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生活

開咖啡館是我很多年前的愿望，和很多文青一樣。

2000年的時候，我還在上海，第一次和我的愿望只隔0.01米的距離。

那一年我前夫在南京路上的先施大廈頂層開了一個帶畫廊的酒吧，下午時間當然也可以賣賣咖啡。他問我是否有興趣來管理這個地方，我以為自己可以，一個月后，卻落荒而逃，把一切交給了新招的經(jīng)理，自己情愿花錢去泡別人的酒吧和人家的咖啡館。

這件事讓我知道開店容易守店難。也讓我看清自己不是這塊料。

我從上海的店里逃開，從那個曾經(jīng)的家里逃開，一直逃到北京，又逃到泰國，后來還逃到很多有風有海的地方，像我起的兩本新書名字那樣“像候鳥一樣飛”和“飛到世界的另一邊”。不負責任的人從來就對生活無法照顧得周到，只好用藝術(shù)家的借口不斷出發(fā)和告別。

我崇拜可以對一個人一件事堅守一生的人，盡管自己做不到。

文化人中有兩個開店的成都女人我佩服，一個是已經(jīng)在玉林西路開小酒館的唐蕾，還有一個是從玉林西路開到寬窄巷子里的白夜主人翟永明。都20年了，不容易。小酒館因為上了電視綜藝節(jié)目一首名叫《成都》的歌火了，很多小資慕名而去，只為了在窗口端一杯酒擺一個姿勢拍一個合影，他們不知道唐蕾那些年如何扛過來的，如何帶著一窮二白的成都搖滾小將們到很多城市去演出，為了省錢住最簡單的小旅館，坐長途綠皮火車，艱苦的時期過去了，小酒館還是小酒館，從一家開到幾家。唐蕾的身上多了滄桑的痕跡。

為了宣傳我的《候鳥》書，2016年夏天曾經(jīng)回到翟永明的白夜酒吧做了一個分享活動，這時距離我1999年第一次到白夜老店已經(jīng)過去了十七個春夏秋冬。再次看見成都的作家詩人石光華，潔塵，何小竹，易丹，郭彥，文康，張駿，阿潘，安迪，三皮，讓我想起1999年那時的白夜，第一次遇到張曉剛，翟永明，張棗，何多苓的那些玉林西路上的冬夜，如今有人一幅畫被市場炒到千萬，有人已經(jīng)不在人間只留下想起一生那些后悔的事梅花就在后山靜靜飄落這樣的美好畫面，世事如夢，可能只有陜西路上的老媽蹄花還保持著當初的味道。

1999年對當時還生活在上海的我來說是個轉(zhuǎn)折點，那年北京的溫普林組織幾百號人的大隊伍，在成都集合，分坐數(shù)輛大巴車開往川藏，經(jīng)過雨城雅安，折多山，到達須草原。那次旅行中有好幾個音樂人，梁和平，張淺潛，宋雨喆，20年過去，當時青春勃發(fā)的他們一個在飛車駕駛時山上摔下變成下半身截癱，一個藝術(shù)和生活能力無法很好協(xié)調(diào)始終處于顛沛流離之中，只有宋雨喆從當初在草原上摔吉他的藝術(shù)青年變成木推瓜和后來的大忘杠樂隊主唱，唱到了世界各地。

我在南京的石婆婆庵路上，也認識一個開三四十個平米小咖啡館的女朋友梅，長得比較日式，腦袋發(fā)型都很卡通，我有時會去她的店里看看，送過去一些看不完的書和畫冊，聽她說一些開店心事，玩一只叫無雙的小貓，共同聽一段音樂，順便也認識了一些她店里的老客人，時不時地還感覺到小咖啡店表面的溫和平靜下有著某些情緒暗涌，某些關(guān)于他喜歡她另一個她也喜歡他之類的故事，可能某一天又不了了之，沒有下文，像老板娘寫在咖啡店門頭上的打油詩：庵里有家咖啡店/坐在里面的人們寫不出詩也鬧不動風波/他們有時熱愛生活/關(guān)心房價/交通和天氣/有時孤身一人連自己都不愛/他無處可去/她無人可嫁/我內(nèi)分泌失調(diào)/脾氣暴躁/不論愛與不愛……

生活的河波瀾不驚，不斷向前流動。不管開不開店，時間都這樣流過去了。開店的人手里忙著咖啡杯和壺，外面晃的人終于漂流夠了回到久別的城市，回到熟悉的小店，手撩開卷簾，回到撲面而來的溫暖之中，那一刻，店里的人和歸來的人，心里俱有一種感動，那種感動就是時間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