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伏妖篇》的多維解讀

王兵兵+張騰

周星馳監制、徐克執導的古裝魔幻喜劇片《西游 ·伏妖篇》，作為《西游 ·降魔篇》的后續故事，再次展現出對經典原著獨辟蹊徑的詮釋方式，可謂是東方魔幻題材電影新的里程碑，突出表現在世界觀的構建、“成人童話”風格、影像創新等方面。

一、世界觀的構建：現代社會視野下新型師徒倫理觀

近年來，魔幻題材電影中的鬼妖題材電影，在華語影壇呈興盛之勢，發展勢頭越來越猛，如《畫皮》《西游 ·降魔篇》《捉妖記》《大圣歸來》《九層妖塔》《美人魚》等影片，不僅贏得了中國主流觀眾，而且獲得了好票房和好口碑。 2017年大年初一上映的《西游 ·伏妖篇》也不例外，公映首日，連破華語片首日票房最高紀錄和中國影史單片單日最高票房紀錄，成為華語影片最快速度破 2億、破3億的電影。

魔幻題材電影之所以能夠贏得觀眾，首要因素在于電影創作者對電影世界觀的構建。在此方面，《西游 ·伏妖篇》對師徒倫理價值的探討，就超越了傳統倫理價值。在中國傳統倫理價值中，作為一種價值判定，“師徒如父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直把師父身份視作為父親身份權力的擬制，“師”與“父”獲得了同等的道德地位，使以“父親”為中心的家族血緣倫理，在教育領域產生了以“師父”為中心的相關身份的擬制，并由此延伸出“師母”“師兄”“師弟”“師姐”“師妹”等關系。因而，師徒之間具有父與子式的嚴格等級關系，也有著不可違背的禮數，徒弟對師父也要遵循禮數，唯命是從。倘若徒弟不守規矩或犯了罪過，師父還可以直接問罪和治罪，也可能被逐出師門。故事一開始，唐僧暴打“臭猴子”、唱“乖乖歌”當眾懲罰孫悟空跳舞出丑等戲份，正是中國傳統中“師父”權威的影像表達，“我很聰明，我很厲害，但是我低調我不說”反復呈現，也是唐僧維護“師父”權威的心理反映。

影片在創作時營造出不同于傳統的常規的師徒倫理觀，大大顛覆了唐僧師徒以往在觀眾心目中的固化形象。這種顛覆包含了對現代社會視野下新型師徒關系的價值探討，并且又特別符合當代社會人性的表達。師徒四人西天取經路上勾心斗角，內部矛盾重重，暗藏危機。唐僧因段小姐之死與孫悟空的心結未解，常常流露出對孫悟空的怨恨。孫悟空是一個敢于藐視天界權威、敢于鬧天庭的叛逆英雄，結果與神界享有最高地位的如來斗法失利，被壓在如來掌化作的五行山下悔過五百余年，后被唐僧救出并被收為徒兒，保護唐僧西天取經。雖對唐僧也怨恨在心，又懾于唐僧的如來神掌不敢離開，卻會反抗或奚落唐僧。在比丘國給唐僧貼上“聽話符”后的戲份中，孫悟空令唐僧被迫干出很多“丟身份”的事，使師徒四人被迫離開比丘國。“這一路，我殺的妖、降的魔，全都是為了他。 ”道出了孫悟空對唐僧的不滿之情。豬八戒陽奉陰違，出賣唐僧、離間唐僧和孫悟空的關系。沙和尚對唐僧也有怨言，不僅希望孫悟空吃掉師父，還挑撥悟空“干掉師父”。這種離心離德的師徒團隊危機重重，甚至面臨火并的風險。

