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妙
摘 要: 語塊作為詞匯與語法的接口,是近些年二語習得領域的研究熱點。本文以“基于使用”的語言習得觀為基石,以動態系統理論為視角,結合涌現主義、構式語法等多個理論,在語塊本體、認知心理、社會環境三個維度上分析語塊發展過程中的復雜性、動態性、非線性,旨在從理論層面豐富和完善對語塊的全面認識,為其相關應用研究的開展提供新視角、新思路。
關鍵詞: 二語語塊發展 動態系統理論 基于使用
一、引言
隨著認知語言學及語料庫語言學的發展,結構主義語言學詞匯語法二分法的觀點被打破,作為詞匯與語法的接口結構,語塊受到語言學界的日益重視,語塊發展研究成為近十年來二語習得領域的研究熱點。然而,之前的語塊研究大多采用傳統單一視角下的研究范式,忽視語塊發展的交互性、整體性及復雜的動態性(戴運財,王同順,2012:36),無法形成完整全面的二語語塊理論。因此,采用多維視角,充分結合認知心理、社會文化等理論優勢,站在更高層次看待語塊發展是當下的研究新思路。
動態系統理論(Dynamic Systems Theory,簡稱DST)作為一種新型跨學科的研究范式,在理念上突破簡化論(Reductionism),即以分離的方式研究影響因素,最后將發現聚集起來以解釋整體的方法論(Larsen-Freeman 2007),認為由于系統影響因素具有多樣性、不確定性及因素間具有交互性,應注重系統的復雜性和變異性,采用整體論開展研究(de Bot et al. 2005),探索復雜系統各子系統間及系統本身與外界環境之間的相互關系,這一理念無疑與當下語塊發展研究的需求不謀而合。2013年,Larsen-Freeman和Cameron已對動態系統理論視角下語塊研究的可行性進行了論證,并形成了“語言使用型式”。因此,在動態系統理論視域下探討二語語塊發展,具有可行性與理論價值。
此外,DST雖然作為生成主義的批判者出現,但并不完全排斥普遍語法的部分觀點,而是對傳統理論整合之后的升華(李蘭霞,2011)。同時,DST與“基于使用”的語言習得理論兼容,與涌現主義、構式語法等理論有相通之處。鑒于此,本文以“基于使用”的語言習得理論為基石,以動態系統理論為視角,在語塊本體、認知心理、社會環境三個維度上分析語塊發展過程中的復雜性、動態性和非線性,旨在完善語塊理論研究,為其相關應用研究的開展提供新視角、新思路。
二、動態系統理論與二語語塊發展
動態系統理論源于應用數學,本是一種純數學范式,用來研究復雜系統隨時間流逝產生的動態變化。目前,DST已經廣泛應用于物理學、氣象學、海洋學等多個領域。其在應用語言學的研究始于美國學者Larsen-Freeman,基于混沌論,她比較全面地闡述語言作為復雜自適應系統的特點,基本上奠定DST的理論框架。隨著國內外研究的開展,學者們將復雜系統總結為多個基本特征:復雜性、動態性、非線性、自組性、自適應性、初始狀態敏感性等,下面將選取復雜性、動態性及非線性特征結合語塊發展進行討論。
(一)DST與語塊界定及語塊子系統的復雜性
基于使用的DST認為,語塊是一個形式與意義的結合體,語塊的復雜性主要表現在語塊本體,即語塊界定的復雜性及語塊子系統的復雜性。
由于語塊本體結構的復雜性,無法進行全面的拆解,因此往往被當作整體進行研究,這就給回答最基本的問題“什么是語塊”帶來了困難??v觀國內外語塊研究發現,有關語塊概念的名稱就多達50多個,例如:程式語(formulaic sequences)、詞塊(lexical bundle)、多詞表達(multi-word expression)、構式(construction)等,語塊的概念界定更是尚無定論。由于出發視角和側重點不同,不同的學者給出的定義不盡相同。Wray從心理語言學角度將程式語定義為一組預制的連續或非連續的單詞或其他成分序列,在使用時從記憶中以整體形式提取或存儲,不經過語法生成,也無法進行語法分析。從認知語言學角度,Goldberg定義構式形式與意義/功能的結合體。從社會學角度,Burdelski和Cook定義其為交際中反復高頻出現的多詞單位。至于本文使用的“語塊”,于1975年由Joseph Becker提出“預制語塊”,指出“我們根據自己想要表達的信息,從大腦的詞匯庫中調出那些‘預制的短語,經過細微的加工,就可組合成比較符合語法的句子,并使它們變成流利的語言來填充我們概念上的某些空白”(李更春,2013)。隨著跨學科研究的開展,學者們已逐漸意識到各類定義的不全面性,因此,各類定義趨于融合,開始變為廣義概念,但語塊的復雜性還是決定了幾乎不可能下一個全面的定義(本文使用“語塊”代廣義概念)。
