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山繡水

自從古人寫了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的詩，多有把它當作品評山水的論斷。殊不知原詩只是著力烘襯桂林山水的妙處，并非要褒貶天下山水。本來天下山水各有各的特殊風致，桂林山水那種清奇峭拔的神態(tài)，自然是人間少有的。

尤其是從桂林到陽朔，160里漓江水路，滿眼畫山繡水，更是大自然的千古杰作。瞧瞧那漓水，碧綠碧綠的，綠得像最醇的青梅名酒，看一眼也叫人心醉。

再瞧瞧怪石奇峰，峰峰都是瘦骨嶙峋的，卻又那樣玲瓏剔透，千奇百怪，有的像大象在江邊飲水，有的像天馬騰空欲飛，隨著你的想象，可以變幻成各種各樣神奇的物件。

這種奇景，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詩人畫師，想要用詩句、用彩筆描繪出來，到底誰又能描繪得出山水的精髓？

憑著我一支鈍筆，更無法替山水傳神，原諒我不在這方面多費筆墨。有點東西卻特別觸動我的心靈。我游歷過不少名山大川，卻從來沒見過一座山，這樣凝結著人民的生活感情；沒見過一條水，這樣泛濫著人民的智慧想像。

假使你的眼福好，趕上天氣晴朗，水面平得像玻璃，漓江就會畫著一片一片淡墨色的山影，暈乎乎的，使人恍惚沉進最恬靜的夢境里去。

可是你千萬不能一味貪看這類有趣的事兒，怠慢了眼前的船家。他們才是漓江上生活的寶庫。那船家或許是位手腳健壯的壯族婦女，或許是位兩鬢花白的老人。不管是誰，心胸里都貯藏著無數(shù)迷人的故事，好似地下的一股暗水，只要戳個小洞，就要噴濺出來。

你不妨這樣問一句：“這一帶的山真絕啊，都有個名兒沒有？”那船家準會說：“怎么沒有？每個名兒還都有來歷呢。”

你看臨江拱起一道石巖，下頭排著幾個巖洞，乍一看，真像橋呢！巖上長滿綠盈盈的桉樹、杉樹、鳳尾竹，清風一吹，蕭蕭瑟瑟的，想是劉三姐留下的裊裊的歌音吧？

船到這兒，漸漸接近陽朔境界，江上的景色越發(fā)奇麗。兩岸都是懸崖峭壁，累累垂垂的石乳一直浸到江水里去，像蓮花，像海棠葉兒，像一掛一掛的葡萄，也像仙人騎鶴，樂手吹簫……說不定你忘記自己是在漓江上，好像走進一座極珍貴的美術館，到處陳列著精美無比的石頭雕刻。

這極美的江山，永久刻下千百年來我們人民的生活記錄。今后，人民在嶄新的生活里，一定會隨著桂林山水千奇百怪的形態(tài)，展開豐富的想象，創(chuàng)造出新的故事，你等著聽吧。

（選自《楊朔散文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