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律師實習期間病亡引發的恩怨紛爭

陳興淼

實習生在單位實習期間，意外受傷或死亡，誰來承擔責任？這是長期以來困擾實習生、實習單位等的一個難題。2016年5月底，河南省駐馬店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結了一起實習律師在實習期間因死亡而引起的生命權糾紛案。取得司法資格證書的泌陽縣水利局職工王憲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期間因突發疾病死亡，其父母、妻子與這家律師事務所數次對簿公堂。最后，二審法院判決支持了實習律師親屬的部分訴求。因其案件特殊，具有借鑒意義。法律專家呼吁，國家有關部門應出臺強制性的實習生工傷保險制度。

實習律師因病死亡引發訴訟

1982年12月出生于河南省泌陽縣泌水街道辦東關居委會的王憲，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人。在泌陽縣水利局水政監察大隊上班的王憲，是單位的行政執法業務能手。

持有法律專業文憑，具有一定法律素養的王憲，還于2013年3月通過國家司法考試取得了C證司法資格證書。國家對律師實行職業資格和執業資格雙證管理，若想以律師身份從事法律工作仍需獲得律師執業證書或律師工作證書。按照要求，通過司法資格考試且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滿一年后方可以申請律師執業證書。

2013年5月16日，王憲與泌陽縣的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簽訂了實習協議，實習指導律師為禹某。2014年5月20日，王憲與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續簽了實習協議，實習指導律師為袁某。

在泌陽，上述兩位律師名氣較大。在宣傳中，禹某自稱擅長領域為婚姻糾紛、交通事故、刑事辯護等。網站資料顯示，袁某是泌陽縣著名律師，自2010年5月份以來，袁律師為多起青少年犯罪案件中的被告人辯護，他的辯護意見大多獲得合議庭的認同。在整個訴訟過程中，他不但利用法律知識維護了這些青少年的合法權益，也同時使他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知道自己的行為對社會、群眾以及他們的家庭帶來了極大的危害。

協議約定，王憲實習期間，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不向他支付工資，也不收取王憲實習費用。2014年6月30日，駐馬店律師協會為王憲頒發了實習證。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持有該證件的人員不得單獨辦理律師業務，該證件只能用來證明實習律師身份所用。筆者通過中國裁判法律文書網查詢得知，王憲在實習期間與實習指導律師禹某一起代理一些民事案件。

按照要求，實習律師的實習期從取得實習證之日起開始，實習期為一年。如果不出變故，到2015年6月底，王憲就有望成為一名正式律師。而在2014年9月12日16時許，王憲卻因突發疾病在泌陽縣人民法院大門外禹某律師所租用的泌陽縣財政局房屋的復印室內去世。王憲病亡后，禹某向王憲親屬支付現金20000元，并向其家屬表示慰問。但王憲親屬卻沒有就此罷手，而是選擇了付諸法律。

2014年9月18日，王憲父母王新懷、張桂榮和王憲妻子呂寧向泌陽縣勞動人事爭議仲裁院申請勞動仲裁未果。后向泌陽縣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三原告認為王憲生前與被告屬于義務幫工關系，被告應當賠償各項損失158500元。

2015年4月1日，泌陽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以王憲生前與被告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不存在勞動關系為由，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三原告認為王憲生前與被告屬于義務幫工關系，應當賠償損失，再次訴至一審法院。

一審法院判決被告賠償1萬元

泌陽縣人民法院于2015年6月15日立案受理，依法適用普通程序，于2016年1月29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

三原告訴稱，王憲系泌陽縣水政監察大隊自收自支事業編制人員，在完成本職工作后在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幫助律師工作。2014年9月12日16時許，王憲在法院門口去世。請求法院判令被告賠償原告各項損失158500元。

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辯稱，王憲生前已向被告方交回實習證，與被告已經解除實習協議；經法院確認王憲生前與答辯人不存在勞動關系，再次起訴要求以義務幫工，沒有法律依據；王憲因突發疾病死亡在法院門口禹某租用泌陽縣財政局的復印室內，與答辯人沒有法律上的必然聯系；答辯人是通過河南省司法廳依法批準并執業的法律服務機構，具有用工主體資格，故本案不屬于民法通則及人民法院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的調整范圍；原告要求答辯人賠償各項損失158500元，缺乏事實根據和法律依據。綜上，應當依法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提供的一個有力證據是，2014年8月5日下午16時40分，王憲與袁某雙方形成了一個談話筆錄，其內容為解除實習協議。2015年11月28日，泌陽縣人民法院委托河南司法警院司法鑒定中心司法鑒定，王憲生前于2014年8月5日下午16時40分的談話筆錄與所取樣本字跡不是同一人書寫。

