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事件

天堂放逐者

咣！”

房門關得動作重了，墻壁上灰塵跟著滾落。

這棟集體宿舍里的居民紛紛驚醒，滿肚子埋怨。

“她走了？今天又沒有活干？”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客廳的茶幾上，墻邊的三角梅努力地將枝葉伸向光源，粗心的主人睡遲了，忘記把它搬到陽臺上。

空屋子里充滿了嘟嘟噥噥的埋怨。

聲音來自茶幾——煙灰缸旁邊躺著一個沾了灰塵，臟兮兮的卡包。

對人來說，這是塞銀行卡打折卡會員卡的卡包，但是對于各種卡來說——這是它們的集體宿舍。

卡包宿舍都是單間，而錢包里不管是百元大鈔還是十元紙幣，全部擠擠挨挨地生活在一起，細心點的主人，會按照錢包間隔袋分一下，把紙幣鋪平放進錢包，不細心的就隨便往里面一塞，管你舒服不舒服。

總之錢包這種宿舍，跟工地大通鋪似的，卡包怎么說也是青年旅社，至少每人一張床。

“嗨，伙計們都高興起來，躺著不用干活，這多美好！要懂得享受人生?！?/p>

說話的是天性樂觀的超市會員卡，它的發言沒有得到多少認同，甚至有一張銀行金卡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屑跟會員卡說話。

這棟小小的集體宿舍，同人類社會一樣，劃分成數個小圈子，互相之間還有卡種歧視。

銀行卡自詡身份，向來看不起其他卡種。它們規整的外表就彰顯了身份不同，卡面上除了一串編號，還有幾個凹凸出來的拼音字母，或者直接是中文姓名，那是主人的名字。銀行卡的數量又是卡包里最多的，來頭都很大，連說話都帶著傲嬌的尾調。

“閉嘴，你懂得生命的意義嗎？活著得有價值！整天躺在茶幾上算怎么回事？”這張工行儲蓄卡提高聲音，擺著架子訓話。雖然卡包里有比它酷炫的同類，但是大家說話嗓門都不敢比這張儲蓄卡大。

因為儲蓄卡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份，它是主人的工資卡。

當之無愧的老大哥，集體宿舍的樓主！

超市會員卡咕噥了一句，就趴著不出聲了。

其實集體宿舍環境說不上有多好，這里“床鋪”跟“床鋪”之間只有一層薄薄的膜作為屏障。幸好大家的身體都是硬梆梆的，誰也嫌棄不了誰。

別看宿舍條件這么差勁，卡包也曾經是各種卡打破頭也想擠進來的地方。

“我還記得主人剛剛買了這個卡包的時候，那是四年前的春天……”一張有些陳舊的門店打折卡，憂傷地開始講古，這是它每天的必修課。

集體宿舍剛出現時，所有卡都欣喜若狂，他們一邊趾高氣揚地放話給錢包里的鈔票，說再也不用忍受鈔票身上濃厚的銅臭味，一邊嘚瑟地宣稱它們硬卡才是時代的先驅，是未來的主宰，是主人不可分離的重要物品。

然而好景不長。

曾經主人不帶現金也要帶著卡包出門，大家乘了公交坐地鐵，搭著高鐵上飛機，什么地方沒兜過風？快樂的日子過了幾年，春風得意的硬卡們就迎來了致命打擊——世上多了一個叫微信支付的小妖精，另有支付寶這個魔女加成，卡包每天都被丟在家里，現在主人最重要的心靈伙伴不是書，不是男朋友，而是手機！

“兄弟們，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我們要爭取前途！”

“你一個超市會員卡嚷嚷什么啊？你肚子里面又沒錢！”銀行卡們紛紛鄙夷地說，“帶你出去有什么用，也就積積分，買點會員商品價！”

超市會員卡百思不得其解：“對啊，有了我主人才能買到特價商品，為什么主人會不帶我呢？她經常去超市采購，昨天還拎了兩塑料東西回來?！?/p>

這是個好問題！

銀行卡們隔著“宿舍的透明墻壁”，七嘴八舌的猜測，終于有張消息靈通的硬卡慢吞吞地說出真相：“主人買東西不用帶你，她只要報一個手機號就能查驗核實會員身份，然后購物?！?/p>

“怎么又是手機這個小妖精？”

“……”

這話說得大家都忍不住思考，對啊，手機是怎么把它們卡的飯碗全部搶走的？

——話說這個問題當年鈔票也想不通，一群硬梆梆上面沒有國徽沒有大寫金額的金屬卡，憑啥如此酷炫地搶走它們的風頭？

“不行，我們要努力爭取工作機會，不能下崗！”

卡包里的住戶紛紛振作精神，決定了要干一件大事，首先……它們要努力起床！

“你別壓著我！”

“誰壓誰啊？我警告你，購物卡！你只是我們集體宿舍的暫時住戶，你是個外人，一旦你的身體被掏空！啊呸，是你的價值榨取一空后，你就會離開主人，重新回到商場尋找下一個寄宿者！像你這樣漂泊不定的過客，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嘖。”購物卡索性躺在自己房間不動。

這些整天悶在家里自怨自艾的家伙，還動不動排外，既然它們不要自己幫忙，購物卡樂得看戲，冷眼旁觀一張又一張卡掙脫出來，滿屋子亂轉。

“我們能幫主人干什么？”

“煮飯？洗衣？掃地？”

