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作品中的對立統一因素來源

[摘要]貝多芬是西方古典主義音樂的集大成者，作品包含著以古典主義特色為基礎的形式與內容、理性與感性、自由與意志的高度對立統一，有著豐富的靈魂和感染力，使后人無法模仿與復制。縱觀歷史，杰出的人物與作品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優秀的作品與它的時代、宗教思想及個人特質息息相關。本文結合時代背景討論其作品產生的必然性，以及貝多芬之稱為“樂圣”的特殊性，從哲學的角度挖掘“貝多芬風格”。

[關鍵詞]貝多芬；對立統一；哲學來源

[中圖分類號]J6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7）10-0079-02

一、時代背景下的理性與感性

貝多芬出生的年代，歐洲啟蒙運動已遍及各個國家，全社會盛行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對德國的影響是成熟的哲學體系。比起感性的拉丁民族，天性保守的德國人更愿意接受理性主義的洗禮，哲學家兼科學家層出不窮，民眾更加以理看待事物，政治、社會、文化各個方面都有新的解釋。社會上下充斥著批判主義與自由主義，思辨性的哲學闡釋在各個學術領域中不斷更新，德國的科學技術與人文素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然而18世紀后期，這種理性主義由于過于否定權威和違背自然性而走上了極端。過度的理性成為了枷鎖，最初的革命意識與目的喪失。理性不斷變成了刻板與束縛，而社會上的另一股潮流正帶著極大的熱情來到德國，那便是狂飆突進運動。這些人反對啟蒙運動把道德觀念抽象化而破壞了個體的獨立性，反對一切不自然的生活方式，推崇天才與創造力；他們從感性出發，感情真摯熱烈，言辭激烈而富于感染力；他們透過信仰和感官去認識真理，對抽象與刻板進行批評；他們倡導平等的價值觀，因而與封建貴族產生了激烈沖突；他們的文學作品感情色彩濃厚，時而熱情時而感傷……這樣發展下去的狂飆運動，同啟蒙運動一樣，到達了一定時期便有了物極必反的作用保羅·亨利·朗《西方文明中的音樂》第十三章“古典思想的回歸”：“狂飆突進運動的情緒沖動是一個民族處于過渡時期的心態表現，它不是一種長久的心智力量。因此，它只會走極端，其革命熱情常常搖曳不定，陷于精疲力竭。”。社會狀態的搖擺不定，必定有最后的中和現象產生。先前長期的理性基礎已為這股熱情的成熟做了充分奠定，在形式基礎上的瘋狂成就了德國古典主義藝術與早期的浪漫主義藝術，理性與熱情的完美結合成就了貝多芬式的獨特藝術風格。成熟的古典主義帶著其幾個時期沉淀下來的魅力的綜合，浮現于18世紀末的德國，成為了以后近一個世紀的藝術主導。

另外，啟蒙運動的理性由于希冀推崇民俗風格而未能在藝術領域中實現，民俗音樂最終歸順藝術音樂 保羅·亨利·朗《西方文明中的音樂》第十四章“啟蒙運動希圖創造民眾藝術宣告失敗”：“我們應能指望音樂隨著啟蒙運動的社會與文化的變化，最終產生至高無上的民眾文化，可惜音樂文化在世俗土壤上的成長沒能產生一個專門的民眾風格，如同從教士圈子里解放出來后不會導致生活的世俗化。……民眾音樂又一次不得不同講究形式的藝術音樂妥協，任憑精通作曲藝術高明的匠人挪用它那清新自然的優雅。”，高雅與通俗構成另一矛盾統一體。規矩的宗教音樂融入世俗小調合成新的音樂形式，人的本真情感在更高一層次的積淀中發揮。正如洛可可的華麗與巴洛克的規則相結合，狂飆運動的熱情與厚重的古典主義哲學相陪襯、民間風格的淳樸與講究形式的高雅藝術相調和，音樂在縝密的邏輯思維里散發著獨有的魅力。

二、生命體驗中的熱情與意志

貝多芬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矛盾統一體，他自律克制，卻狂妄自大；他飽受苦難，卻瀟灑熱情；他破壞規矩，卻謹小慎微……成就他的東西，是某種程度上的分裂，抑郁癥加劇了這種分裂。偉大的作品正是在制造矛盾與調和矛盾中散發著魅力，貝多芬正具有與這種藝術品相配的特質。

