊梅似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說,你輸了多少?我退給你吧。姚國軍說,嫖情賭意,輸了就是輸了!我又不是女人,女人輸了耍耍賴也沒啥,男人可不行。楊梅仍不相信姚國軍。姚國軍辯解說,我又不是傻子,何必跟錢過不去?
楊梅覺得也有道理,就小跑著下了樓,急急忙忙去洗內褲。
姚國軍是故意輸錢的。他喜歡給女人輸錢。這是姚國軍的習慣。
4
楊梅的內褲不見了。
昨晚,楊梅洗了內褲,隨手晾在衛生間一根繩子上,她要回屋睡覺時又覺得有些刺眼。衛生間是合用的,兩個男的肯定會看見,看見了還會聯想。楊梅轉身回了衛生間,又把內褲拿出來,晾到陽臺一角的衣架上。姚家叔侄不一定去陽臺,去了也不一定看見內褲,晾在那兒也不那么顯眼。
早晨天還沒亮,姚家叔侄沒起床,估摸著內褲已干了,楊梅到陽臺去取,打算收好了再給民工做飯去。楊梅到了陽臺,卻找不見內褲。
會不會給風吹到樓下去了?
陽臺是封閉的,內褲不可能讓風吹到窗外或樓下。楊梅在陽臺找了很久也未找到。本想問問姚遠看見了沒有,又不好意思問。楊梅搬來的這一段時間,姚國軍總拿意味深長的目光盯她,她不想問姚國軍。丟了就丟了,楊梅索性不管內褲了,急急忙忙去了工地。
楊梅不知道,姚國軍和姚遠這個早晨走得比她還早。
晚上回來之后,楊梅又想起了內褲,她在陽臺上找了找,仍未找到。畢竟男女有別,老往陽臺上晾也不是個事兒。楊梅出去買了幾個晾衣架。她想,以后洗了衣服就掛在自己的臥室里,不那么礙眼,也不至于丟失。
丟了內褲的事楊梅沒聲張。
一周后,楊梅忍不住跟姚遠問起了內褲。
內褲?內褲咋能丟了呢?姚遠是一副全然不知的茫然樣子,楊梅就信了他。至于姚國軍,楊梅不想問他。又過了幾天,姚遠在外面叫住了楊梅,小聲說,你的內褲是不是紅色的?楊梅說,是呀!姚遠說,我看見叔叔的衣服堆里藏了件紅色內褲,不像他的,該不會是他拿了你的內褲吧?楊梅嘴上說,肯定不會,心里卻也犯起了嘀咕。姚遠說,叔叔那人倒是不一定。楊梅說,你看見的內褲也有可能是你二嬸的。姚遠說,這房子二嬸還沒來過呢。想了想又說,我可以肯定,也不是叔叔的!楊梅說,他一個大男人拿我的內褲做啥?可能是你叔叔替我收起來后忘了給我,說不定哪天想起來他就還給我了,你別跟他提我丟內褲的事。又過了幾天,姚遠又找了個機會問楊梅,他給你了沒?楊梅的臉紅了一紅,說,給我了。姚遠松了口氣說,我也不信,他會那么下流!是他忘了給你吧?