DST觀點認為,語言的復雜性在于它是由諸多子系統組成的,“即每個系統都永遠是另一個系統的一部分”(de Bot 2008)。語言系統本身包括語音、詞匯、語法等子系統,每個子系統又包括更小的子系統(de Bot et al. 2005:19)。對語塊系統而言,其本身包括結構、意義、頻率等子系統,而每個子系統包括更小的子系統(段士平,2014)。例如:語塊結構的長短、組成部分的固定性與可替換性、意義透明的可分析性與語義晦澀的習語性等。眾多子系統組建成一張復雜聯通的網絡,彼此之間交互作用?!耙粋€系統的變化會導致其他系統的變化,高層系統的表征由子系統交互作用而浮現出來”(Larsen-Freeman 1997)。另外,二語學習者本身作為一個動態系統,受到認知環境、社會環境、教學環境等多方面的作用,處于開放變化的狀態,這使得語塊系統,作為學習者內部的子系統,對于環境中的輸入開放,對外部輸入會進行自組織反應。DST綜合基于使用的理論和涌現主義觀點認為,正是在使用中系統通過自組織才使得復雜性得以浮現(Bybee 2003)。
(二)DST與語塊發展的動態性
DST認為語言系統由于系統內各子系統之間及系統整體與外界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而處于不斷的動態變化之中。對于語塊這個復雜系統,其發展過程也具有動態性。一方面,語塊的實際使用是一個動態過程,另一方面,隨著時間的變化,語塊會增長或衰退,即語塊發展序列的動態性及語塊本體屬性發展的動態性。
基于使用的語言習得觀認為,語言知識源于語言使用體驗,構式語法下語言的基本單位是構式,即人們在后天語言使用交際當中習得的形式和規約意義的配對(Goldberg 1995:4)。語言學習就是構式學習,學習者最初以語塊的方式逐一接觸具體的語言實例,進而在實例體驗中抽繹出帶有規律性的語言型式(pattern),最后形成高度概括性、抽象化的構式(王初明,2011)。整個過程依賴于人具備的生理條件及基本認知能力:抽象、圖式化、比較、固化、組合、聯想等,是一個復雜的心理認知過程。隨著學習者實例體驗的增多,心理認知機制的增強,語塊的發展成為一個從具體逐漸抽象化、圖式化的動態拓展過程,具體詞項消失,大量符號結構浮現和固化,形成聯通網絡上的節點,并按照一定的關系構成語言知識庫,形成錯綜復雜的格局。這種格局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從實例輸入到抽象固化,再到最后學習者自發式輸出都會基于使用隨著交際情景的各種變化呈動態發展。因此,語塊的發展序列存在著動態性的特征。
此外,基于使用的語言觀認為,語塊是交互使用涌現的結果。雖然在一定時期內語塊本體保持穩定,但隨著語言使用及社會環境等變化,語塊本體的某些屬性會做出自適應、自我重組,呈現動態性。其中引起變化的重要因素就是頻率。
語塊本體屬性變化之一是語義變化,表現為語義引申、舊詞新意。例如;be going to的原意是方向標識語“走向、去”,后來演變成為一般將來時的標識,表示“打算和意圖”(Larsen-Freeman & Cameron 2008)。Follow原意為“跟隨;(按時間、順序等)接著”,后來引申出表示因果關系的意義,相當于because of(eg: Dickens died in 1870 following a collapse.)。中文中“美女”本用來特指相貌美麗的女子,現引申出泛指女性的用法。語塊本體屬性變化之二是語音變化,表現為語音縮略和語音融合。例如:上文提及的be going to的發音最終演變為縮略詞gonna;dont,and,just等詞在高頻使用的詞匯中[t/d]弱化現象十分明顯;中文口頭禪“我告訴你”因較高的使用頻率發音省略為“我告你”;“是這樣子”也被省略成為網絡常用語言“是醬紫”。這兩種屬性變化都可歸因于頻率的影響。使用頻率高,使得實例體驗增多,語塊的新意義及隱含意義易固化、語法化,變得約定俗成,隱含意義浮于表面;說話者對發音動作熟悉程度的提高,為方便大腦內部的傳輸過程,采用語音弱化、縮略、融合的形式提高發音效率。
