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杰的動物園》

This cat was the size of a small horse， solid， massively chested， rippling2） powerfully about the shoulders. He was gold， and the pattern painted so carefully all over him， so utterly perfect， was the blackest black in the world. His paws were the size of footstools3）， his chest snow white.

I&apos；d seen him somewhere， his picture in a poster in London Street， over the river. He was jumping through a ring of fire and his mouth was open. A mythical beast.

I have no recall of one foot in front of the other， cobblestones4） under my feet. He drew me like honey draws a wasp5）. I had no fear. I came before the godly indifference of his face and looked into his clear yellow eyes. His nose was a slope of downy6） gold， his nostrils pink and moist as a pup&apos；s. He raised his thick， white dotted lips and smiled， and his whiskers7） bloomed.

I became aware of my heart somewhere too high up， beating as if it was a little fist trying to get out.

Nothing in the world could have prevented me from lifting my hand and stroking8） the broad warm nap9） of his nose. Even now I feel how beautiful that touch was. Nothing had ever been so soft and clean. A ripple ran through his right shoulder as he raised his paw—bigger than my head—and lazily knocked me off my feet10）. It was like being felled11） by a cushion. I hit the ground but was not much hurt， only winded12）， and after that it was a dream. There was， I remember， much screaming and shouting， but from a distance， as if I was sinking underwater. The world turned upside down and went by me in a bright stream， the ground moved under me， my hair hung in my eyes. There was a kind of joy in me， I do know that—and nothing that could go by the name of fear， only a wildness. I was in his jaws13）. His breath burned the back of my neck. My bare toes trailed14）， hurting distantly. I could see his feet， tawny15） orange with white toes， pacing the ground away， gentle as feathers.

I remember swimming up through wild waters， the howling of a million shells， endless， timeless confusion. I was no one. No name. Nowhere. Then came a point where I realised I was nothing and that was the end of the nothing and the beginning of fear. I never had a lostness like that before， though many more were to come in my life. Voices came， pipping16） in from the howling， making no sense. Then words—

he&apos；s dead， he&apos；s dead， he&apos；s dead， oh， lord mercy—and the hardness of stone， cold beneath my cheek， sudden.

A woman&apos；s voice.

A hand on my head.

No no no his eyes are open， look， he&apos；s ... there， fine boy， let me feel ... no no no you&apos；re all fine ...

he&apos；s dead he&apos；s dead he&apos；s dead ...

there you come， son ...

here you come ...

And I am born. Wide awake sitting up on the pavement， blinking17） at the shock of the real.

A man with a big red face and cropped18） yellow hair had me by the shoulders. He was staring into my eyes， saying over and over again： "There you&apos；re a fine boy now ... there， you&apos；re a fine boy ..."

I sneezed and got a round of applause. The man grinned. I became aware of a huge mob19）， all bobbing20） their heads to see me.

...

"Now，" said the big man， taking my chin in his fist and turning my face to look at him， "how many fingers， boy？" He had an accent of some kind， sharp21） and foreign. His other hand he held up before me， the thumb and small finger bent down.

"Three，" I said.

This brought another great murmur of approval from the crowd.

"Good boy， good boy！" the man said， as if I&apos；d done something very clever， setting me on my feet but still holding me by the shoulders. "Fine now？" he asked， shaking me gently. "Very fine， brave boy. Good boy！ Fine boy！ Best Boy！"

太陽自己落了下來，在地面上走著。

……

這只大貓有一匹小馬那么大，身體壯實、胸膛厚實，肩膀周圍的毛發一起一伏。它是金色的，渾身的斑紋都描畫得十分講究，完美極了，那斑紋是世界上最深的黑色。它的爪子有腳凳那么大，胸脯雪白。

我在哪里見過它，泰晤士河那邊倫敦街的一張海報上有它的畫像，它正張著嘴跳過一個火圈，像一只神獸。

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踩著鵝卵石一步一步走向它的。它就像蜂蜜吸引著黃蜂一樣地吸引著我。我一點也不害怕。我走到它面前，盯著它那雙清澈的黃眼睛，它臉上有種神圣的冷漠，鼻子是一個毛茸茸的金色斜坡，粉紅色的鼻孔濕漉漉的，像小狗的鼻孔。它努了努帶著白點的厚厚嘴唇笑了，胡須也跟著張開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在哪兒高高地懸著，就像一個想要沖出來的小拳頭似的在跳動。

