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樵學派看《樂律表微》的學術價值

[摘要]作為乾嘉學派重要分支的“浙東學派”，其主要學術群體大多出現在德清縣。而德清胡氏家族以胡渭、胡麒生、胡會恩、胡彥昇、胡彥頴等為代表的“東樵學派”，延綿不斷200余年，可謂乾嘉學術的一個縮影。在樂律學領域，胡彥昇與同時代經學家不同，在探討樂律學問題時從未涉及“河”“洛”學說，這正與胡渭《易圖明辨》窮溯本末、去其神秘光環的“破壞之功”相得益彰。胡彥昇自乾隆二十一年（1756）掌教清溪書院，并于乾隆二十年（1755）夏，將其所著《樂律表微》講述于此，成為胡氏家族樂律學研究的高峰。

[關鍵詞]《樂律表微》；樂律學；東樵學派

[中圖分類號]J61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7）14-0013-04

胡彥昇（1696—1784），字國賢，又字竹軒，浙江德清人，東樵學派主要傳人。

東樵學派是清代胡渭所創學派。胡渭（1633—1714），初名渭生，字胡渭明，號東樵，浙江德清人，此學派因其號而名，胡渭家學有其孫胡彥昇承傳，東樵學派主要治經學、地理學，尤精于地理學。雍正八年（1730）庚戌科進士，雍正十二年（1734）改山東定陶縣知縣。其所著《樂律表微》共分八卷，內容涉及傳統律學、樂學、樂器學三個學術方向，正如《四庫全書總目》的評價“是書凡《度律》二卷、《審音》二卷、《制調》二卷、《考器》二卷，多糾正古人之謬，……在近代講樂諸家，猶為有所心得者也”，可以說《樂律表微》是東樵學派樂律學研究的重要著作。本文從胡彥昇生卒年及其家學；《樂律表微》題解、成書年代與版本辨析；《樂律表微》引用史料的種類三個方面展開討論。

一、胡彥昇生卒年及其家學.

江慶柏在《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中認為胡彥昇生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卒年不詳。[1]嘉慶十三年（1808）德清縣知縣周紹濂編撰《德清縣續志·卷八·人物》，有如下記載：“彥昇字國淵，刑部主事改山東定陶縣知縣。……著《樂律表微》八卷，又著《四書近是》《叢書録要》若干卷，卒年八十八?！焙鷱N生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卒年八十八歲，據此推測胡彥昇生卒為1696—1784。

清初浙江德清有徐、胡、談、蔡四大姓氏，而胡姓的根源，族人有來自徽州、浙江永康、余姚三種說法。[2]根據胡氏族人繁衍及科第情況列表如下：

康熙十二年（1673）德清縣知縣侯元棐等修，王振孫等纂《德清縣志·卷八·藝文志》[3]中記載胡氏族人所著典籍、紀載、雜文有胡友信《天山一山房稿》《政績錄》《筑城記》，胡公胄《吳羗山高士庵按記》，胡嘉生《清邑水利》，胡麒生《東萊先生讀書巖》，胡會恩《半月泉和韻》。另據《德清縣續志·卷九·藝文志》所記胡氏族人所著書目，列表如下（按四部分類排列）：

從上表可以看出，胡氏族人在傳統學術研究的多個領域有所涉獵，在經學方面用力尤多，涉及易類、樂類、春秋類、小學類、四書類、孝經類。胡氏族人中學術成就最高的當屬胡渭（1633—1714）?！兜虑蹇h續志·卷八·人物志》中認為“國初浙江治經學者，鄞縣萬斯大，蕭山毛奇齡，嘉興徐善，秀水朱彝尊，核其撰述，渭為稱首”。胡渭的研究領域主要在經學和地理學兩個方面，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評價胡渭為：“他的學風，不尚泛博，專就一個問題作窄而深的研究，開后人法門不少?！盵4]他與當時學界精英徐乾學、毛奇齡、閻若璩、朱彝尊等人都有很深的學術交往，在考據和辨偽盛行的時代，實現了較高的學術成就。胡謂這種“窄而深”的學風對其嗣后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胡會恩、胡麒生專攻詩學，胡會貞、胡彥頴專攻小學，胡彥頴