楊梅說,是。
第二天,姚國軍吃完晚飯就出去了,姚遠在姚國軍的衣服堆里找了找,發現那條紅顏色的三角內褲,仍在。楊梅為什么要騙我呢?他想不明白。
姚遠在樓下堵住楊梅: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楊梅警覺地問,你問這個干啥?姚遠說,我有事問你。楊梅說,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問就是了。姚遠說,不瞞你說,叔叔不讓我單獨接近你。楊梅瞪大了眼睛說,我又不可能吃了你,我也不會賴上你。姚遠說,你趕緊說你的號碼吧。楊梅沒想到姚國軍會這么防著自己,她來不及細想就把手機號碼說給了姚遠。姚遠走了不到兩分鐘,楊梅的手機就響了響,是短信。楊梅打開短信看了看:我是姚遠,叔叔沒把內褲還給你是不是?楊梅回了條短信:還了。姚遠迅速發了過來:你別蒙我了,內褲還在叔叔的衣服堆里藏著。楊梅看了看短信,沒再回復姚遠,她想,他愛咋想就咋想吧。姚遠等了很久不見楊梅回復他,剛要去楊梅屋里問她,姚國軍回來了。姚遠只好暫時不問楊梅了。
內褲倒不是姚國軍故意藏起來的。
楊梅洗了內褲的那晚,天快亮時,姚國軍起床小便,因為沒穿外衣,就沒有開燈。姚國軍剛出臥室就踩在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嚇得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是什么東西?姚國軍想不出來,估摸著楊梅正在熟睡,不會出來,姚國軍摸索著開了燈,看見剛剛踩過的東西不是別的,是一條內褲。內褲已經干了。干了的內褲當然是風吹到地上,又吹到姚家叔侄那一間臥室門口的。
不像姚遠的。姚國軍拿起來看了看,很小,是女人的東西。他想到了楊梅。姚國軍想了一會兒卻不知該怎么處理,索性重新丟在地上,去了衛生間。姚國軍從衛生間出來又看見了內褲。內褲踩臟了,繼續擱在那兒顯然已不妥。要是沒給他踩一腳,姚國軍完全可以這么做。拿起來還給楊梅也不合適,說不清。姚國軍只穿了內褲,這時叫醒楊梅更不合適,他猶猶豫豫回到臥室,看了看姚遠,姚遠仍睡得死人一般。
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姚國軍仍未找到既可不動聲色又能安全脫身的兩全之策。姚國軍后來想,是我踩臟的,先洗了再說。洗了的內褲晾在陽臺上。姚國軍上了床,卻沒了睡意。天就要亮了,楊梅起床后發現內褲是濕的,會起更大的疑心。姚國軍出去摸了摸內褲,果然還是濕的,好在不滴水了,就拿進屋來,藏在自己的衣物中。
姚國軍叫醒姚遠,趁著楊梅還未起床,匆匆忙忙去了工地。
楊梅的內褲后來當然干了。干了的內褲再還給楊梅會更尷尬、更說不清,姚國軍就沒給楊梅還。半個月后,趁姚遠不在場,姚國軍故作輕松地問楊梅,你沒丟啥東西吧?楊梅不知道姚國軍是什么意思,丟了內褲的事兒她已經忘了。楊梅不解地看了看姚國軍,姚國軍卻若無其事地說,沒丟啥就算了。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丟下楊梅進了臥室。楊梅這時想起內褲來,她追上去敲了敲姚國軍的門,門開后,楊梅問,你是不是……
姚國軍說,我在客廳撿到一條內褲,估計是你的,但你一直沒問,我也拿不準到底是不是你的,后來就忘了,剛剛我又想起它。如果不是你的,我就扔了算了。
楊梅說,是我的。
那么小,我一猜就是你的。
那你為啥不給我?
你也沒問過我。
給我!楊梅說。
姚國軍笑著說,我要是不給呢?
一條內褲不值幾個錢,要不你留著自己穿?
楊梅轉身要走,姚國軍連忙說,你等等,等等!
楊梅停下來,用挑釁的目光望著他。
姚國軍說,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了真了?
5
楊梅遇見了蔣余。楊梅不是偶然遇見蔣余的。蔣余出去時楊梅看見了,估摸著蔣余快回來了,楊梅就在樓下的院子里磨蹭著等蔣余。楊梅對蔣余已有所了解,她接近蔣余有她的理由。
楊梅問,你每天晚上都貓在屋里干啥呢?
蔣余警覺地說,你問這個干啥?
