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的周課

韋名

“老李啊，最近你工作狀態不錯！”周一上班，領導笑瞇瞇地看著我說。

領導的話讓我一愣。

領導剛來，誰都想在新領導面前好好表現，給領導留下好印象。

我例外，我是“天花板干部”，盡管年齡不大，離退休還早著呢，但職務已經到頂，上不去了。領導滿不滿意，印象如何，我都無所謂。

想當年，我的確工作狀態不錯，也挺有追求，但自我家臭小子出生，一切都變成了奢望。

說來話長。我們那個地方，重男輕女。經不住多方勸說與多重壓力，我最終隨大溜，讓妻子到鄉下躲了一年，偷生了個帶把的臭小子。結果我被單位予以嚴處，并明確規定，此類人員今后不得提拔！

就這樣，我年紀輕輕就成了“天花板干部”，慢慢熬又熬成了“無所謂干部”：對領導無所謂，對同事無所謂，對工作無所謂……一句話，在單位里，對啥都無所謂。當然了，盡管對啥都無所謂，但新領導來了，為避免撞槍口，舉筷遮眼，裝裝樣子，還是必須的。難不成裝裝樣子讓領導看到了？我愣了一下后，友善地對領導回笑了一下。

“老李啊，最近你精神狀態不錯！”又周一，走廊里遇上副領導，副領導呵呵笑，“你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副領導的笑讓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還人逢喜事？盡管在單位里對啥都無所謂，可我也得朝九晚六準時上下班——單位考勤著呢！上班前送小孩上學，下班后接小孩，回家輔導小孩學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別人的小孩接送已由自行車升級為摩托車，現在是小汽車了，我家小孩一直坐我的28寸大自行車，現在的車子是除了鈴不響渾身響；當年剛從大學畢業來單位，人前人后喊“老師”的毛頭小伙兒現在成了副領導，正在表揚你“不錯”……唉！人比人，比死人。選擇走什么路，就得有遇什么坎過什么山的準備，我得為我的選擇買單——我不能怨天尤人。

副領導，你說我的精神不錯就不錯吧！

我對副領導點了點頭，笑笑。

“老李啊，最近你小孩不錯！”周一，我正在辦公室發呆，科長拍拍我的肩膀說，“龍生龍，鳳生鳳，你女兒漂亮，兒子聰明，令人羨慕！”

科長這一拍，讓正在走神的我收回無邊無際的遐想。

小孩的事，苦樂自知。好就好在，小孩再怎么讓人發愁，再怎么招你生氣，這些年，在自己的精心教育下，我敢說，品質是棒棒的！

“科長關心！”想到這，我嘴角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老李啊，最近你熱心公益事業，不錯！”周一，工會主席來我家串門，一進門就熱情地握著我的手說，“大家都跟你這樣熱心，單位就會不一樣，社會也會不一樣！”

工會主席的手一握，暖暖的，大老爺們兒的我居然有點兒羞澀了。

這也算熱心公益事業？全省職工運動會準備在本市舉行，工會接上級通知，廣泛發動各單位干部群眾，集思廣益，征集運動會宣傳畫，那天我無意看到了通知。畫畫是我的強項，大學時我還畫了很多畫去參加各種比賽，我一時手癢，順手畫了一幅，第二天上班時交給了工會……我這就成了熱心公益事業？

我緊緊回握著工會主席的手，舒心地笑了……

連著十幾周，每周一，單位里都有人來表揚我“不錯”。來表揚的有辦公室主任、人事科長、財務科長、業務科長……甚至還有門口的瘦保安、飯堂的胖師傅。表揚的內容方方面面，有贊“文稿干凈精煉”，有說“準時上下班”，有講“財務報銷規范”，有評“注重文明衛生”……不一而足。

十幾周下來，我感覺我似乎成了勞模式的好員工。我也覺得，我不能再無所謂了，要好好干活兒！

從此，我努努力力、認認真真地干起了活兒。

我發現，單位里很多原來像我一樣無所謂的都動了起來，變得努力了，認真了！

那天，我去給領導送材料，在門口，聽到領導和副領導在談話，我停了下來。

“領導，您說得對，十個人說一個人好，這人一定會覺得自己好！十個人說一個人不行，這個人就真的覺得自己不行了！”副領導對領導說，“領導您這一周一課，真行！”

“哈哈哈……”領導笑了，爽朗地笑了。

我敲開了領導辦公室的門。

“我是真不錯還是假不錯？”從領導辦公室出來，我一直在問自己。

我也不知道，不過事實是，我干活兒更努力了，也更認真了。 （摘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