胡彥颕著《北窗偶談》目次中記載“石田農胡彥頴稿，弟彥昇竹軒參訂?！薄⒑鷱N均在樂律學領域有所心得。

綜上，胡氏族人在科第上有榜眼、進士、舉人，仕宦上有尚書、知府、知縣，學術界有文章大家、經學家，在辭章、樂律、詩學等方面均有著作問世。正如胡會恩在《錐指紀恩》中所述：“臣會恩，先世恒為士，自高祖友信以明隆慶間進士起家，為順德令，政績茂著，粵人至今尸祝。而文章為世所宗，與歸太仆有光齊名。嗣后科第蟬聯?！焙霞易鍙牡谝淮研攀迹恋谒拇螡h學的先驅人物胡渭、胡麒生，再到第六代胡彥頴、胡彥昇，延綿不斷200余年，由此學界亦有“東樵學派”之稱謂。加之家族內部的學術分工，可謂浙東學派“明經通史，會眾合一，重視力行”[5]學風的一個縮影。在樂律學領域，胡彥昇與同時代經學家的不同之處在于，在探討樂律學問題時并未走入一再追求數理本身規范性的象牙塔內，從未涉及“河”“洛”學說，這正與胡渭《易圖明辨》窮溯本末、去其神秘光環的“破壞之功”相得益彰，所以胡彥昇得自家學，不攀附“河”“洛”，正顯其清醒獨立之立場。

二、《樂律表微》題解、成書年代與版本辨析.

《古代漢語詞典》認為：表，意為顯示、表彰、表明。[6]微，意為衰微、衰落、隱匿、精妙、深奧之意。[7]而“表微”二字和為一詞，有闡發隱微，或闡揚已經衰微之學的含義?！吨袊偶畷坚屧~典》提出：“先秦六經中有《樂》，秦火之后，《樂》遂衰微，后世學者采擇經傳欲補其闕，胡氏亦欲繼絕表微，故名其書曰《樂律表微》?！盵8]在《樂律表微》中，胡彥昇從樂律學的許多重要議題入手，大量引用前代文獻，明確寫作立意，闡發“樂”“律”之深奧道理。書名《樂律表微》，他皆在發“樂”“律”之隱義，而“律”“聲”作為音樂的符號，在歷史的過程中，不斷地被賦予、被擴展出更多的文化內涵，以至于作為文化符號載體，在音樂運動中，因為文化觀念的規定，便有了許多音樂進行中的禁忌，如宮濁商清不可顛倒是受之君、臣、民、事、物的政治倫理規定。胡彥昇的論述頗有層次，如律呂自然相生之道、五音相生之道，音、律結合時又受制于文化觀念，他是層層道來的?？v觀全書，見出胡彥昇在樂、律兩分的總體文章框架下，又在律的綱目下析出道、器兩類，如在總論律呂相生即“道”的框架下析出三段“附論”，“附論”又都是“器”層面的應用理論；在樂的綱目下，討論完與樂有關的理論后，如二變的樂學樂調作用、中聲的美學性質、四清的依禮定樂等，又專論雅樂中的歌詩?？梢钥闯龊鷱N重視理論與實踐的關系，進而闡發“樂”“律”的隱微之道。

關于《樂律表微》的成書年代，丘瓊蓀、呂建強認為是1755年，刻于1763年。

丘瓊蓀在《燕樂探微》一書、呂建強在《燕樂二十八調是四宮還是七宮？》一文中分別對《樂律表微》的成書年代進行了考證。汪申申認為是1775年。[9]另有吳志武認為是1779年。[10]《中國音樂書譜志》提供了四個版本：清乾隆間耆學齋刊本、清乾隆二十年（1755）刊本、清乾隆十八年（1753）沈孟堅刊本、四庫全書文溯閣本?！吨袊偶偰俊そ洸俊穂11]中除《中國音樂書譜志》所述版本之外，增加了一個故宮的清抄本。[12]

清乾隆間耆學齋刊本有戚振鷺序、沈孟堅序、胡彥昇自述三個序言，故宮清抄本僅有胡彥昇自述一個序言。此三序為判斷《樂律表微》的成書年代提供了豐富的學術信息。[BW（D（S，，）]

1清乾隆間耆學齋刊本?？滴跛氖哪辏?705），康熙南巡，御書“耆年篤學”四字賜于胡渭，胡渭以“耆學齋”為室名。此本封面上寫明“乾隆壬午仲春”，所以此本應刻于1762年。

2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沈孟堅刊本。據戚振鷺1763年序“辛巳之春（1761），翠華南幸……同年研圃使君（即沈孟堅，字研圃）忱分清俸籌之。梨棗鋟成”所言，沈孟堅刊本最早應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而不是《中國音樂書譜志》所述的十八年（1753），沈序也提到1761年皇帝南巡之事，那么沈孟堅刊本與耆學齋刊本或許是同一個版本。