楊梅開玩笑說,關心關心你唄。
沒事的時候看看電視,看看碟片。
蔣余說的是實話。蔣余本來不想說實話,可他居然一時語塞,編不出謊來。楊梅愛看電視劇,但三樓沒有電視機。顏如玉只租房子,不給提供家具家電。楊梅夜里沒事干,蔣余的回答是楊梅想聽的,她問蔣余,晚上能不能到你屋里看看電視?蔣余不情愿地說,想看就來看唄。蔣余說完上了他住的二樓,楊梅跟在蔣余身后,也上了二樓。蔣余開了鎖進了屋,楊梅跟在蔣余身后也進了屋。
蔣余把玩著手里的碟片,他原本打算回家看碟片,蔣余專門跑了一趟去租碟片,沒想到回來時遇見了楊梅。楊梅來看電視,蔣余就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進了里屋,將租來的碟片擱在柜子抽屜里。楊梅沒再跟著蔣余,她在蔣余的客廳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蔣余從臥室出來后看見楊梅還站著,才說,你隨便坐吧。楊梅坐下,望著電視機。蔣余只好走到電視機旁,給楊梅開了電視。
楊梅看電視,蔣余卻站起來又坐下,進了臥室又去了陽臺。蔣余似乎忙著什么,卻沒事可干。最近各個電視臺播放的電視劇都不對蔣余的口味,他不想看電視劇。不看電視蔣余就沒啥可做的了,蔣余本來有看書的習慣,但他很久不看書了,他想,看書還不如看電視有意思。楊梅看電視看得有滋有味的,在蔣余屋里,楊梅坐得踏踏實實,蔣余卻成了多余的人。好幾次蔣余想要關了電視節目,換上碟片,自己也好一同看看,但他忍住了。蔣余租來的碟片都是三級片,跟楊梅這個并不怎么熟悉的年輕女人一同看,他覺得不合適。
張小美進城時,蔣余常跟她躲在屋子里看三級片,看著看著蔣余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回頭瞥一眼張小美,張小美身上臉上也是滿園關不住的春色,蔣余就適時行動起來,張小美被劇情喚醒的身體只能任由蔣余擺弄。后來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的了。蔣余起身拉上窗簾,兩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看碟片一邊干著見不得人的丑事。
按計劃,張小美明天又要進城來團聚,蔣余這才預先租了碟片。他打算今晚先把碟片看一個大概,等張小美來了,就把最華彩的那些片段放給張小美看。楊梅的出現打亂了蔣余的計劃,明天還要上班,今晚能不能看得成碟片則很難說。蔣余覺得,那些無聊的電視劇楊梅也許看一會兒就索然無味了,可蔣余進進出出的時候順帶著觀察了觀察,楊梅卻看得非常投入。她全身心地進入到無聊的劇情里去了。
真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三集連播的電視劇看完后,楊梅還不想走,握著遙控器又想另找一部接著看。蔣余終于忍無可忍了,他客客氣氣地對楊梅說,我要睡覺了,你明晚再來看吧。楊梅意猶未盡地離開時,蔣余想,明晚千萬別再來了!
姚家叔侄剛住進來時,姚國軍也曾帶著姚遠敲開蔣余的門,姚國軍對蔣余說,我們在你屋里看看電視行不行?蔣余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姚國軍。蔣余說,想看電視到顏如玉那兒去,我又不是房東。姚國軍說,顏如玉一到夜里就沒了人影兒。蔣余說,腿在她的身上長著,想去哪兒她就去哪兒,想啥時候回家她就啥時候回家,我也沒辦法不是?姚國軍說,能同船過渡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住在同一個樓上,緣分就更深了不是?姚國軍沒等蔣余答話,連忙又說,你的電視你一個人看是個看,跟我們一起看也是個看,看看電視也不多費你的電。蔣余說,不是我不讓你們看,是你們來了我不方便。姚國軍還想說什么,蔣余卻轉身進了屋,咣當一聲鎖了防盜門。姚國軍愣了愣,他沒想到蔣余居然不答應,悻悻地小聲說,城里人就是小氣,都是男人,一起看看電視有啥不方便的?