當時什么東西都無法阻止我抬起手去撫摸它鼻子上那一片溫暖的絨毛。即使是現在，我還能感覺到那一次的撫摸是多么的美妙。我從來沒有摸過如此柔軟、干凈的東西。當它抬起比我的腦袋還要大的一只爪子時，它右肩的毛發一陣起伏。它懶洋洋地就把我擊倒在地，那感覺就像是我被一個軟墊擊倒了似的。我摔在地上，但不怎么疼，只是喘不上氣來，之后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了。我記得自己聽到了無數尖叫聲和大喊聲，不過是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的，仿佛我正在水里下沉。世界翻了個個兒，像一條明亮的小河從我身旁流過，我身子下面的地面在移動，我的頭發掛在眼睛里。我感覺到一種快樂，這點我是知道的——完全沒有能稱之為恐懼的感覺，只有一種野性的感覺。我在它的嘴里，它呼出的熱氣讓我感覺后頸火辣辣的。我光著的腳趾拖在地上，隱隱作痛。我能看見它黃橙色的腳和白色的腳趾，它踱步走開了，腳步輕盈得像羽毛一般。

我記得自己沖過洶涌的水往上游，耳朵里是數不清的貝殼的呼號聲，腦袋里是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混亂。我誰都不是，我沒有名字，也不知身在何方。然后有那么一個時刻，我意識到自己什么都不是，而那一刻就是這種無知無覺狀態的終結，也是恐懼的開始。我此前從未像這樣迷失過，雖然在后來的人生中將會有更多這樣的迷失。有人聲傳來，穿透貝殼的呼號聲而來，但不知道在說什么。過了一會兒，有人說話——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哦，主你發發慈悲吧——突然，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放在了我的臉頰下面，像石頭那么硬。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一只手放在我的頭上。

不，不，不，他的眼睛睜開了，看，他……你瞧，好孩子，讓我摸摸……不，不，不，你很好……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你醒了，孩子……

你醒了……

我就這樣重生了。我直直地坐在人行道上，完全醒過來了，對現實世界中人們的震驚感到驚訝。

一個紅臉、黃色短發的大臉盤男人托著我的肩膀，他注視著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說：“好了，你現在沒事了……好了，你沒事了……”

我打了個噴嚏，獲得了一陣掌聲。那個男人咧著嘴笑了。我開始意識到有一大群人都在探頭探腦地看我。

……

“好了，”那個高大的男人用拳頭托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向他，“這是幾個手指，孩子？”他的腔調有點親切、清脆，而且有外國口音。他在我面前舉起另一只手，拇指和小拇指彎曲著。

“三個。”我答道。

引得人群中又響起一陣表示贊許的低語聲。

“好孩子，好孩子！”那個男人說，好像我做了什么特別了不起的事兒一樣。他扶我站起來，但仍舊攬著我的肩膀。“現在覺得好些了嗎？”他問道，輕輕地搖了搖我。“很好，勇敢的孩子。好孩子！棒孩子！你是最棒的孩子！”

卡羅爾·伯奇（Carol Birch， 1951～），出生于英國曼徹斯特，小說家、圖書評論家、大學講師，著有11本小說。1991年，其作品《迷霧的邊界》（The Fog Line）榮獲杰弗里·費伯紀念獎（Geoffrey Faber Memorial Prize）；2003年，其作品《故園歸去來》（Turn Again Home）獲得了英國小說界最高獎項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的提名。2011年，其小說《男孩杰的動物園》（Jamrach&apos；s Menagerie）獲得了百利女性小說獎（Baileys Women&apos；s Prize for Fiction）及布克獎的提名，小說選段還曾榮登《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男孩杰的動物園》的故事發生在19世紀的倫敦，八歲小男孩杰夫·布朗（Jaffy Brown）不小心落入虎口，老虎的主人、當地赫赫有名的動物進口商杰拉克（Jamrach）先生不僅將他從虎口救出，后來還讓他擔任自己的助手，負責照管各種珍奇異獸。在那里，杰夫認識了大自己一歲的蒂姆·林沃（Tim Linver），兩個男孩后來跟隨動物供應商丹（Dan）一起出海尋找一只傳說中的龍，由此開啟了一段歷時三年的海上冒險……

下文節選自小說第一部分第一節，講述了杰夫誤入虎口后被杰拉克先生救下的故事。

賞析

在純真懵懂的年紀里，我們都曾滿心雀躍，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向我們打開，但誰也無法預料命運將會以何種方式把我們帶向何方，一如電影《阿甘正傳》里的那句經典臺詞：“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顆會是什么口味。”就像閱讀一本書，所有那些意料之中或猝不及防的可能性，我們只能等著它們徐徐來到，不急不慢，不早不晚；對八歲的男孩杰夫而言，同樣如此。杰夫是英國女作家卡羅爾·伯奇代表作《男孩杰的動物園》中的主人公，那是在19世紀的倫敦街頭，他和往常一樣在給大人跑腿時，在集市上碰見一頭從籠中逃脫的老虎。眾目睽睽之下，杰夫上演了一出驚心動魄的虎口脫險，而他的命運也就此改變。

老虎的主人是當地有名的動物進口商杰拉克先生。因為這次事故，杰夫結識了杰拉克先生并成為他的助手，負責照看各種珍禽異獸。在那里，杰夫認識了另一位少年雇工蒂姆，以及他的雙胞胎妹妹伊莎貝爾（Ishbel）。雖然調皮搗蛋的蒂姆總喜歡捉弄杰夫，常令他心生不滿，但兩人每日形影不離，終究還是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