身單力薄的卡們面面相覷。

盡管比起鈔票，它們更有力氣，至少一般風是無法刮走卡的，這是卡們特別驕傲的地方。

“我們就是主人的財產，誓死守衛主人的財富！哪怕被偷被搶被折斷，沒有密碼也別想從我們身體里掏出一分錢！”然而現在問題來了，面對一個空蕩蕩的屋子，它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挪不動掃帚，只能在地上用身體推動垃圾。

“不，我光滑的面孔跟身體！”一張銀行卡哀聲叫了起來。

它的同伴推動著濕抹布試圖為它擦洗，赫然發現銀行卡邊緣出現了磨損。

同伴們大驚，毀容還是很可怕的。

這下試圖給主人掃地刮灰的硬卡們全部跳了起來，再也不敢隨便亂動。

“這種活，不適合我們的身份！”

“就是就是?！彼酪孀拥挠部▊円魂嚫胶汀?/p>

購物卡打了個哈欠：裝，接著裝！

“少年們，你們太年輕，不懂群體的智慧。”工資卡發話了，它環視周圍一圈，朝購物卡點點頭，“流浪者，你有什么好的提議嗎？”

購物卡這才滿意地搖晃著身體。

等到賣足了關子，它才挺著胸膛說：“想要幫助你們的主人，首先要明白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擅長的事，才不會搞出亂子?！?/p>

大家紛紛贊同，很有道理。

“但是，我們最擅長的事是什么？”

“……刷臉？”

好像不對，刷臉是地鐵卡的本事。

地鐵卡可沒有任何下崗危機，還有那些信用卡，因為整天跟著主人出去，已經遭到了銀行卡們的一致排擠。

“我們會花錢，幫主人花錢?。　辟徫锟ǖ歉咭缓?，眾卡恍然大悟。

始終默默旁聽的影城IAMX半價卡有了不祥預感。

馬虎的主人出門時沒有拔走電源插頭，一群自詡優雅的卡，從半空中躍起，進行難度系數250的信仰跳躍，撞向目標開機鍵。

有的撞上了，但是力度不夠。

有的完全偏移方向，只能臨時擰身，避免自己的身體跟機箱發生嚴重的刮擦事件，摔在地上暈頭轉向，還沒回過神呢，它后面的勇者下餃子似的落了下來。

轉眼，滿地都是失敗的卡。

“繼續第二輪，加油！”

終于十分鐘后，有張卡完成了任務，機箱轟鳴著開始工作。

大家激動地爬上電腦桌，等待開機畫面結束。

“主人喜歡在網上買東西，這流程我可熟了！”一張綁定了網銀的銀行卡驕傲地說，指點著伙伴們挪動鼠標，在鍵盤上跳躍。

經歷了N次無效操作的干擾后，電腦終于成功聯網，并且打開了淘寶頁面。

“看，主人的收藏。”

購物車里一排排的東西。

“主人在等待商品打特價，但經常等著等著就忘了。”

“還有搶拍，白天的時候她搶不到?！?/p>

眾卡信心十足地點頭：“交給我們了！”

影城半價卡想要提醒這群腦子發熱的家伙，放在購物車里的東西，主人想要，但是不一定真的想買啊——哎，人類就是這么麻煩，不單純——你們這些號稱守護主人財產的銀行卡，智商這么低真的好嗎？

半價卡旁觀了一陣，發現它的擔心是多余的，這群不齊心又瞎鬧騰的卡，已經開始為主人最缺什么，這件商品的最低價格應該是多少發生了爭吵，多方各執一詞，甚至毆打起來。

半價卡放心地縮回卡包集體宿舍。

——傻白甜干活，三年都不會成功。

工資卡發現情況不對，想要阻止同伴，然而這些卡已經吵上了癮，爭相炫耀著自己對主人的了解，爭辯自己的決定才是正確的。

它們扭打，碰擦，因為身體不可彎曲，就像一群餅干在打架。

這個用抽，那個用頂，還有把自己轉成了大風車，飛出去一頭栽在柜子底下半天爬不起來的。

“太便宜的是假貨！”

“這個價格是坑人！”

它們爭吵得如此激烈，以至于連旁觀看戲的卡，都沒察覺到太陽的光影逐漸偏斜。

最后眾卡驀然醒覺時，天色已經暗了。

主人工作單位距離家不遠，所以主人才會每天起不來，險險遲到。現在留給眾卡的時間不多了，它們一窩蜂地往集體宿舍跑。

這時宿舍樓長·工資卡擋住了去路。

“關掉電腦！”它對著這些年輕后輩吼。

眾卡恍然大悟，趕緊溜回去，用身體與鼠標進行又一次親密接觸。

這次不用管開機鍵，任務輕松了很多，硬卡們很快就完成了任務，慌慌張張地擠進宿舍。沒多久，它們又被樓長攆了出來，因為卡包現在擺放的位置不對。

——要把集體宿舍扛回遠處的員工，估計只有這群悲催的家伙了吧。

塵埃落定，終于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樓道走廊傳來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然后是鑰匙聲響。

主人回來了。

她打開了燈，發現家里有些奇怪，垃圾桶滾到了桌子底下，灰塵雜物被掃到了墻角，電腦桌上亂七八糟。

主人伸手一摸，主機箱居然還有余熱！

她大驚失色，迅速跑向門外將房門重新鎖住，給自己的朋友打電話。

“……對，我怕小偷還在屋里！好像沒丟什么東西?！?/p>

屋內集體宿舍里的卡們：……

最終主人發現是虛驚一場，她回到家中，下定決心要重新換一把鎖，當她看到茶幾上的卡包時，心里覺得它們全部丟失，再去補辦也是一件麻煩事。

她拉開抽屜，將卡包鎖進了里面。

“這樣就安全了。”

眾卡傻眼，自由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