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橋名,叫儒橋;村名,也叫儒橋。我從一座橋,走進一個村。
一只白鷺從石拱橋上翩然飛過,在清澈的雛溪上留下一個輕靈的身影。這個靈動的身影牢牢地牽引我的目光,使我的腳步不自覺地走近儒橋。
與儒橋的相遇是在天清氣爽的一天。石橋上濃密的藤蔓糾結纏繞,一如綠色的寬大披肩,飄拂在橋的兩側。青石板鋪就的橋身,熏染著歲月的煙火,雖已失去原來的本色,但透著一種經年的成熟和歲月流逝的淡定。綠絨絨的青苔從石階、石板的石縫間詩意地醒著,無語地傾吐著生命的芳華。橋頭兩側的古樟,鋪展著綠色的華蓋。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是綠的,橋上的每棵小草也是綠的,這種綠中蘊含著生命的柔潤和對生命的信仰,不管歷史如何書寫,它們始終堅守自己的生命本色。小橋、流水、古樟,典型的江南村落風貌。
當我白色的球鞋與橋上黑褐色的卵石相觸的剎那,心底一根細細的琴弦被撥動了,顫起一絲絲喜悅的漣漪。這波漣漪讓我禁不住探究古橋的來歷和身世。
據記載,儒橋,古名雛橋,“因發族滋繁多弦誦聲,為士大夫嘉尚,遂美其名曰儒橋”。真是神奇的水,發出的聲音竟像儒生的誦讀聲。知道橋名的來歷,撫摸著清涼的石欄,突然覺得自己也變得儒雅起來。
橋頭有一塊被季節的雨水浸透了的石碑,由桐廬縣人民政府于1986年9月立。碑上刻錄了儒橋的身世。儒橋,明萬歷年間(1573年~1620年)建造,清光緒四年(1878年)被洪水沖毀,光緒廿四年(1898年)重建,未竣工又被水沖毀,過一年才建成。儒橋南北踏垛完整,橋上兩側有護石欄板,拱壁用條石縱聯式疊砌,工藝精湛,橋基穩固扎實,為縣內保存完整的大型石拱橋之一。橋上石欄板兩側還刻有“迥龍吉慶”四字,其下拱圈石上刻有陽文“儒橋”。
儒橋的受毀和重建,道出了它與其他生命一樣,也會脆弱,也有滄桑,新舊輪回是萬物生息的真理。
二
眉山眼水,若說石橋是儒橋村的標志,那么橋下靜靜流淌的雛溪則是儒橋的秀目。雛溪上接淳安,下通分水江。沿雛溪而上約二里,土地平坦開闊,竹林森森,房舍整潔,村莊四面山環林茂,一座座山峰高聳壁立,千丘萬壑間白云繚繞。雛溪自上游曲曲折折,逶迤而來,流經儒橋村,穿過石橋,向美麗的分水江奔去。雛溪經儒橋村段,深潭積水,翠如碧玉,溪里水草搖曳,魚蝦逍遙。
雛溪岸邊豎有河段管理牌,注明責任人和監督電話。雛溪,曾經暴怒為害,曾經溫順如羊,如今它被人導著護著寵著。
在堅硬的石橋上,思緒如蒲公英的翅膀,飛向星光斑斕的夜空。星輝下,我看見儒橋上有位溫婉的可人兒手執信物,面向潺潺溪水,訴說著一樁樁不能言的心事。《佛說》:“即使化身石橋等你走過,我的心事你會不會聽我說?即使在菩提下涅槃成佛,回首前塵又怕錦書難托。”縱使錦書難托,心事難訴,雛溪上的石橋,會永遠等在這里,等著與你的邂逅。
雛溪兩岸,右側為木制長廊,廊道黑瓦白墻,透著中式的優雅。左岸卵石鋪路,水泥護欄依水而建,隔著卵石路的圍墻上,一幅幅淡雅的水墨墻畫書寫著儒橋村的歷史和當年古街上的風土人情。
三
沐浴在陽光下,徜徉在卵石路上,透過墻畫,我從古老的石橋走進當年的儒橋村。