時光荏苒，在杰夫15歲那年，血氣方剛的他和蒂姆決定一起應征出海，隨動物供應商丹乘坐“拉萊桑德”號去往東方捕捉一只傳說中的龍。為時三年的海上之旅承載著兩位少年充滿男子氣概的英雄夢想，卻也成為埋葬他們天真乃至生命的夢魘。海上生活也有歡愉的時刻，在船員們登上那座據說有龍出沒的荒島之前，他們甚至還捕獲了一條鯨魚。捕捉龍（編注：其實是一只巨蜥）的過程更加驚險刺激，但他們最終還是成功地將這頭怪獸關進籠子，并交由擅長與動物打交道的杰夫來照顧，航行繼續。

眾所周知，不同于龍在中國文化中吉祥、高貴的形象，它在西方文化中常常意味著邪惡和恐怖，尤其在基督教興起之后，龍更被視為魔鬼撒旦的化身。與“惡龍”同行的杰夫一行人也未能逃開接連不斷降臨的厄運，他們再也沒能捕到一條鯨魚，還遭到了暴風雨的猛烈襲擊。直到一個夜晚，“龍”逃脫牢籠沉入黑暗的大海，隨之不久，被詛咒了的“拉萊桑德”號在一場龍卷風中支離破碎，幸存的十余位船員在隨行的兩艘捕鯨船上茍延殘喘，在漫無邊際的海域上漂浮求生。食物和淡水變得短缺，疾病也開始無情肆虐，船員們接連死去，活著的人不得不以死者的血肉為食。祈禱不再有任何意義，絕望在所有人中間蔓延。

最殘酷的時刻還是到來了。當杰夫的船上只剩下四個人的時候，大家決定按照“海上的規矩”，抽簽殺死一個同伴作為食物，而蒂姆成了那個不幸的家伙。痛苦的杰夫親自扣動了扳機，結束了自己最好朋友的生命，也為自己和其他人在最后時分等到救援開啟了一扇希望之門。這一幕不由得讓人聯想到1884年發生在英國的一起震驚世界的“海灘食人案”。同樣是在一場海難之后，四名船員逃到了救生艇上。艱難熬過數天之后，另外三人不得不殺死瀕死的船艙男仆——年僅17歲的理查德·帕克。三人得以再撐四天，最終等來了救援。此案曾在當時的社會引起了軒然大波，人們紛紛議論人類在險惡的大自然中可能遇見的極端狀況，探討著法律與道德在厘定所謂公平與正義問題時的邊界，直到今天仍是眾說紛紜。而在2012年，李安導演的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那只與主人公亦敵亦友的孟加拉虎也被取名為理查德·帕克，可謂寓意極深。

杰夫與蒂姆的故事與這起案件的情節如出一轍，不同的是，現實中的那三名幸存者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在小說里，獲救后回到倫敦的杰夫并沒有被控訴，相反還得到了眾人的理解和同情，但他自己卻一直承受著良心的譴責。筆力深厚、情感充沛的作者卡羅爾·伯奇并未將焦點放在對人類的動物本性與倫理沖突這一議題的反思上，更多的則是用令人稱奇的想象力勾畫出一處世間少有人親身體驗過的絕地，小心而精確地追蹤著主人公在此困局中的情緒流動——像海洋一樣深不見底的恐懼、絕望與無奈，以及最后，不得不與之坦誠相見的、隱藏在人性深處的狂野。在遠離陸地幾萬英里的荒涼海面上，這只船以及船上的人顯得如此渺小，如同漂浮在無盡星空中的幾粒微塵。對于此刻被命運推到最后關頭的杰夫和蒂姆而言，那些年少無知的爭吵、荒唐至極的夢想、曾經認識和愛過的人們，都已變成生命的幻影，只有建基在茹毛飲血之上的生存才是最最真實的。這就是溫文爾雅的現代人沒有見識到的另一面，生命的原始與野性。

小說也常與前幾年大火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相提并論。同樣是驚險的海上傳奇，同樣涉及人與動物的題材，但相較于后者飽含的機智和溫情，《男孩杰的動物園》更加血腥、殘酷，龍的意象還給整個故事蒙上一層神話和宗教的色彩，與麥克維爾筆下的《白鯨》有異曲同工之妙。回到倫敦的杰夫在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后，決定為死去的同伴努力生活。他建造了一間巨大的鳥舍，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娶到了初戀情人伊莎貝爾，還向她講述了自己離奇的捕龍故事；他的內心依舊無法獲得絕對的安寧，但至少已與過去達成表面的和解。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酒吧里那個有故事的老水手，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品嘗生命的野性，但成長多半是殘酷的，有時需要你窮其一生去接受、去沉淀、去安撫。世界這本復雜而深沉的大書，總有無數驚奇和意料之外藏匿其中，說不定就在你翻開的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