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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比利·巴爾開始自己在科羅拉多巖石山嶺中獨居的第一年。當時他滿懷著好奇,在整個冬天忙忙碌碌。巴爾絕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離開自己的小木屋,用上最新款的智能手機,還為一群氣候變化專家制作數據庫:“那時候我還真沒聽過氣候變化這個詞?!?h3>隱居的巴爾
1973年巴爾從大學退學,然后在海拔12600英尺的哥特山山腳一處廢棄的礦坑棚屋住了下來。冷風刮過,透進棚屋的木板墻,讓木板墻形同虛設。棚屋的地板上光禿禿的,上面躺著一只臭鼬和一只松貂,這是多年來唯一陪伴在巴爾身邊的伙伴。為了隱居,巴爾從美國東海岸搬到落基山脈,但他依然逃不過世人難耐的孤獨寂寞。特別是在隱居的第一個冬天,這種無趣感尤甚。于是他就開始測算降雪的厚度,追蹤動物的軌跡,并在歸鳥的啼叫聲中迎來春天的回歸。他在筆記本上記下這些自然的蹤跡,一本又一本,如今已經記了44年了。

比利·巴爾在落基山上
巴爾的數據記錄讓人想起“落基山生物實驗室”那群業余科學家們干的事情。在過去數十年里,落基山生物實驗室的科學家們對氣候變化帶給高山區動植物的影響充滿興趣。他們希望借此把他們的發現集合起來,加入到有關地球變暖的課程中去。不過遺憾的是,他們的研究缺乏長期記錄。比如在哥特山,春天的降雪融化時間似乎比以前提前了,鮮花的開放時間更短了,但沒有歷史數據記錄,這些微小的變化都無法得到驗證。
19世紀80年代,山區出現了一座新興都市,落基山生物實驗室就坐落于此。在后來的十年里,因為在別處又發現了新的富礦,這個地方逐漸被荒廢。1928年,一位生物學教授再度游歷這個地區,并再度發現了這個遺址,后來這里變成了科學家們的夏日朝圣之地。實驗室的研究者們就住在木屋里,在這里大學院校的學科帶頭人們和學生們共享著雜亂的大廳桌子,肩并肩做各種長期觀察。實驗室時間最長的觀察研究就是一項關于野花的項目,主導者正是生態學者大衛·伊諾耶。
1973年,伊諾耶搞出了30項野花研究方案,就在同一年,巴爾成為哥特山唯一的永久居民。通過記錄野花何時開花以及花期長度,伊諾耶和幾個科學家希望就此可以勾畫出野花與昆蟲、鳥類之間的關系。這個研究后來被應用在很多研究之中,特別是去理解氣候變化如何影響花開時節,靠花草為生的動物以及由此衍生的整個哥特山的生態圈,甚至往高延伸到達阿爾派山的高山區。這些方案都是整個實驗室平時日常談話中得出來的靈感,這正是實驗室的魅力所在。而一個相似的意外,也讓伊諾耶發現了巴爾四十年來的數據記錄。
當時巴爾打算一整個夏天都待在哥特山做調研。1972年的他才21歲,還是羅格斯大學一個瘦弱羞澀的環境科學專業的學生。在那個夏天之前,他在一個奶牛農場鏟糞割草,當時他已經不想再干下去了。當時的自然保護區還很小,所以雖然他沒啥經驗,不過在看到洛基山生物實驗室一個水化學項目招人時,他就應聘了。
第一家采訪巴爾的報紙將巴爾入駐哥特山的經歷描畫成一段浪漫的故事,甚至把他比為梭羅:“下定決心的那天,他爬上了附近的一座山頂,然后在夕陽西下后的夜幕中靜靜沉思?!倍聦嵣?,巴爾只是慢慢地不能適應世俗世界罷了,“我只是越來越失望,”現年66歲的巴爾說,“最開始幾年我很不習慣外面的世界,我就想待在安靜的地方。”
哥特山離最近的鎮子有10英里。冬天大雪封路,去不了附近的鎮子,只能滑雪去偏遠的村莊,而且中途還要穿過可能會雪崩的地區。在哥特山的第一個冬天,巴爾住在一個帳篷里勉強生存。雪越下越大,他只能搬到一個寬8英尺,長10英尺的礦坑里,坑洞里面有一個燒柴火的爐子和一張床,這個簡陋的礦坑也就成了整個故事的關鍵點。
落基山生物實驗室似乎認為這個木屋屬于美國林務局,而林務局則以為它是屬于落基山生物實驗室的,一個當地人也宣稱擁有這個木屋的所有權,這種所有權的混亂關系讓巴爾這個木屋的住戶也感到頭大。在山里的第一個冬天,巴爾一直都在砍木頭,他會在太陽升起之前起床,然后吃飯,滑雪去樹林里,砍掉一棵枯樹,然后把它拖回來,再然后劈柴生火。為了讓自己晚上有點事可做,同時也考慮到來年冬天可能會遇到的情況,巴爾開始記錄雪的等級和在砍樹路上遇到的野生動物?!霸诿河蜔粝拢烧娓刹涣颂嗟氖虑?,”巴爾說,“不過堅持做了幾年,我就慢慢找到了一些共性和特征?!?p>
