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蘇
從搬進這個居所之日起,鳥兒的鳴唱就如影隨形,不絕于耳。
一群鄉間常見的小麻雀棲居于一墻之隔的大青樹上,與我相伴已有好幾年。每天從晨曦微露到暮色漸濃,耳畔總有它們不知疲倦的歌聲傳來,讓人心情舒暢。
在鳥類里,它們應該是最樸素的一群了吧。淡褐色的羽毛,玲瓏的身子,尖尖的小嘴,沒有五彩繽紛的羽衣,也沒有婉轉的歌喉。從歌聲來判斷,它們應該有上百只,不然怎會唱出如此聲勢浩大的歌謠。
說它們熱鬧,卻一點也不會讓人心煩。它們忽而激越忽而清脆忽而低婉的叫聲,不是一個“嘰嘰喳喳”這樣的詞語就能概括得了的。一天的不同時段,它們會唱出不一樣的歌來。早晨的歌聲最清脆,旋律優美,清澈透亮。正午時分,多數鳥兒外出覓食,幾聲鳴叫顯得有些零落而慵懶。到了傍晚,便是我和這群鄰居相伴的好時光。
一杯清茶,幾卷閑書。一群鳥雀,幾聲歡唱。從黃昏到夜幕降臨,我的這群芳鄰,才會停止歌喉歸巢歇息。等到第二天黎明,再奏一曲清音將我從夢中喚醒。
聽慣了它們的鳴唱,也就喜歡上了它們不算好看的樣子。我便經常站在露臺上,看它們成群的,結對的,三三兩兩的或在樹枝間停留,或在灰墻瓦溝間跳躍。有時,它們會成群地從隔壁樹枝上一起飛到園中的石榴樹上,再從石榴樹飛回大青樹,來來往往,樂此不疲。有時,它們又會以一種振翅高飛的激情,撲棱棱飛過田園,在我目光里留下一道優美的剪影。
若是冬日,樹葉落盡,我就能清晰地看到它們在光禿禿的樹枝間快樂游戲。一個個灰褐色的小身子輕靈地從這枝,跳到那枝。有時,干脆就倒著掛在細細的樹枝上,像是在為我表演驚險的雜技。細細的樹枝隨著它們的轉身上下搖動起來,我的擔心還沒來得及涌上心頭,它那里一個翻轉,便又雄赳赳地立在枝上,昂著小腦袋唱起了歌。
石榴花開的季節,它們會久久地停在枝葉間,我認為它們在賞花,兒子卻說它們是在等石榴結果,有了果實,就可以飽餐一頓了。這話不假,因為每年中秋前后石榴成熟時,就會見到掛于枝頭的咧嘴石榴和自在啄食的鳥雀。鮮紅的石榴,淡黃的樹葉,灰不溜秋的鳥雀,構成一副頗具美感的自然工筆。
愛好攝影的老公曾花時間躲在一旁,悄悄拍下它們愉悅啄食的照片。鏡頭里,鳥兒以一種倒掛金鉤的姿勢,將小小的尖嘴伸進裂開的石榴,津津有味地享受著,不經意就把自己搖曳成風中意趣盎然的一道景致。
相處久了,這些可愛的鄰居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它們會在午后安靜的時刻落到我的園子里,沿著碎石鋪成的小徑閑庭漫步。或在草地上啄食,在池塘邊喝水,在假山上臨水欣賞自己的倩影。家中老人和孩子經常把面包屑和谷物撒在園子里,讓它們隨意享用。但警覺的它們卻不會癡迷園中的美景美食,只要有一點聲響,馬上展翅起飛,停在墻頭小心觀望。等確定沒有危險才又機敏地落下,繼續在園子里散步玩耍。
二樓的露臺上是個玻璃頂。這群小家伙經常飛到玻璃頂的邊沿,昂著小腦袋,撒開小爪子,像初涉T臺的模特一樣,小心翼翼地走上幾步,感受這里與墻頭瓦檐,草地泥土不一樣的格調。有時,它們落在露臺的圍欄上,三五成群地休憩、玩耍,自在快樂。這樣的時候,我便悄聲坐在書房里,透過窗欞偷偷觀望,靜靜感受它們的快樂。有時我會打開窗戶,期盼它們能像馮驥才老先生筆下的珍珠鳥一樣,飛進來,在桌上的書頁間踩上幾腳小爪子。可這樣的期盼終究沒有實現,它們偶爾的誤闖也沒有心安理得過,只一小會,就飛走了。或許,我們之間的信任還沒到珍珠鳥與馮老先生的境界吧。
沒有彼此信賴的樂趣,卻也不乏我對它們的喜愛。最愛看夕陽下的它們三三兩兩閑散在墻頭上、瓦溝間的樣子。
看著這群跳上飛下,忽左忽右的小東西,心底就會柔軟起來。有時它們外出不歸,再碰上下雨,我就會為它們擔心,不知它們會到什么地方避雨。而它們也好像懂得我的心思一樣,一等天晴,馬上飛回來,在帶露的枝葉間為我獻上一曲清婉的歌謠。
偶爾,墻頭上會停留幾只遠道而來的羽毛鮮亮,個頭健壯的鳥兒,它們也會和我的這群鄰居們一起唱歌玩耍,但不幾日的光景便又飛走,不見了蹤影。只有這群鳥雀執著地居留于此,不曾離去。這些小東西,有情有意有靈性。
一方晴窗,一群芳鄰。
寫下這些文字時,窗外有微雨灑過。我的這群小機靈們,正高聲叫著飛過雨后的田園。一陣歌聲,唱出生命的愉悅。
(常朔摘自《云南日報》2017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