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選
王達軍的成名,是從首次投稿便一舉奪得第十五屆全國攝影藝術展首次設立的藝術風格獎開始的。接著,他又連續拿下了第十六屆全國影展的金獎和第二屆中國攝影金像獎。
彼時,在這些眾人矚目的活動中嶄露頭角,是攝影人的奢望。作為闖入者,王達軍的風景照片沉郁大氣、氣勢雄渾,以浩壯之姿讓評委青睞,讓觀者信服。
那時的王達軍,已在天府之國通往藏區的雪域天路上跑了數十個來回。中國西部的獨特風景,讓他敢于以自己的影像方式來營造畫面:陰霾中透射出一道道光束,一只鳥兒飛越其間;一隊運輸車在塵土騰起煙霧的高原盤山道上緩緩行進;投射在梯田水面上的道道強光和那音符般的草棚;被落日染紅的山體或水域,加上周邊光比很大的環境……強烈的視覺對比引發的張力,明與暗的強烈反差形成的莫名躁動,在王達軍的照片中不時涌現。
正是這種建立在自信基礎上的大膽嘗試,讓他成為那個時代的探索者,形成了在評委乃至公眾眼中獨有的“藝術風格”。今天看來,這樣的照片或許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在20多年前的攝影界,這樣出于自發的對于光影、色調、構圖甚至暗房技術等的綜合應用成果,已足以被視為創新的苗頭、行業的翹楚。
或許是出于青年人思想臻于成熟時的表達欲望,至少我們能從那個時期的作品中,看出他的快意凜然。他的照片沒有對大好河山的刻意歌頌,所有的雄壯之氣,幾乎都像是個人胸中塊壘釋放的附產品。如果沒有這種無拘束的釋放與解脫,也就不會有隨之而來的一個屬于他個人的攝影高峰。
不能不承認,每個人的藝術靈光閃現往往會出現在某個特定階段,或來源于某種內在觸動,或是外在的因緣際會。長期在部隊的特殊熔爐里錘煉,長期從事文藝相關工作,家庭影響和某種便利條件,讓王達軍在從事攝影十多年之后有了一次相對集中的爆發。
時代造就英雄。在那個年代,一切都顯得浮躁起來,改革的深入造成人們心理上落差和希冀并存,訴說與表達的欲望更為強烈。在筆者看來,這些都或多或少地折射在王達軍的風格探索中。他來源于曠野長天的影像不再中規中矩,而是在無意識間肆意揮灑出某種時代共有的情緒。
高反差低照度、單色調低色溫,簡構圖暗影調,是當時王達軍的影像風格標簽。這樣的呈現與西部風景本真相符,與攝影家的閱歷和情感相合,與自發的美的追求與探索相適,內心深處的波濤化作畫面中的光影幻化、氣象萬千。
王達軍的那些賴以成名的照片,帶給觀者的是一種特殊的瞬間現場感,沒有人文和自然地理信息的附屬,亦沒有更強烈的主觀意味。其最大的突破價值,在于從中國傳統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式的婉約與細膩中跳了出來,展示出不羈的沖動。
在對構成、光影、色彩等基本要素的探索性運用中,王達軍通過照片引領了屬于自己和那個時代的影像話語規則。回到攝影的角度,王達軍的攝影呈現的是西部風景從闊大到細膩的一面,既有遼遠場景的絢爛,也有細節放大的質感,既找尋別人無法到達的所在,也有常規景觀的獨特發現。值得玩味的是,當人人都在探求險峻與深厚不露的風景之時,王達軍卻回歸平常,在川西的九寨黃龍、峨眉青城等地反復行走,從常規風景中尋覓新意和影像的極致。
帶著“唯美”追求的王達軍等一大批中國的風景攝影家,以自己的無心插柳,造就了隱藏在中國西部的獨有景觀的地理發現,進而通過相應開發促生了旅游經濟。這樣的發現之功,成為風景攝影每每被強調的實用主義成果,也為風景攝影的熱鬧形成新的注解。
至今,王達軍依然會在光影曼妙之下體會影像和風景的“有骨有肉”,用行于路攝于途的方式去感悟眼前所見而孕育出的文化氣質,依然會在每一次按動快門時懷有激動之情。
王達軍一直在堅持拍攝。過了成名后的新鮮勁兒,與他合作“西部五萬里”邊疆攝影采訪活動的袁學軍、王建軍都各自走出了自己的路子,一個以新聞記者的勤奮與努力,在各個領域全面開花,一個在風景攝影層面開始廣泛布道。
王達軍轉業至地方后,一方面堅持拍攝西部風景,另一方面則將精力更多集中于扎扎實實的系統影像的采集與整理。他拍攝的西南石窟雕塑藝術系列畫冊,就是對中國石窟資料的圖像化過程。這樣一項藝術創新挑戰并不那么強烈的工作,對于成名已久的王達軍來說,亦有其樂融融之感。這些照片以其扎實的說明性和作者本人的深厚功力,至今在文化傳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王達軍深知,成都平原以西一帶的豐富地理地貌,是非常重要的攝影資源。他在九寨溝、黃龍、峨眉山-樂山大佛、青城山-都江堰等景區反復來往,經年拍攝,并不斷推出各個景區的畫冊,依然是憑自己的功力和求真精神,讓這些成熟景區的風景呈現新意。這在某種程度上,與亞當斯基于約塞米蒂這塊土地而對影像技術的探索一脈相通。
每個人都很難走出自己的內心,王達軍則走不出中國西部乃至蜀地文化的滋養與懷抱。在這片土地上,他如魚得水,近期正繼續系統性地拍攝巴蜀道教文化和羌族村落的影像紀實。他基于攝影出發的文化研究,使其攝影作品中顯現出越來越多的文化意味,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視野的擴大而不斷得到增強。
身在天府蜀地,沒有北京上海廣州的忙碌,因而他少了許多場面上應酬的風光,這恰恰給了他靜心拍照的機會。豐富的編輯閱歷,讓他明白什么樣的照片更有價值、更值得拍攝,于是,扎扎實實地做一些事情,拍攝更多的照片,便成為他的常態。
無論是在四川攝影的組織層面,還是圖片庫等基礎建設,乃至四川旅游的推廣方面,擔任四川省攝影家協會主席一職的王達軍都在以自己的影響力和資源,全力以赴地推動著。或許,這樣的扶持與助力,已比他個人的攝影成就更重要。
寫到此處,筆者突發奇想:在“西部五萬里”采訪活動完成二十年之后,如果王達軍能夠與他的“三軍”伙伴袁學軍、王建軍再一次老夫聊發少年狂,沿著當年的路線,找尋原來的拍攝地點甚至是照片主人公,在那個位置那個地方再一次按下快門,又會是什么樣的圖景?
風景也好,紀實也罷,在任何照片中呈現出來的,都是對時空切片的擷取,如果這種擷取能夠加上時間的砝碼,如果這種砝碼能夠加上對照的重量,是否會有更多的可能打動你打動我打動他,也打動曾經走不出某些圈子和框框的攝影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