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人類學建設的中國話語

[摘要]洛秦教授通過多年來的努力，在音樂人類學學科交叉和方法論上的中國經驗的探索，以及精心組織團隊，集中推出行業標志性成果等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績，這些成果大多已成為近些年來相關領域深入研究的重要參考文獻，為我國音樂人類學學科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關鍵詞]洛秦；音樂人類學；音樂人文敘事；中國話語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7）08-0005-03

1980年于南京召開的首屆民族音樂學會議至今已經37年。就一個學科而言，37年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就中國的音樂人類學（民族音樂學）學科發展而言，卻因與國內傳統學科相關研究在研究對象與方法上的密切關系，以及特殊的歷史原因，而形成坎坷、波折、反思和日漸清晰的復雜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有不少學者在辛勤思考并在實踐中探索音樂人類學這一外來學科在中國語境下的發展道路問題。其中，洛秦通過多年來的努力，在音樂人類學學科交叉和方法論上的中國經驗的探索，以及精心組織團隊，集中推出行業標志性成果等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績，這些成果大多已成為近些年來相關領域深入研究的重要參考。

一、觀念引入與實踐：“音樂中的文化與文化中的音樂”

洛秦認為，音樂不應該作為一種純粹的聽覺審美、創作及演奏技術，或者作為一般欣賞和娛樂的媒介去看待，還需要從更為深刻的層面去思考、理解和認識音樂與社會、宗教、文化之間的復雜關系。這樣的認識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體現在他的文章里。1989年，洛秦在《音樂史學方法論斷想》中即已提出，“音樂歷史學對象既包括對由人所構成的社會中的人的行為、心態、思想和社會經濟的研究，也包括對由物所構成的自然界中物體振動現象的探討。……音樂歷史學所追求的是一種對過去的音樂文化的客觀的擬樂性和擬人性”。如果說此時洛秦先生的“音樂文化史學觀”已經體現出了與以往中國音樂史學研究傳統的差異，那么在10年之后的1999年，也就是海外留學回國的第二年，洛秦開始撰寫并發表的《音樂中的文化與文化中的音樂》系列論文，則成為影響國內音樂學界學術思潮的標志性成果之一。該系列論文從世界民族音樂的整體視角出發，對各民族音樂文化的社會基源與觀念因素、不同民族和文化中音樂的意義與功能、音樂文化的變更和繼續等問題進行了深刻討論，從而引發了國內對“音樂與文化”關系問題的持續關注，在表達個人學術觀點的同時，也促成了國內音樂學界對以往音樂學術習慣的積極反思，更為后來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的積極建設與迅速發展鋪墊了必要的討論基礎。該系列論文成為國內音樂人類學初期建設時逐漸納入“文化”視角的標志性成果。

二、田野無處不在：“音樂上海學”與“音樂史學的人類學化”

洛秦在其音樂文化觀的認識基礎上進行了類型不同的田野考察工作，例如他在美國華盛頓大學留學期間對世界民族音樂及美國街頭音樂的考察，體現了中國視角下對異文化的主體觀察與表述，以及對邊緣音樂文化的人文關懷。他的博士論文《昆劇，中國古典戲劇及其在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環境下的復興》則結合田野和文獻進行了歷時與共時的相互交融與展開，成為國內音樂人類學與音樂史學研究方法相結合的典范。近年來，洛秦努力最多的領域，則是“音樂上海學”（諸如《“音樂上海學”建構的理論、方法及其意義》等30余項相關課題） 的提出與“音樂史學的人類學化”的嘗試。

在洛秦看來，“音樂上海學”不僅僅是一種“地方性知識”的城市音樂人類學觀察，同時也是將“我者”文化觀察視為研究核心立場的案例實踐，以人類學學科語境對上海城市音樂進行田野觀察與主體表述有其中國實踐意義及重要理論價值。以上海高校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為平臺，洛秦及其團隊經過十余年的努力，已經從傳統音樂在城市化進程中的變遷、音樂媒體與大眾音樂研究、音樂產業與消費研究、音樂傳播方式及其作用研究、音樂場所的社會功能、城市“離散”音樂現象、地方傳統城市化中的社會性別研究、亞文化類與社會學角度的研究等方面對各種類型的上海城市音樂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具體涉及戲曲、民俗、曲藝、移民、宗教、經濟、教育、社團、媒體、劇場、出版等論題，并形成了上海城市音樂的文化闡釋、歷史敘事及社會表達等話語結構。音樂上海學的概念及其范疇所體現的正是中國近代音樂發展轉向現代性的重要階段，又體現了對于地方性知識的超越。可以說，洛秦的“音樂上海學”為國內區域音樂、音樂地理、音樂北京學、音樂嶺南學研究的相繼展開提供了有益的理論借鑒，同時，關于城市音樂研究的前沿性思考成果《城市音樂文化與音樂產業化》《“近我文化”與“近我反思”——音樂人類學的城市田野工作的方法和意義》等，都成為音樂人類學“中國經驗”及其模式的嘗試性范例。