姚遠發覺蔣余態度不友好,已提前上了樓。
楊梅看完電視回到三樓時,姚家叔侄在樓頂乘完涼剛剛回到客廳。姚國軍問楊梅,你干啥去了?楊梅說,看電視。姚國軍問,你在哪兒看的電視?楊梅說,二樓。姚國軍說,這個蔣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們想看看他的電視,他死活不同意,如今卻痛痛快快讓你看,他對你肯定沒安好心!楊梅說,蔣余還能吃了我不成?姚國軍說,你等著吧,興許會有他吃了你的那一天。楊梅說,你就甭操閑心了,我是個離了婚的鄉下女人,蔣余是國家干部,我不是他的菜。姚國軍說,娶你當然不會,占點兒便宜蔣余還是愿意的。
楊梅撇了撇嘴,沒接姚國軍的話頭。
蔣余不讓姚國軍他們看電視,除了覺得不方便,還因為蔣余瞧不起姚國軍這個人。姚國軍不時就帶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回出租屋,蔣余只能裝作不知道,但對姚國軍的印象不那么好;至于姚遠,蔣余不熟,倒是沒什么看法。蔣余為了拒絕姚國軍,順帶著拒絕了姚遠。姚遠倒不在乎看不看電視,姚國軍非要拽他一同去,姚遠就去了,蔣余拒絕了姚國軍的提議,姚遠也沒覺得不友好。
第二天晚上,楊梅再去蔣余的二樓看電視,就對蔣余說,跟我一起住在三樓的姚國軍昨晚跟我說,他們想看你的電視,你不讓看?蔣余說,有這么回事,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楊梅問,你咋又讓我看呢?蔣余找不出合適的托詞,就老實說,拒絕一個年輕的女人,我張不開嘴。
6
張小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蔣余以為張小美臨時變卦,不進城了。張小美以前常這樣,她所在的鄉鎮衛生院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單位,也常常沒有需要照顧的病人,但偶爾有了臨時住院的患者,張小美就進不了城。蔣余本想打電話問問張小美今天到底來不來,楊梅來看電視,蔣余就沒來得及打這個電話。蔣余沒料到,張小美卻意外地回來了。
張小美回來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楊梅仍在蔣余屋里看電視。張小美將門打開后沒看見蔣余,卻看見了楊梅。張小美認不得楊梅,她以為自己走錯了,張小美轉念一想,不對呀,剛剛不是用鑰匙開的門嗎?張小美看了看惶恐著站起身子的楊梅,不知說什么好。楊梅也不知張小美是誰。蔣余獨自呆在臥室里沒出來。張小美向楊梅問了句,你是……楊梅連忙說,我住在樓上。張小美說,哦。又說,你坐你坐。楊梅站著沒坐。張小美徑自朝臥室走。蔣余聽見動靜,以為楊梅到臥室來了,回頭卻看見了張小美。蔣余沒想到張小美這時會回來,愣了愣。蔣余說,你回來了?張小美說,我回來得不是時候吧?蔣余說,你咋這么說?張小美說,打攪你了唄。蔣余說,你瞎想啥呢?她是樓上的鄰居,叫楊梅,非要來這里看電視,我也沒辦法。張小美哼了一聲沒搭話,卻瞄了瞄床。張小美看見床上整整齊齊的,稍稍安了心,可她仍是一臉不高興。
張小美放下包。蔣余在身后說,去洗洗吧。張小美沒動,冷冷地看著蔣余。蔣余又說,晚飯吃了沒有?張小美也未作答。蔣余看了看張小美,正要說什么,卻聽見客廳傳來楊梅的聲音說,我走了!蔣余脖子向客廳那邊扭了扭說,你看你的電視,不礙事!楊梅意猶未盡,卻仍說,還是不打攪你們了。蔣余扔下張小美出了臥室,客廳里已沒了楊梅的身影。蔣余走到防盜門那兒,砰地關了門,又急匆匆朝臥室走。
蔣余一進屋就摟住了張小美的腰。
張小美背對著蔣余,像一只木偶,全無往常的激情。
蔣余的手伸進了張小美的胸衣下,在高聳的山頭上蹂躪著。
張小美說,你別枉費心機,我已經沒什么興趣了!
蔣余沒停,他的手在張小美的肌膚上游走了片刻,又抽出來,把張小美的身子扳過來,讓她正面對著他,又把手探到張小美腹下。張小美的身體終于給蔣余徹底喚醒了,不由自主地配合起蔣余來。
兩人匆匆忙忙辦完了要辦的事,張小美說,本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攪了你的好事!蔣余將張小美的身子摟得緊了緊,才說,你太多心了,有你這個大美女就足夠我享用的了,楊梅那個土包子,你以為我會看上她?張小美說,我不是擔心你會看上她,我還不了解男人?我怕你會饑不擇食!