師徒四人的恩怨如何化解？西天取經的神圣使命如何完成？觀眾對師徒四人的未來充滿期待和想象。唐僧給孫悟空下跪認錯一幕，大大顛覆了以往影視作品里師徒關系的套路，特別是唐僧對徒弟的歉意：“我只知道打你、罵你”等一席肺腑之言，順應了觀眾對親人般師徒關系的期盼，更引起了人們對現代社會轉型過程中師徒倫理觀的深層次思考。對此，周星馳表示：“唐僧是一個包容的，有智慧的人，他覺得自己有錯的地方，就認錯。但其實也有戲中戲，他是在演戲。 ”[1]的確，這一跪，讓人感到意外，是“危機管理學的高手”的招數，還是“以退為進”的應急策略？還是唐僧師徒關系的“戲說”？

這種志同道合、具有強大凝聚力和戰斗力的師徒團隊，是在怎樣的價值觀的引領下完成師徒各自的進步與成長？應該說，影片在現代新型師徒關系的問題上進行了的新探討。故事開始時，唐僧師徒的關系是極不和諧的，唐僧明明知道三個徒弟都不能成為西游的后盾，也親耳聽到孫悟空因心生怨恨要加害自己，但依然選擇了帶著三個徒弟一起取經。影片的結局是，經歷了蜘蛛精、紅孩兒、九頭金雕、白骨精的妖魅蠱惑和前途艱險，師徒四人化干戈為玉帛，真正變成無堅不摧的驅魔團隊。尤其是影片結尾處孫悟空怎么也不肯還唐僧戴在他頭上的緊箍咒，對師父的怨恨化為對師父的感恩之情，開開心心地和師父奔赴西游取經的新旅程。這也是對當前社會中一些缺乏底線、無視倫理道德師徒互撕事件的回應，是一部真正給予人們正能量的作品。如果說在《西游 ·降魔篇》中唐僧師徒有名無實的話，那么，在《西游 ·伏妖篇》后，唐僧師徒終于是有名有份又有情了。

二、“成人童話”風格：含蓄折射出現實世界的真與丑

徐克不僅成功保留了周星馳劇作中一貫的符號和風格，還幫周星馳將“成人童話”風格融入整個劇作之中，使得電影在幽默的同時，更深刻地反映出電影所要表達的思想與理念，也讓觀眾充滿了無盡的遐想。

成人童話不是用兒童的眼光去看世界，而是以更理智、更含蓄的成人思維方式折射現實世界，以或具體或抽象的藝術形象把世界生活中真正深刻的思想理念表現出來。《西游 ·伏妖篇》講述的西游故事，就像是當今社會某些現象的絕妙影射。影片中或冷眼旁觀或戲謔調笑人類，都是徐克、周星馳兩位大師對真善美的獨到見解與美學表達。

電影故事中充溢著對當今社會現實的深刻感悟與理解，揭露出現實生活中人性的丑陋與黑暗，也包含了周星馳對社會、對人生的太多無奈與思考。西行的唐僧食不果腹多日，重病纏身在戲班子里應急客串乞討度日，身無絕技的他唯一可以想到的掙錢方式就是“妖精表演”——讓徒弟們雜耍。然而，孫悟空、豬八戒和沙和尚的消極表演，卻遭到觀眾以“強迫半價”“強迫退票”“強迫給全體圍觀者無緣由賠付”的方式對待。唐僧師徒不僅不被視作“真正值得幫助的正義之士”，他的“專業驅魔團隊 ”還被戲班主“捅”了好幾下。盡管唐僧請求“看完再說”，但得到的回應還是“捅”。影片巧妙地設計了孫悟空對戲班主一村發狂似地大肆破壞的情節，以證明“專業驅魔團隊 ”的真正實力，但戲班主及全村老少卻呈出全部家當甚至性命乞求唐僧放過他們，戲班主及全村老少的反應巧妙影射了人們內心深處對妖怪的恐懼和欺軟怕硬的心理。“專業驅魔團隊 ”慘遭戲班主一伙的戲謔，可以說是對當今社會不同程度存在的道德淪落、人情冷漠、是非不分、欺軟怕硬等現象的深刻嘲諷與無情批判。