對音樂歷史的“田野考察”，也即音樂史學的人類學化正是洛秦涉足本土的另一學術創新。他于1999年發表的《民族音樂學作用于歷史研究的理論思考和實踐嘗試》已經討論了民族音樂學（音樂人類學）對中國音樂史學的學理借鑒意義及其現實可能。在宋代音樂研究方面，洛秦及其團隊在諸多宋代音樂相關的課題研究中，例如系列叢書《宋代音樂研究文論集》（11卷）及“宋代音樂文化的研究與闡釋”，尤其注重古代音樂史事在學理層面的“敘事性”呈現，主張以民族志的方式從歷史的截面中整體地考察宋代音樂。他在《“新史學”與宋代音樂研究的倡導與實踐》中旗幟鮮明地提出，從一個歷史的截面中整體地考察宋代音樂的形態、制度、思想、文獻、意義等內容，能夠避免以往研究中“歷史碎片”的局限。這體現了“后楊蔭瀏時代”中國音樂史學兼重史料、視角和研究模式的史學路向，并將這一斷代史研究引向了有意識的方法論自覺。在近現代音樂史研究中，洛秦帶領其團隊對大量個案進行歷史敘事，至今已經有30項有關近代上海城市音樂研究的案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其本人的兩項研究，即《音樂1927年——國立音樂院誕生中的人、社會及其歷史》《音樂文化詩學視角中的歷史研究與民族志方法——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俄僑“音樂飛地”的歷史敘事及其文化意義闡釋》，洛秦對這兩個典型事件的音樂民族志書寫的基本思路是，把以往音樂史學作業中將史料、史事安排在“前景”，將探尋歷史事件背后的“因果關系”置入“背景”的寫作結構安排，用整體史的民族志理念重新編排，構建為一個新的敘事結構，將研究焦點置于音樂史事與其相關事項（人物、環境、氛圍、思潮）的關系范疇內加以考察。于是，音樂事件的因果關系暫避幕后，它們彼此的功能關系被擺放到前臺，以此來闡述具體音樂事項的文化意義。在這樣的理念觀照下，“國立音樂院成立于1927年的上海”“俄僑音樂生活勃興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法租界”，這些事件的考掘和描述，首先為讀者呈現的是特定歷史時間、空間內音樂事件發生的語境、功能或關系；于是，當代讀者就有可能從這些研究中引申出歷史描述的現實意義，也更具時代真實和當下指向的屬性。洛秦將這樣的學術理念和實踐，提煉為所謂“音樂文化詩學”的解釋框架。即，“結構性地闡述，音樂的人事與文化關系，是如何受特定歷史場域作用下的音樂社會環境中形成的特定機制影響、促成和支撐的”。

洛秦的成果《敘事與闡釋的歷史，挑戰性的重寫音樂史的研究范式——論音樂的歷史田野工作及其歷史音樂民族志書寫》是其對音樂歷史進行“田野”方式的“敘事”與“闡釋”的新思考，主張在這個層面上開展“重寫音樂史”的實踐。這一范式綜合攝取了人類學的方法論、思想的視角和詩性的智慧與直覺，彌補了近代以來“音樂學”固守科學范式的不足，為其在植根于中國深厚的史學傳統基礎上的更新拓展提供了獨特的中國話語。

三、研究機制的創新：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的中國實踐與經驗

雖然說，音樂人類學作為一個外來學科必然經歷本土化過程，但是就中國學科發展的現實需要而言，理清音樂人類學與中國傳統音樂理論研究以及國內整個音樂學之間的關系，以及在世界語境下明確自我特色的學科定位與發展目標顯然是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洛秦正是通過其個人及團隊的學術研究、學術活動的組織以及學術出版來開展這一工作的。

除了陸續發表《音樂人類學的歷史與發展綱要》《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與經驗的反思和發展構想》等文章，洛秦還主持出版了《音樂人類學的理論與實踐文庫》《上海城市音樂歷史與文化研究叢書》《西方音樂人類學經典著作譯叢》等50余種書籍，其中《啟示、覺悟與反思——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實踐與經驗三十年（1980-2010》五卷是對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發展的梳理與分析；《音樂人文地理》叢刊以音樂田野工作的實錄為內容，圖文并茂地記錄了大量的實地考察的經歷和思考；《音樂藝術》連續多年在每年第一期開設“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專欄”；此外，洛秦還主持舉辦了多期“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專家講習班”，在國內引起特別關注。這些成果對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的建設與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當然，任何新學科、新視角和新方法的運用，既會有所成就，也會面臨挑戰。沒有一個持續、穩定的學術團隊和運作機制，洛秦在音樂人類學的中國化道路上的這些探索，或許也不會如此順利。用洛秦自己的話說：“個人努力總是有局限的，學科建設要依靠團隊。感謝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這個團隊，特別是其中作為梯隊成員的研究生團隊，為了我倡導的音樂人類學在中國的建設與發展，以中國經驗來實踐城市音樂田野與歷史音樂田野，他們甘愿充當‘炮灰’，不怕犧牲，沖鋒陷陣。感謝他們所付出的勇氣和辛勞。”相信這番話并非洛秦簡單的自謙之辭。放眼現代學術史，舉凡在某個學科領域有所突破者，無一不是在精誠團結、持久耕耘的團隊努力之下取得成績的。筆者認為，在今天的音樂學術生態中，這種開放、謙遜、包容的研究姿態與心態，尤其值得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