(三)DST與語塊發展的非線性
DST認為,二語學習是基于使用、基于項目(item-based)的學習,是一種非線性的過程,“學習者并不是掌握了這個項目,再轉向下一個項目”,甚至單個項目的學習曲線不是線性的,“這個曲線布滿了山峰和低谷,進步和倒退,而且跳躍式前進”(Larsen-Freeman 1997)。這對于二語語塊學習也是如此,S.W.Eskildsen通過對兩個被試進行“二語學習者基于實例學習英語問句的發展序列問題”的個案研究,證實了學習者的語塊習得過程充滿著不可預測性、個體差異性,依據交際情景及使用頻率,語塊會發生增長或衰退。另外,其他研究發現,語塊習得過程往往呈現U型曲線和“高原現象”(段士平,2007:27)。
這種非線性可以歸因于語塊系統的全面聯結性和交互性。交互性可分為語塊內部之間及與外部之間兩方面。語塊內部的交互性主要是指常說的“蝴蝶效應”(butterfly effect):由于系統的多種成分在多個層面上相互聯結,交互變化,因此,某個變量細微的變化不僅會引起其他變量的變化,甚至會引發整個系統的變化(de Bot et al. 2007)。語塊系統牽一發而動全身,某一點的改變會對其他位置產生牽連影響,且影響大小會因緊密程度而存在不同,這就意味著語塊本體的發展不會呈線性。語塊與外部之間的交互性體現在語塊本體與學習者內部的心理認知因素及學習者外部的社會因素的交互作用。語言涌現論認為,語言發展和語言使用是在語言行為主體和主體所處的環境相互作用中涌現出來的(Ellis & Larsen-Freeman 2009)。學習者主要通過對話的形式,獲得情景認知,利用頻率影響,推進語塊的固化、抽象化及圖式化過程,從而推進語塊的學習。由于環境中高頻實例輸入的不同,學習者形成語塊的種類和數量也會存在差異,使得整個語塊發展過程不會沿著固定的線路進行,即呈現非線性的特點。
三、結語
動態系統理論作為一種新的研究范式,超越了傳統科學簡化論的方法,強調以一種更宏觀的多維度視角來研究復雜整體。語塊作為一種接口結構,作為詞匯到語法的連續體,否定了生成語法中的二分法,強調基于使用的實例體驗,是一個錯綜復雜的動態系統。因此,在動態系統理論視角下看待語塊發展,可以更全面更深入地認識語塊、掌握語塊發展。本文以動態系統理論為主,結合基于使用的語言習得觀、涌現主義、構式語法等多個理論,探討語塊系統內部及語塊本體與外界環境之間的交互作用。從探討中可以得出,語塊內部本身就是一個復雜整體,其內部的子系統與次子系統全面聯結、相互作用,存在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蝴蝶效應”。語塊的理解受到學習者心理認知機制的影響,突出表現為抽象化及圖式化能力等,使得雜亂無章的知識輸入被編織成學習者大腦內有序的語言知識庫。此外,語塊的發展過程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主要表現為頻率。同種外界輸入的接觸頻率越高,越有利于語塊系統發生自適應、自我重組,進行語塊固化、圖式化甚至語法化過程。從以上幾點不難看出,語塊系統受到來自語塊本體、心理認知、社會環境三個維度的相互影響,因此其發展必然具有復雜性、動態性,并表現出發展序列非線性的特征。當然,本文僅從理論層面對語塊發展進行了分析,旨在為語塊研究提供一個新思路、新視角,豐富和完善對語塊本質的理論認識,進而為語塊在教學等各方面的應用研究奠定基礎。希望有更多利用實證研究出現,推進二語語塊發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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