3故宮清抄本。此本載有胡彥昇自述一序，未收戚、沈二序，推測此本應為耆學齋刊本之抄本。

4四庫全書文溯閣本。修撰《四庫全書》開始于1772年，提要著于1781年（乾隆四十六年），歷時十年，未收戚、沈、胡三序，不知所據何本。

據胡彥昇自序所提“乾隆乙亥（1755）歲季夏，德清胡彥昇述于清溪書院”，對于清溪書院，《德清縣續志·卷二·建置志》中記載“自乾隆丙子丁丑（1756—1757）間，本邑主事胡彥昇進士、蔡書升掌教后，遂不復延”可知，至晚1755年前，胡彥昇在擔任掌教之前已完成《樂律表微》的寫作，當他在清溪書院講述時，至少有其手稿。

三、《樂律表微》引用史料的種類.

史料學是歷史學研究的核心內容，史料學的研究水平是解釋歷史現象的重要前提，而且史料的運用又不僅僅是一個程序化的過程，他與歷史研究者的觀念息息相關，體現了研究者的歷史傾向性、知識理念和思維能力。[13]從史料學的角度出發，判斷研究者水平的高低成為一種可能。胡彥昇的樂律學研究體現了清代乾嘉時期考據派的學術傳統。在論述到變律、變半律等問題時，對前輩學者的研究方法及成果進行嚴格的引述和仔細的論證，不盲從古人之說，尤其對前人大加批評的內容，結合音樂實踐，審慎研習解讀，從而體現了他“樂”字當頭的學術基點?！稑仿杀砦ⅰ吠ㄟ^爬梳大量史料，引經據典，探討管律、律本三寸九分、蕤賓重上生、周代七律、變律、律準、琴律等一系列學理問題?，F擬表統計，以期通過他引用文獻的規模和數量，判斷他學術繼承的來源及學理思路：

通過上表可以看出，《樂律表微》在論證樂律、宮調理論時，引經、史、子、集各種學術文獻，基本按照文獻的產生年代來進行引證，如《樂律表微·卷三·總論五音》中，根據歷史文獻的產生年代引述了如下文獻：《周禮·太師》《爾雅·釋樂》《禮記·月令》《禮記·樂記》《左傳·昭公元年》《史記·樂書》《漢書·律歷志》《宋史·律歷志》，這種引述方式顯示出了一種學術史的自覺。正如胡彥昇所言：“謹因朱子《禮書·鍾律篇》，參以史、志及諸儒之說而附臆見于后?！睂τ诿恳粋€議題，胡彥昇都是采用竭澤而漁、考境源流的學術態度，從經、史文獻中找出的古來主要論說，逐一比對分析，對文獻中所提出的不同觀點進行分類表述，進而得出自己對這一議題的觀點。這一表述方式充分體現了清代考據學派的學術傳統。

結語.

作為乾嘉學派重要分支的“浙東學派”，其主要學術群體大多出現在德清縣。而德清胡氏家族以胡渭、胡麒生、胡會恩、胡彥昇、胡彥頴等為代表的“東樵學派”，延綿不斷200余年，可謂乾嘉學術的一個縮影。胡彥昇自乾隆二十一年（1756）掌教清溪書院，并于乾隆二十年（1755）夏，將其所著《樂律表微》講述于此，成為胡氏家族樂律學研究的高峰。胡彥昇對于每一個樂律學議題，采用竭澤而漁、考境源流的學術態度，從經、史、子、集文獻中找出古來的主要論說，顯示出一種學術史的自覺，體現了很高的研究水平。

[參 考 文 獻].

[1]江慶柏.清代人物生卒年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559.

[2]胡文經，胡匯名.德清胡姓的源流、根系和興衰[J].尋根，2007（03）：113.

[3]侯元棐等修，王振孫等纂.德清縣志[M].臺北：成文出版社，1984.

[4]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4：81.

[5]吳光.黃宗羲與清代浙東學派[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11.

[6]古代漢語詞典編寫組.古代漢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94.

[7]漢語大字典編撰委員會.漢語大字典[M].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0：837.

[8]張林川，郭康松，楊薇，閔定慶，溫顯貴，周德美.中國古籍書名考釋詞典[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83.

[9]汪申申.清代音樂理論管窺[J].黃鐘，2002（01）：68.

[10]吳志武.幾則明、清、民國文獻之釋“變”“閏”[J].文化藝術研究，2009（06）：156.

[11]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編.中國古籍總目·經部·樂類·律呂之屬[M].北京：中華書局，2012：549.

[12]故宮清抄本.故宮珍本叢刊第31冊[J].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

[13]李良玉.史料學的內容與研究史料的方法[J].安徽大學學報，2001（01）：42—43.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