蔣余說,我的檔次沒那么低。
楊梅回到三樓住處,姚國軍問,你今天咋回來得這么早?楊梅說,有個女人來了,看樣子像是蔣余的對象。姚國軍沒再說什么。楊梅問,姚遠呢?姚國軍說,李成一叫就走了,也不知道有啥事。楊梅說,年輕人除了玩,還能有啥事?姚國軍說,可能又去上網了,他愛去不去,反正我一分錢也不多給。楊梅說,去沒去網吧,也是不一定的事。楊梅說完想進屋,姚國軍卻說,坐坐吧,你一個人貓在臥室里不悶?楊梅猶豫著說,客廳是你的,我也沒出一分錢房費。姚國軍說,人與人相處哪能分得那么清?楊梅想想也是,就在沙發上坐下。
楊梅坐下后,姚國軍反而沒話說了。
楊梅想著蔣余。在蔣余家一連看了兩天電視,蔣余都對楊梅冷冰冰的,楊梅就把掛在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跟姚國軍沉默著坐了一會兒,也沒找到要說的話。楊梅就說,我天天都得早起,還是收拾收拾早點兒睡吧。楊梅說完站起來朝臥室的方向走。姚國軍望著楊梅,一時竟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
姚遠也不知啥時候回來。
楊梅住進來時,是夏天。楊梅是為了萌萌才進城打工的。楊梅住進來后,聽說蔣余當過老師,就想接近蔣余,讓他利用他的關系,讓萌萌明年在城里的一小或二小讀學前班。要是能夠如愿,楊梅就打算一直在城里打工,給萌萌陪讀。楊梅去蔣余那兒看電視也是為了找一個時機,跟蔣余談談請他托托關系的事兒,但楊梅一直找不到跟蔣余開口的機會,就只能裝出看電視的樣子。楊梅其實啥也沒看進去,蔣余有意無意疏遠她,她能感覺到。楊梅想,蔣余可能瞧不起我這個離過婚的鄉下女人,不想跟我有什么瓜葛吧?進城打工前,楊梅本來不想答應這個給人做飯的工作,可她急于找一個工作,就想,等我在城里安頓好了,再換個輕松些的工作,那樣才能把萌萌接到城里讀學前班,她也可以一邊打工一邊照顧萌萌。
留給楊梅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楊梅打聽過,城里的學前班明年開春就可以入學。
如今,條件好一些的村子都有幼兒園,楊梅的娘家村子卻沒有。萌萌到了該上幼兒園的年齡卻沒上幼兒園。楊梅想,幼兒園不上就不上吧。楊梅也沒上過幼兒園。楊梅童年時,上幼兒園仍是城市小孩的專利,鄉下孩子免談。楊梅想,誰也不是上過了幼兒園就能夠成才的,誰也不是沒上過幼兒園就成不了才。這是楊梅的邏輯。楊梅不這么想又能怎么想?人與人的差別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要是生在城里,要是生在干部家庭,楊梅的人生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但人生是沒有假設的,好與壞都得用一顆平常心坦然面對。她一直這么安慰自己。
過了年,萌萌該上學前班了。楊梅的娘家村子非常偏僻,別說幼兒園,村學也沒有,萌萌讀學前班得去十里外的一所村學,楊梅不想讓萌萌在村學讀書。村學沒幾個好老師,好老師都想方設法調進了城,村學也無多少好學生,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孩子,家長都送到城里讀書。楊梅也這么替萌萌打算。
不能在鄉下呆著了,這是楊梅進城打工前的想法。她不想讓萌萌重復自己的命運。
父母不年輕了,男人靠不住。對自己的未來楊梅也不愿多想,離了婚的楊梅,一門心思撲在萌萌身上。
7
姚遠去李成那兒,不期然看見了王二發。
姚遠跟王二發不怎么熟,就裝作沒看見,也沒跟他打招呼。姚遠進了李成的屋子,跟李成說,那個王二發跟我住在一個樓上,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他。李成嘆了口氣說,現在的學生,膽子也太大了!