泌陽縣人民法院審理認為，公民的生命權利受法律保護，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王憲生前與被告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之間既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亦未形成事實上的勞動關系。義務幫工是指幫工人因幫工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的，被幫工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其是一種民事權益受到侵害，得到賠償的一種體現。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十四條“幫工人因幫工活動中遭受人身損害的，被幫工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被幫工人明確拒絕幫工的，不承擔賠償責任；但可以在受益的范圍內適當補償。幫工人因第三人侵權遭受人身損害的，由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第三人不能確定或者沒有賠償能力的，可由被幫工人予以適當補償”，王憲生前在被告處從事申辦執業律師前所進行的實習活動，與被告之間不是幫工與被幫工或雇傭關系，對原告主張與被告存在義務幫工關系，并應依法賠償的請求，法院不予支持。雖然被告對王憲的死亡后果不存在過錯，但王憲是在被告處實習期間死亡，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一百五十七條“當事人對造成損害均無錯，但一方是在為對方的利益或者共同的利益進行活動的過程中受到損害的，可以責令對方或者受益方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的規定，法院酌定由被告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支付三原告一定的經濟補償。

2016年2月16日，泌陽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被告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支付原告王新懷、張桂榮、呂寧經濟補償金1萬元；駁回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3470元，鑒定費1000元，計4770元，由三原告負擔3400元，被告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負擔1070元。

不擔責但應給一定的經濟補償

一審宣判后，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以“原審認定事實不清，判決結果錯誤”為由，向駐馬店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上訴人認為，其與王憲之間的實習關系無效，王憲死亡與其無必然的法律關系，原審法院判決其支付王新懷、張桂榮、呂寧三人經濟補償金1萬元錯誤；被上訴人系重復起訴，應裁定駁回起訴。

被上訴人的辯護意見與上訴人的上訴理由截然相反，其答辯意見是：原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判決結果正確。即使實習無效也不影響王憲在上訴人單位實習工作的事實；本案系被上訴人以幫工為由進行起訴，不構成重復起訴。

本案爭議的焦點是：實習律師實習期間意外身亡，律師事務所是否承擔賠償責任？

第一種意見認為，律師事務所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王憲是在實習期間即為博濤律師事務所工作期間死亡的，律師事務所理所當然的承擔責任。

第二種意見認為，律師事務所不應承擔賠償責任，但需要給與一定的經濟補償。王憲系水利局在崗職工，與律師事務所既不構成勞動合同關系，也不構成義務幫工關系。但王憲是在被告處實習期間死亡，因此律師事務所應給與一定經濟補償。

二審法院最后采納了第二種意見，二審合議庭成員認為，依據勞社部發[2005]12號《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第一條規定，確立勞動關系的主要標準是是否以勞動力的使用為目的及是否是一種有償的從屬性勞動。本案中，王憲在被告處實習，雖然雙方簽訂了實習協議，但其并非是以勞動力的使用為目的。同時在實習過程中被告不支付王憲工資，亦不收取實習費用。雙方簽訂的實習協議不具備成立勞動關系的構成要件。另一方面，王憲生前一直在泌陽縣水利局水政監察大隊工作，并享受工資福利待遇，屬于國家工作人員，不符合兼職律師的條件。同時，其申請實習并未提供其所在單位出具的同意實習證明。因此王憲在被告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處的實習無效。綜上，死者王憲與博濤律師事務所不存在勞動關系。對于王憲的死亡，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不承擔賠償責任。

其次，從義務幫工方面分析。義務幫工是一種因民事權益受到侵害而得到賠償的一種體現，其具有明顯的勞務性。死者王憲在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實習，其實習行為不受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的指揮。同時，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不為王憲提供工作環境和工作條件，因此其行為僅僅是一種為取得律師執業資格所進行的實習活動，是一種事實行為，不是民法意義上的提供勞務的行為。王憲在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工作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三條和十四條所規定的義務幫工關系的構成條件。因此雙方不構成義務幫工關系，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也就無需對王憲的死亡承擔賠償責任。