儒橋村,古稱鳳市街。相傳很久以前,有人在此開墾荒地,看到一只鳳凰從古墓中飛出,于是村民將這個地方稱為鳳市。鳳凰于飛,其羽翙翙,有鳳來儀,萬物生長當茂盛,寒冬炎夏也不枯,春播秋收,開花結果。傳鳳市古街早在清朝就熱鬧繁華。
執一柄小扇,邁著小步,穿越到當年的鳳市街。我看到石橋村邊,古樟佇立,分水江上片帆點點,隔江而望,遠處青山綿延,村外田園連連,農人們擔鋤牧牛晚歸,一幅采菊南山下的田園牧歌圖向我徐徐展開。
古街上屋宇林立,沿溪而筑。街面上人聲嘈雜,有的戴著老花鏡,嘴里叼著旱煙,坐在小木凳上修靴補傘;有的卷著袖管,騎在木凳上,在磨刀石上磨剪子和刀槍;有的留著胡須,一邊搖著把手,一邊吆喝“炸爆米花噢”…… 我看到遠處的茶園里,農婦戴著笠帽,穿著單衫,雙手在茶樹間快速地翻飛著,將一把把清香的茶葉帶回家,等候與水的纏綿和交融。
水墨墻畫還原了鳳市古街的市井萬象,帶我領略了昔日的古村風貌。
據《悠悠分水》記載,20世紀四五十年代,鳳市街上還有傅義和、周泰和兩爿大的南貨店、盛昌布店,三爿豆腐店,還有粉干店、寶權茶店、大竹漢管子店、饅頭店、打鐵店、剃頭店、子蘭客棧、油條攤等。當時儒橋村里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肉店老板馬掛子,盛昌店里吊膀子,寶權瞎子搖棍子,光照店里擲骰子,市井生活的鮮活形象宛如眼前。
時間是一把無情的篩子,它用四季的風雨將儒橋的老屋篩進潮濕的歲月里。行走在現代儒橋的卵石路上,一幢幢新式民居沿路而建,我再也看不到古舊的屋檐下呢喃相依的乳燕了。在新鋪的卵石路上,我看到毛色發亮的貓狗在路中央嬉戲打架,還有擔著糞桶的老人從街上走過,他們沒有時空交錯的對比,他們滿足和享受著當下的每一縷陽光和每一滴生命的雨水,這是現世生活的安穩和寧靜。
老屋里令人懷舊的乳燕飛走了,在磚瓦蓋成的簡易農房里來了一批特殊的青年,他們是“上山下鄉”熱潮時的知青,他們的父母是杭州圓珠筆場的職工。知青們在家長的提議和幫助下,在儒橋大禮堂辦起了分水第一家制筆廠,生產出了分水第一支竹竿圓珠筆。這一竿小小的圓珠筆如星星之火,點燃了整個分水鎮的制筆業,使分水成為中國的制筆之鄉,從此,分水人以一竿筆走遍天下。
同時期,“村里的青年團員和民兵集資幾十元錢,購買了300多冊圖書,用紙板箱當書架,在30平方米的房子里辦起俱樂部,開展書報閱覽、文藝演出、出黑板報、放幻燈片等活動。俱樂部越辦越好,如今活動場所擴大到1200平方米,有閱覽室、棋類室、廣播室等。擁有50多種報刊,12000冊圖書。多次被評為省、市、縣先進單位。”(《悠悠分水》)俱樂部的圖書如一粒粒文明的種子,在儒橋村的土壤里發芽、開花、結果,將儒橋人的精神之光收藏。
知青和俱樂部的青年們汲取著雛溪里的清泉,他們在古老的石橋上留下毅然而堅實的腳印,他們用筆和圖書點亮了儒橋村人致富的夢想。
走到鳳市街盡頭,再回首,遠山綿延含黛。
對儒橋,我只是一位匆匆的過客,但我滿足于自己的足跡能走進這片光陰,能將我的文字留在儒橋永遠也寫不完的書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