跟李成租住在同一個大雜院的是兩個女生,個子一大一小,大個子女生瘦一些,小個子女生胖一些。王二發天剛亮就到這個大雜院來了。王二發來后,大個子女生就不去上學了,小個子女生只好獨自去上學,她還得負責替大個子女生和王二發在班主任那兒請假。
姚遠讀高中時迷上了寫作,跟李成一起又迷上了網絡。他們常常整夜整夜沉醉在網吧,李成是去打游戲,姚遠則開了博客、微博,他立志當一個作家。姚遠在全國各地有很多不知名的文友,也有很多粉絲。姚遠當著網絡寫手,卻一分錢的稿費也不曾得到過。
姚遠后來還迷上了聊天,跟一個叫“天涯慧眼”的異性網友常常聊得昏天黑地,姚遠就這么荒廢了學習。剛上高中時姚遠學習成績還不錯,考個一般的大學應該不成問題,迷上網絡后學習一塌糊涂,成績一落千丈,高中畢業什么學校也沒考上,只好聽了二嬸和父親的安排,跟姚國軍到縣城來干裝修。
姚家叔侄都在的時候,楊梅悶在屋里沒事,就常常獨自一人去樓頂。有天,楊梅在樓頂呆得久了些,姚國軍不知為什么也來了樓頂。姚國軍一到樓頂就故意說起了楊梅的內褲。姚國軍說,大熱天的,你們女人穿那么小的內褲,不難受嗎?楊梅沒想到姚國軍跟她談這樣的話題,她沒搭姚國軍的話茬。停了一會兒,姚國軍又說,你這么年輕,不想再找一個?楊梅盯了姚國軍一眼說,不想。姚國軍說,女人沒個男人疼著可不行。楊梅說,沒人疼,我也過了四年多。姚國軍說,你老了咋辦?楊梅說,我現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老了,萌萌也就長大了,她是我的女兒,不會不管我。姚國軍嘿嘿一笑說,你說的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你那么年輕,晚上你也能熬得住?楊梅沒說什么,她知道姚國軍話里有話。姚國軍見楊梅不語,涎著臉說,你睡覺的時候沒必要把門鎖得那么死。楊梅心里一驚,他咋知道我從里面反鎖著?莫非他試探過?
楊梅盯了姚國軍一眼,轉身下樓去了。
這天晚上后半夜,姚國軍看看姚遠睡熟后偷偷摸摸下了床,出了門去楊梅門口。姚國軍試圖打開楊梅的門,但他打不開,門鎖得很死。姚國軍不死心,想敲門叫楊梅給她開門,又怕吵醒姚遠,悻悻地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才回屋躺下。姚國軍想,我還不到四十歲,正當年嘛。
楊梅沒事一般,仍然常去樓頂。姚國軍卻不再尾隨著去樓頂了。
楊梅去樓頂,蔣余看見了。
趁著楊梅不在,蔣余來到三樓對姚國軍說,你要是想看電視就來我家看,我現在非常歡迎。姚國軍說,當初為啥不讓看?蔣余說,那時不是楊梅還沒來呢嘛,楊梅一個人影響是影響,你們三個人影響也是個影響。姚國軍說,你怕楊梅在你那兒看電視會引起張小美的猜疑吧?蔣余說,有這個原因,你們來了,小美就不會亂想了。姚國軍說,我不想看你的電視。蔣余又看了看姚遠,姚遠不說去,也不說不去。蔣余對姚國軍說,你這人記仇是不是?蔣余還想說什么,楊梅從樓頂下來了。蔣余對姚遠說,沒事的話你來。不等姚遠回答,蔣余匆匆下了樓。楊梅懶洋洋地跟姚家叔侄打了個招呼,進了她的屋。
姚遠沒去蔣余那兒看電視,姚國軍也沒去。楊梅沒出屋,躲在衛生間洗衣服。姚遠發了個短信問李成:“你在干啥?”等了好久,李成卻連一個字也沒回,姚遠懶得再問李成,就坐著沒動。姚國軍來來回回走了一會兒,突然對姚遠說,好久沒回家了,我要回去一趟。已經晚上十點了。姚遠明白,他又想去捉二嬸的奸。
姚國軍下了樓,騎上停在院子里的摩托,突突突走了。
姚國軍長期在縣城干活,老婆守不住,跟姚遠的一個遠房堂哥有了私情。村里很多人知道,姚國軍隱隱約約也有所察覺,但姚國軍跟村里人打聽,卻是誰也不敢說實情。姚遠也聽說了二嬸的事,他也不贊成二嬸這么做。但姚遠不好跟姚國軍說什么,畢竟是長輩。姚國軍也不好問姚遠。
姚遠跟姚國軍的感情不如跟二嬸好。二嬸待姚遠是真好,不像嬸子,倒似姑姑,跟姚國軍相反,姚國軍不像姚遠的叔叔,而像姑父,似乎并無血緣關系。姚遠跟姚國軍出來打工也是二嬸的主意,姚國軍不得不答應,并不是自愿帶他。姚國軍本來不想帶姚遠。姚國軍是個保守的手藝人,他怕姚遠學了他的手藝,搶了他的飯碗。二嬸堅信姚遠跟姚國軍學個一年半載的肯定能出師,跟姚國軍一樣做木工,給人裝房子掙大錢。
跟了姚國軍,姚遠才知道姚國軍也不干凈。出租屋附近住著幾個外地女人,都是暗娼,四十歲左右,姚國軍不時就到她們租住的地方去混半夜,他以為姚遠不知道。姚遠只能裝作不知道。起初,姚遠并不知道跟姚國軍打得火熱的那幾個女人是暗娼,是顏如玉跟姚遠說了后姚遠才恍然大悟的。顏如玉沒跟姚遠明著說,她對姚遠說,姚國軍小氣得抽煙也舍不得花錢買,五十塊五十塊地扔錢,倒是一點不心疼。后來姚遠明白,附近租住的這幾個暗娼做一次收五十塊錢,跟在娛樂場所從事色情服務的那些小姐比,雖然都是川妹子,卻是人老色衰,差得遠了。
臨走前,姚國軍叮囑姚遠,不許他跟家里說要回去的事,他要搞突然襲擊,給老婆來個人贓俱獲。姚國軍騎上摩托走了不到一小時,姚遠給二嬸發短信:“二叔安全到家了沒?”姚遠發給二嬸的短信只有這么一句話。從縣城到鄉下的家,騎摩托也得兩小時。姚遠發短信的時候,姚國軍肯定沒到家。表面上看,姚遠是擔心二叔路上的安危,實質卻是提醒二嬸:叔叔回來了,你要有所防備!