艱苦的童年造就了他的品格，練琴與接受凌虐奠定了童年時期的主基調，他有機會接受知識的同時又受到無盡責備打罵，他在孤獨中與音樂一同長大，因此他不僅懂音樂，也懂人生。在他童年時期的潛意識中，音樂的情緒與他的情緒已經開始關聯——他早已具備了一個靈魂音樂家的前提。在后來的音樂生涯中，他熱情高傲，不僅僅因為才華，也是對真理和靈魂的無限崇尚——他一直都有這樣的精神潔癖——在生活上抗拒干預、工作狂熱、飲食節制，以及對愛情的崇高觀念。自律使他有這樣的資本去嘲笑懦弱和無知的人，那是他的強人的道德標準。他一切適可而止，對待音樂與知識像圣徒對待天主一樣堅貞，然而這樣的外表與他溫柔的內心大相徑庭——人們永遠都想象不到他冷酷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柔情——那是他對自然的彈性，隱藏在《悲愴》第二樂章下暴躁與激怒中的柔美歡暢。他的早期作品風格典雅，不失趣味，頗有莫扎特的宮廷韻味，但只能說他的作曲潛能還沒有打開。真正的杰出作品是在靈魂沖擊后的杰作。失聰后的貝多芬靈魂接受了新的沖撞，厄運帶來了意志與情感的分道揚鑣。他在失控中不得不保持平衡：不斷開發新的力量與不斷襲來的消極力量抗衡。越是消沉，越是動用熱情的力量使自己亢奮；越是自卑，越是動用意志的力量使自己高傲；越不幸，就越提純精神中的靈性與上帝接近……他最終沒有失控，而是與自己新開發出的潛能結合在了一起。藝術家的思緒與命運狠狠撞擊出了抑郁與焦慮，調動了他強烈的熱情與悲憤，他將兩者過度拉緊的撕心裂肺的能量釋放到了作品中去，消沉與亢奮輪番出現，規矩作為原則保持著中間的平衡，以古典主義為基調的邏輯調節著曲式的平穩——他的意志在與極盡崩潰的情感做斗爭，作品如他所對抗的生命般沸騰而持久，升騰、壓制、再升騰、再壓制……在深刻的冷靜中翻滾著激烈的情緒，放蕩不羈卻分寸得當。勢均力敵的縝密見證了他的意志，恢宏的篇幅透露了他的隱忍，他最終戰勝了命運，表達了自己——他用生命詮釋出了古典主義的極致。

三、轉折時期的保守與浪漫

浪漫主義不是全新的體裁，它是從古典主義演化來的新的創新，以不變的質為基礎來實現量的最大化。貝多芬晚期作品的創新正體現在基于啟蒙思想上的形式創新。

貝多芬一直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只是他理性地接受一切事物，排斥機械與溫順地誦讀經文 保羅·亨利·朗《西方文明中的音樂》第十五章：“貝多芬——晚期作品”：“他反對溫順和機械地對待經文，執著于每一個字義的探索，從中反映出18世紀的啟蒙精神……他們斷言貝多芬缺乏任何真正的宗教感情。但啟蒙時期的彌撒曲不是沒有雄壯的曲調的。整個主觀意圖（比第一部彌撒曲更進一步）是對傳統的東西不全盤接受而獨立地思考和啟蒙運動的傾向的反映。”，并將細節中的含義融入本我與自然。他執著于對每一個字義的探索，正如在奏鳴曲中對每一個音符節奏與時值的精細把握，奏鳴曲作品109和110便是他精雕細琢的成品，如他在生活中不曾顯露的細膩的內心，每一處都如小情緒般安撫。晚期的貝多芬更加沉著莊重而懂得冷靜，在交響樂與奏鳴曲達到極盡圓滿的同時，他重新回歸古老的曲式創作，將彌撒曲與復調開發出新的高度。彌撒曲保持了老巴哈時期有布局的宗教風格，但結構更加嚴謹統一，《莊嚴彌撒》將海頓古典彌撒曲的交響統一性凝聚到極限 保羅·亨利·朗《西方文明中的音樂》第十五章：“貝多芬——晚期作品”：“《莊嚴彌撒》雖然規模宏偉、力量強大，但仍然是儀式作品，和巴赫的b小調彌撒相比，沒有一點散漫痕跡。他的音樂都是教堂的，沒有一點音樂會因素。他是有布局的，瓦格納稱之為‘帶有貝多芬精神的真正的標記的純粹交響作品’，海頓的古典彌撒曲的交響統一性在這里達到凝聚完美的極限。”，時而展露出英雄主義氣魄，既不變其用途，又超出宗教需求獲得更高的藝術價值。貝多芬晚年至高的精神修為與藝術底蘊體現在弦樂四重奏上。復調體裁雖已極盡完美，邏輯構思不再具有可開發性，但他以一個更超脫的角度重新審視這種體裁，那是純粹精神化的靈魂以接近上帝的身份給予這人間的最高成就以靈氣。他將傳統的四個聲部化為四種樂器，將這看似散漫的元素用更緊密的邏輯安排在一起，讓每個聲部的走向更有色彩，遠離了復調音樂只講究形式而缺少色澤的乏味鋪陳手法。然而越多的元素就越顯現出規則的重要，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并不散漫，在曲式內部，甚至曲式與曲式之間，都有一種極為默契的聯系，邏輯的細致程度與集合后的統一程度變為必須遵循的原則，統籌兼顧，不偏不倚，有情緒而不任性，有原則而不極端。五首弦樂四重奏集中了貝多芬對古典主義音樂的最后一次藝術提煉，也是他在浪漫主義道路上對規則的保留做出的一次用心詮釋。

貝多芬是古典主義音樂的集大成者，也是浪漫主義音樂的先驅，他在最初的形式與邏輯之上最大限度地發揮了情感。每一個過渡時期都是合成這種結果的因素，他在早期的生命歷程中已錘煉出這樣的品質。如同情緒越是激烈，意志越是堅強：曲調越是浪漫，形式就越是嚴謹。貝多芬在材料與形式之間拉開了巨大的張力，為了受力平衡，在邏輯的保守與情感的浪漫之上，達到了二者的極限。

[參 考 文 獻]

[1] 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

[2] 保羅·亨利·朗. 西方文明中的音樂[M].顧連理，張洪島，楊燕迪，湯亞汀譯.楊燕迪校.貴州：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

[3] 羅曼·羅蘭.貝多芬：偉大的創造性年代從英雄到熱情[M].陳實，陳原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

[4] 列維斯·洛克伍德.貝多芬：音樂與人生.[M].劉小龍譯.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