電影故事也在奇思妙想中勾勒出“本來人性都是善良像小孩”的美好愿景，給人們以美好的憧憬與希望。影片把《西游記》原著中唐僧念緊箍咒的咒語轉換為“乖乖歌”：“學會做好小孩，相親相愛；關懷就在心中，充滿色彩。乖乖，你快回來，我懷抱一直為你打開。乖乖，要真心悔改，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小孩”把原著中孫悟空的痛苦不堪轉換為手舞足蹈，精心營造出一個當代文化氣息濃重的“沖突中追求和諧”的美學追求。這樣的巧妙構思體現了“慈悲為懷”“渡人向善”的理念，運用兒歌對孫悟空進行潛移默化的教導，比起用辱罵和武力讓其屈服更能體現出佛的慈悲之心。

影片還運用“喜劇”元素以及觀眾非常熟悉的《小刀會序曲》《梁祝》等經典配樂，表達了唐僧對段小姐的“一生所愛”，是一個感人的成人愛情童話。故事在開始部分就帶給觀眾“意外”：兩位電影大師還能這么玩？降妖除魔的武林高手孫悟空，夜間被唐僧深情摟抱，被問“有沒有想我”，頭上的緊箍咒也被唐僧強吻，營造出一種既荒誕又溫馨、既出位又“呆萌”的男男關系。白天醒來，唐僧卻用藤條暴打孫悟空，夜間的那份溫情蕩然無存。而豬八戒和沙和尚一貫地煽風點火，似乎只對那點男男之事饒有興趣。不過，影片給出的解釋令人感動，唐僧和孫悟空不是男男之戀情，而是孫悟空戴的金箍是段小姐的遺物，唐僧抹不去心中對段小姐的思念，所有種種都是睹物思人的情不自禁。影片在揭開這一謎底時，孫悟空的反應更是升華了他與唐僧之間的感情，倆人真正意義上成為志同道合的戰友和兄弟。一個金箍箍住了唐僧與段小姐的愛情，更箍住了唐僧與孫悟空的師徒親情。

看過《西游 ·伏妖篇》之后，看懂了故事里的孫悟空和唐僧之后，才會理解周星馳對于愛情的獨特領悟，更讓人感動。段小姐的回閃和恍恍惚惚出現，是和《西游 ·降魔篇》之間的串連，與段小姐的“一生所愛”抓住了無數觀眾的心，勾起了觀眾很多的回憶，也戳中了觀眾的淚點，給觀眾帶來了長久的別樣感動，不能不說是影片的點睛之筆。楚楚可憐的白骨精小善成為唐僧愛情的延續，正因為唐僧在她的身上處處都看到段小姐的影子，看到自己抓不住的愛情，所以才拼盡全力保護她。在與孫悟空假戲真做的對峙中，他真情流露的那句 “是不是我所有喜歡的女人都像段小姐那樣死在你手上 ”，是為逝去愛情而爆發，更是為難過心劫而苦楚，悄無聲息地抓住了觀眾的心。最令人感到揪心的是當唐僧和孫悟空的設局揭開時，真的愛上唐僧的白骨精雖然顯得可憐、可悲、可惜，但也刻畫出唐僧一心渡人的大情懷和心中只有一人的癡情。“有過痛苦，方知眾生痛苦。有過執著，放下執著。有過牽掛，了無牽掛”。這種深情與執著，對于作為出家人的唐僧，也許是最終導致無法渡自己成佛的劫難。但對于普通觀眾而言，這種深情與執著，則是夠暖的男神才會有的可貴品質。

三、影像創新 ：開辟出中國魔幻電影的新天地

作為華語影壇最具代表性的技術派，徐克對于《西游 ·伏妖篇》影像創新的把控是毋庸置疑的，創造了一個與歐美、日本魔幻電影截然不同的視聽世界，尤其在人物的美術造型和動作設計上，開辟了中國西游題材的新天地。