姚國軍回家后,姚遠問楊梅,他把內褲給你了?楊梅說,給了。姚遠在楊梅面前不說姚國軍的名字,也不稱他叔叔,姚遠不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總之不想稱他為叔叔,畢竟是長輩,叫名字也不好,就用“他”代替了姚國軍。
姚遠又問楊梅,他是咋樣給你的?楊梅笑而不答,在姚遠面前,楊梅常這樣無聲地笑。
李成一直沒回姚遠的短信,姚遠就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里。奇怪的是楊梅洗完衣服,磨磨蹭蹭地也不到蔣余那兒看電視去。屋里只有姚遠和楊梅,兩人尋不著話題,不尷不尬地無聲坐著。姚遠又給李成發了條短信:“你在干啥?”姚遠握著手機,李成消失了一般,仍是毫無聲息。姚遠靈機一動,給楊梅發了條短信,內容還是:“你在干啥?”楊梅聽見手機在響,匆匆忙忙進了她的屋。姚遠無聲地笑了笑,不一會兒,楊梅就把短信回過來了:“你認為我在干啥?沒長眼睛啊?”姚遠回道:“眼睛倒是長了一雙。”楊梅沒出她的屋,卻回了姚遠:“我以為你長了一只眼睛,原來是一雙,跟別人沒啥不一樣的嘛。”姚遠回道:“在你眼里,我跟別人是一樣的?”
這一次,楊梅沒回。
楊梅很久不回,姚遠就站起身,推開了楊梅虛掩著的房門,他看見楊梅坐在床頭,手里握著手機,看見姚遠,就燙了手一般將手機扔在床上。姚遠裝作沒看見說,你咋不回答我?楊梅笑笑,仍未說話。姚遠就斜倚門框,跟楊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夜深了。姚遠發覺楊梅打呵欠,就說,睡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楊梅不置可否,姚遠回了屋,關了門,和衣躺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姚遠睡不著,又發短信給楊梅:“睡了嗎?”楊梅回復說:“我睡不著。”姚遠說:“我也睡不著。”
姚國軍回家,撲了個空。
8
王二發問蔣余,你也愛看碟片?
蔣余說,最近的電視劇不好看,租了幾個碟片看,沒事了打發打發時間。
王二發說,我知道你常常看碟片,我也無聊得很,我跟你一起看吧?
蔣余說,我租來的,已經還了。
蔣余租的碟片當然沒還。蔣余不想跟王二發看,才故意這么說。
王二發說,碟片我自己去租。
蔣余說,你租也不行,你是個未成年人,看這些不合適。
王二發哈哈一笑說,你就別逗了,我在網上看的比你那些三級片還精彩。
蔣余說,你在網上看啥我管不著,在我這兒看,不行!
王二發說,好東西應該跟人分享才對。明天下午你就別去上班了,我叫幾個女同學來,咱們一起看。
蔣余說,你這個孩子,越說越離譜了!
王二發說,你也別裝了,你那個班上不上都行,免費的美眉你能不動心?
蔣余說,滾吧你!