比利·巴爾居住的廢棄礦坑棚屋
夏天的時候,巴爾會做一些零工,比如森林救火員,或者是給落基山生物實驗室的廚房洗盤子。每一年,落基山生物實驗室似乎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怎么運作的,從未有人去查過他們的賬目,這些來過的科學家們都沒注意到這個問題。到了20世紀70年代末,巴爾成了非官方的實驗室看守人,他要做的工作就是關掉水管,免得冬天被凍壞了,然后看管各種實驗設備。作為回報,實驗室會把車借給他,他把車停在山腳,就可以經常去附近的鎮子買東西了。巴爾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擅長數字的人,他從小在新澤西特蘭頓長大,一直記錄著自己最喜歡的棒球球員的個人數據。后來,時任落基山生物實驗室主任發現了巴爾這個特長,就讓他通過郵件來學習會計課。于是在20世紀80年代,巴爾成了實驗室的會計師。
與此同時,巴爾在離實驗室半英里遠的地方蓋了自己的新家。他增添了太陽能電池板和蔬菜大棚,還在放映室里裝了一個投影儀來播放自己喜愛的寶萊塢電影。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跟周圍的人相處得越來越輕松。有一年,他甚至獨自滑雪去鎮上,在當地的劇場看戲劇。當時戲劇的導演原打算取消演出了,不過當大家看到巴爾也在場時,他們又破例演了一遍。作為落基山生物實驗室的會計師,巴爾成了每一個來訪者看到的第一個人。就這樣,巴爾成了實驗室的代言人。與此同時,他也在做著不同的數據記錄。
每個速記員的筆記本上都記滿了三年的數據,而巴爾則有自己的一套絕招。早上和晚上,他各去記錄一次雪的等級、當時的天氣以及氣溫。他還為野生生物自創了數字系統。第一次看到的東西,他會畫上紅圈:冬眠結束的哺乳動物,或者是春曉初啼的知更鳥、北美啄木鳥、以及伊諾耶很在意的蜂鳥。
在山里住了將近30年,巴爾和很多科學家成為了好朋友。每次只要伊諾耶去實驗室,都能碰到巴爾,這兩人能暢聊一整個夏天。即便如此,直到上世紀90年代,伊諾耶才發現巴爾手中的無價數據。
他倆具體是怎么談的現在已經無從知曉了。不過到最后,巴爾同意把研究結果交給伊諾耶。
“我意識到這些東西的價值所在,”伊諾耶在看到巴爾的成果時如是說,“這些東西將會永載史冊?!?/p>
巴爾的筆記如今開始在多篇氣候變化論文中出現了。他對第一場雪和最后一場雪、積雪的等級、哺乳動物結束冬眠的時間以及鳥類返回的時間都有記錄,而這些都是科學家們難以獲得的數據。在此之前,科學家們都很難在全球氣候變暖趨勢的研究上有所進步。
像羅賽馬利·卡羅爾這樣的水文學家就利用巴爾的積雪數據和其他信源做出了科羅拉多河地下水流的模型。有4000萬人依靠這條河來解決飲水問題,而卡羅爾的這個模型將會幫助美國西南部城市解決好供水政策的問題。
伊諾耶將巴爾的數據嵌入到多項試驗之中,然后發現,整個高山生態系統遠比想象中變化得要更劇烈更迅猛。在工作中,伊諾耶意識到如今每年春天的第一個花期已經比40年前整整早開了一個月。
在巴爾的數據里,伊諾耶借助巴爾觀察到的鳥類春天回歸的時間,還了解到雄性寬尾蜂鳥的生活作息。通過巴爾的氣候和融雪的記錄,伊諾耶能夠了解到氣候變化是如何影響花開的時間,以及花又是如何影響到寬尾蜂鳥的回歸時間的。
蜂鳥靠冰川百合的花蜜為生,因此蜂鳥跟隨冰川百合一起遷移到哥特山來,然而,為了適應越來越溫暖的春天,冰川百合比40年前提前了17天開花。在最近20多年里,寬尾蜂鳥就完美地錯過了冰川百合的花蜜。這種季節上的失衡,可以被稱為生物性不匹配,也成為科學家們研究氣候變化的一個核心問題。在哥特山,這種不匹配不僅會影響寬尾蜂鳥,還會影響蝴蝶、蜜蜂、冬眠的哺乳動物以及食物鏈上端的動物。這種情況在整個落基山脈都在上演。

比利·巴爾的記錄本
巴爾依然每天早起,然后出發去記錄雪的等級。他現在不用砍柴而是買柴火,這樣就有空閑時間了,而且他的數據記錄方式也從紙質筆記本變成了電子表格。有時候巴爾的數據為報告做出了貢獻,不過有時候則沒有什么用。去年他贏得了一個公認的贊譽:去年夏天落基山生物實驗室以巴爾的名字命名了一棟建筑——比利·巴爾社區活動中心。
“總有一天我會死去,”巴爾說,“到時人們會問,那個人到底叫啥名字?——比利·巴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