最后，王憲是在被告處實習期間死亡。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一百五十七條規定，河南博濤律師事務所應給與王憲家屬一定的經濟補償。

駐馬店市中院審理認定，雖然上訴人對王憲的死亡后果不存在過錯，但王憲在上訴人處實習期間死亡的事實清楚，原審法院依據相關法律規定做出的一審判決事實清楚，結果正確，應予維持。

2016年5月26日，駐馬店市中院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呼吁出臺強制性的工傷保險制度

據了解，一些人在單位實習期間出現意外死亡或受傷，因原因復雜，法院的判決結果和補償數額也不盡相同。

2009年3月份，鄭州某職業學院的一位學生到一家汽車制造公司實習，在工作時間摔傷，休養期間，這名學生向學校和這家汽車公司提出了治療費及賠償費，但是三方商談不成。學校認為，事故是在汽車公司發生的，汽車公司理應承擔責任。但汽車公司則認為，學生與其只是實習關系，并非勞動用工關系，學生是基于汽車公司與學校之間的實習合同來學習的，責任該由學校承擔。隨后這名學生就將學校和汽車公司一起訴至鄭州市二七區人民法院。最后，法院調解結案，學校和汽車公司都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2010年上半年，哈爾濱市某建筑公司在組織施工過程中，推土機司機在倒車時，將正在輔助作業的實習學生張剛軋傷，當晚經搶救無效死亡。事故發生后，張剛父母向哈爾濱市道里區法律援助中心申請法律援助。援助律師多次與安監部門工作人員配合，共同對當事雙方進行調解，最終雙方達成了一次性賠償協議，建筑公司賠償張剛父母各項費用近60萬元。

上述三個案例，都是實習者在單位實習時死亡或受傷。如果實習者私自外出死亡，怎么辦？

許曉安之子許洪福系湖南省機電職業技術學院08級學生，在廣東東莞實習期間于2011年1月16日離廠，18日在湖南株洲火車站附近農村的水塘里溺水而亡。公安部門調查認定排除他殺，為此其家屬要求學院賠償。2011年春節前一直與學院協商未果。春節后，家屬一行6人再次到學校要求賠償，因雙方分歧太大懸而未結，家屬情緒激動，到湖南省教育廳上訪。

湖南省維穩辦要求新寧縣政法委派人協助長沙縣政法委參與調解，新寧縣政法委立即抽調縣維穩辦、司法局、白沙鎮和金石鎮政法辦的4名同志組成工作組，迅速趕赴長沙。

2月15日下午5時，工作組一行到長沙后，找到學院和許洪福家屬了解實際情況。學院方面認為，其對許洪福的死不存在過錯，無需承擔法律責任，但可從人道方面給予補償。2月19日，湖南省教育廳，長沙縣政法委與工作組共同主持調解，學院方同意一次性補償15萬元。隨后，雙方簽訂了調解協議。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王世宇說，實習者在單位實習期間死亡或受傷等原因比較復雜，必須區分不同的情況劃分責任。1995年原勞動部頒發的《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十二條規定：“在校生利用業余時間勤工助學，不視為就業，未建立勞動關系，可以不簽訂勞動合同。”因為，實習生不在《勞動合同法》上所指的勞動者范圍，所以，實習生在工作中受傷，勞動保障部門一般不予認定為工傷。2013年人社部發布的《關于執行（工傷保險條例）若干問題的意見（征求意見稿）》規定，大中專學生實習期間遭遇的事故傷害不屬于工傷，理由是實習學生與實習單位之間未建立勞動關系，不是勞動法意義上的勞動者。但學生與實習單位之間已形成勞務關系，實習單位有義務給實習生提供安全的實習場地。因此，若實習者在實習期間工作受傷，可起訴到法院，要求實習單位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但是一旦發生問題，很多實習者就會面臨賠償責任不明確，相關單位互相推諉。

王世宇認為，實習者與實習單位應事先進行約定，預定實習者一旦在工作中受傷由誰來負責，這樣就可以把這個關系明確。此外，有的企業在接收實習生時，會收取實習費，然后，再從中拿出一部分為實習的學生投保人身意外傷害險，這也是一個值得借鑒的方法。王世宇呼吁，國家有關部門應考慮出臺強制性的實習生工傷保險制度，這樣實習者一旦在實習期間出現工傷，他得權益就能得到很好的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