王二發不是滾的,他笑嘻嘻走了。
第二天下午,蔣余還未上班,中學生王二發就敲開了他的門。蔣余問,啥事?王二發說,又裝了不是?人我都替你約好了,我現在就去叫她們,三點鐘準時來。蔣余黑臉說,滾得遠遠的!說完假裝拿腳踹他,王二發一閃身,做了個鬼臉跑了。
蔣余想上班,又挪不動腳。他不信王二發真有這么大膽,他更不信王二發真能約幾個女生出來。不知不覺到了三點,蔣余想去單位點個卯,王二發卻意外地來了,蔣余看見沒一個人跟著他,就嘲笑王二發說,叫不來人吧?王二發說,來了,在大門外面,我是先進來的,我怕我媽看到我。蔣余說,我沒有碟片,我租的碟片早上已經還了。王二發說,我帶了碟子,就借你的電視機用用。蔣余說我要去上班。王二發說,你去上班也行,門給我留著。蔣余想了想說,看不看都是你的事,跟我沒關系,你別扯上我就成。蔣余說完就走,出了大門,左右搜尋著,果然在門外不遠處發現一大一小兩個躲躲閃閃的女生。
蔣余搖搖頭,去了單位。
蔣余是真的去上班。蔣余的班上得魂不守舍的,沒到四點半就回了家。到二樓門口,蔣余發現門鎖著,以為三個學生都走了,就用鑰匙開門,進屋后卻看見電視仍開著,沒有聲音,只有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小個子女生在客廳獨自坐著,身子歪在沙發上,正看得有滋有味的。蔣余沒看見王二發,他以為王二發帶著大個子女生走了。臥室門虛掩著,蔣余就從門縫朝臥室里瞅了瞅,王二發跟大個子女生只穿了內衣,仍在床上玩鬧著。看見蔣余朝里邊望,王二發就厚顏無恥地說了句,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大個子女生壞笑著,看了蔣余一眼。
蔣余惱了,想,這個女孩子也太不要臉了,聽見他回來也不收斂收斂,看到他也無半點失態。哪怕裝出一副驚慌的樣子,蔣余也不至于那么生氣。可她沒有,繼續在蔣余的床上跟王二發打打鬧鬧,一副不想就此作罷的架勢。蔣余回頭看了看小個子女生,小個子女生正在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勾他。蔣余想,這算什么呀?
蔣余拉下臉,沖里屋叫,起來,起來,都他媽的起來!
大個子女生盯了盯王二發,不知如何是好。
王二發卻慌了,沖大個子女生吼道,看我干啥?穿衣服呀!
三個中學生走了之后,蔣余仍氣鼓鼓地瞪著電視機。
電視已經關了,他們帶來的碟片也拿走了。
第二天早晨,王二發去上學了。蔣余知道王二發上午不敢輕易逃課,就到四樓去找王二發的母親。聽見有人敲門,王二發母親開了門,看見蔣余有些意外,她迷惑地問,有事?
蔣余說,你兒子你還是管緊一些比較好。
女人問蔣余,出什么事了?
蔣余說,事倒是沒出,出了就晚了不是?
女人還想問什么,蔣余卻轉身走了。
如今的縣一中,年年擴招高中學生,只是為了掙錢。初中以下的學生都是義務教育,免費的,學校卡得很緊,因為沒啥好處,學校不想多招。高中生就不同了,多招一個,每年多收一萬元學費,何樂而不為?但縣一中的教學資源是有限的,教室里增加一個座位很容易,但這些擴招的學生,學校不安排住宿,都在縣城租房。
從四樓下來,蔣余想,這些農村家長辛辛苦苦把子女送到縣城上學,出發點當然很好,但這何嘗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呢?王二發有母親陪著還算不錯,就拿昨天那兩個女孩子來說,都是獨自租房到縣城來讀書的。她們是來學習的嗎?很多農家子弟在鄉鎮讀初中時很優秀,轉到縣一中讀三年高中,畢業時連大專也考不上。學習為什么退步得這么快?還不是缺少父母的監護,自己又管不住自己,輕的抽煙喝酒打架,重的泡網吧談對象,甚至公開與異性同居,孩子們在城里玩瘋了,讀書的大好時光也給荒廢了,功課擱在一邊,成績一落千丈,父母卻一無所知。長大了,也只能繼續走父輩走著的打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