《西游 ·伏妖篇》雖然是《西游記》經典橋段的再現，除了故事人物的延續外，影像創新極大地提高了古裝魔幻喜劇形式的層次。影片一開頭呈現的西游“夢想”就“引燃”試聽：唐僧來到了小人國，身型變得巨大無比，周圍的一切都很渺小。唐僧被成千上萬的小人簇擁，熱情贊美，不僅獲得佛祖的 22車經書，還獲得“終生成就獎”，獎項的光環發出絢麗的光芒，意味深長。這樣另類的對唐僧的解構雖無厘頭，卻體現著周星馳一貫的小人物大情懷的創作理念。在周星馳眼中，唐僧很 “小人 ，”渺小、身無長物，靠著自己為世人驅魔還世間祥和的大情懷，走上西行路。

電影設計了極具“中國風格”的三場大戲：三個徒弟營救師父大戰七蜘蛛、比丘國中激斗紅孩兒、九頭金雕的終極決戰，將紅孩兒、白骨精和九宮真人的故事糅合在一起，充滿懸疑驚悚的氛圍。無論是蜘蛛精瞬間的魔幻變身、孫悟空的空中騰躍、巨大石猴的發飆怒吼、巨大如來神掌的從天而降，還是那烈焰沸騰直沖云霄的觸目驚心、地裂山崩的強烈震撼、飛天遁水的精彩較量，特效都做得非常有質感，一草一木好像都蘊含著豐富的性格和生命，處處彰顯出徐克導演影別具一格的匠心創造。網友評價影片為“有生命的特效突破想象力的邊界 ”“堪稱視覺轟炸”，都表達了觀眾對周星馳、徐克兩位電影大師藝術創新的肯定與期待。

說電影可媲美好萊塢大片，絕不是贊美之詞。徐克認為，紅孩兒“基本上很兇悍，跟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對孫悟空也是一個挑戰，他越帥，悟空才能更帥！要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生命，是妖氣附體”，是個神秘好玩“有生命的玩具 ”。紅孩兒在空中放出冒著火光的千軍萬馬，與孫悟空大戰一幕令人記憶猶新。在極為顛覆想象力的紅孩兒的反襯下，“齊天大圣”四支大旗變成螺旋槳，孫悟空變得更加讓人震撼。這樣恢弘奇絕的戰斗場面極大地挑戰著中國觀眾的視覺神經和審美，同時也顛覆了中國觀眾心中的“西游”。再者是對唐僧師徒西行路生活的描述，徐克和周星馳并未避諱其中的苦，反而不斷用更苦去刺探觀眾的底線。雖然顛覆了我們長久以來對六小齡童版《西游記》的認知，但這意料之外的敘事卻在真實無比的情理之中。

影片也存在一些值得探討和改進的方面。例如，電影中豬八戒面對八腳張開只長著一個女人腦袋的蜘蛛精獸性大發，蜘蛛精反抗道“我是蜘蛛”，豬八戒回應“我也是只豬”并撲上去強吻蜘蛛精，是否屬于“無厘頭喜劇”風格運用欠妥？雖然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好色無比的豬八戒，令觀眾對其好色有更為直觀的認識，但過于赤裸的滲透著性和暴力的臺詞是否妥當？對于春節期間被父母帶來觀看該電影的兒童觀眾而言，這樣的畫面是否適合其觀看也是需要我們思考和討論的問題。

總體而言，《西游 ·伏妖篇》對師徒倫理價值的探討，超越了傳統倫理的價值，重新為觀眾展現了一種新型的師徒關系。“成人童話”風格更深刻地反映出電影所要表達的思想與理念，也讓觀影者充滿了無盡的遐想。人物造型上的瑰麗想象，更是為觀眾呈現出別樣風情的“西游記”，開辟出中國“西游”傳統題材的新天地，也為東方魔幻題材電影開拓了新的道路。

注釋：

[1]張磊.周星馳回應爭議：有黑暗更有光明[N].杭州日報，201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