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民
吐峪溝,地名,維吾爾語,意為“絕路、不通”。
新疆有很多同音甚至是同字的維吾爾語地名,但打開百度搜索,翻開辭海查考,在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叫吐峪溝。
吐峪溝在吐魯番市鄯善縣境內(nèi)。從吐魯番出發(fā),沿312國道或G30高速向東46公里后,折向南行3公里,就進入了火焰山的一條峽谷——吐峪溝大峽谷。
穿行在這條大峽谷中,東西兩側(cè)的絕世風(fēng)光,南北谷口的神話傳說,滿目充盈的神秘色彩,迎面而來的歷史煙云,恍若帶你穿越了吐峪溝的三生三世。

神蹤仙影吐峪溝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提到火焰山,第一個有名的神仙當(dāng)是孫悟空了,是他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才有了火焰山。他一路護送著唐僧西行取經(jīng)途經(jīng)此山時,三借芭蕉扇,才熄滅了經(jīng)年不息的熊熊大火。新疆著名音樂人安明亮創(chuàng)作的西部神曲《神仙都在吐魯番》,情景再現(xiàn)了神仙們在火焰山上的神蹤仙影,其中的吐峪溝則是神仙們東南西北,上天入地,騰云駕霧的必經(jīng)之地。
吐峪溝是火焰山最長、最寬的一條山溝,這條山溝的形成,傳說是托塔天王的寶劍所致。很久以前,東天山上有一條頑皮的小龍,平時桀驁不馴,恣意妄為不說,后來竟然在西王母大宴周穆公的宴席上酒醉失態(tài),被罰做全身赤紅的赤龍,在龍的家族中成了異類。
郁悶的赤龍性格變得古怪,脾氣暴躁,行為乖張。有時走出水宮,在陸地上一待就是幾年,還常喜歡用身體擋住水流,使身外的大片草原遭受旱災(zāi);然后突然起身,看大水流向低地,使生活在吐魯番綠洲上的人們深受災(zāi)害。每每看到百姓拖兒帶女地來求他,他就會一陣狂笑,飛沙走石塵土飛揚。
玉皇大帝聞知此事,就派遣托塔天王前來問罪。此時赤龍正好在天山下曬太陽,巨大的身體幾乎擋住了吐魯番盆地從北到南的所有水流,赤紅的鱗片在陽光的照耀下,遠看像一片火海。盆地內(nèi)熱浪滾滾,萬物枯焦。天王見了,怒斥赤龍的不是。赤龍不但不理他,反而高昂起頭,口吐滾滾濃煙,尾攪漫天黃沙,一下子就看不見了天日。天王拔出寶劍,照紅光閃耀處連砍五劍。紅光消失了,赤龍的身體變成了火焰山。據(jù)說天王的五劍,斬出了火焰山的五條溝——樹柏溝、連木沁溝、吐峪溝、木頭溝、桃兒溝。火焰山上寸草不生,溝內(nèi)卻綠草纏繞,流水叮咚,那是赤龍流淌著的生生不息的血液。

吐峪溝的語意為“不通”,意思是從南邊的吐峪溝村到北邊的蘇貝希村沒有路,到了吐峪溝,就到了“絕路”,那么這個“不通”,又是怎么變“通”的呢?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在吐峪溝溝谷的上游,火焰山北面的蘇貝希村,住著一位美若天仙、活潑可愛、從不知什么叫憂愁和煩惱的少女。她像只百靈鳥兒似的從早到晚曲不離口、歌不離喉,唱出的歌兒甜美無比,恍如天籟之音。她的歌字字句句都像長了輕盈的翅膀,追逐著溝谷中的急流,直飛到火焰山南的丁谷口,醉倒了那里的人們。其中,有一位英俊的少年阿里甫深深地迷戀上了那快樂天使般的少女。為此,阿里甫食不香,眠不安,夢里夢外都是那唱著甜美歌兒的少女。為了解脫心中持久的煎熬,向少女一吐傾慕之情,阿里甫無視艱難困苦,面對“不通”的吐峪溝,勇敢地劈山石、填溝壑,不分晝夜,廢寢忘食。不知挖掘了多少個艱辛的日日夜夜后,“不通”的吐峪溝終于被他開通,有情人終成眷屬。
至今,在吐峪溝溝谷中的峭壁上,仍完好地保存著一個像神龕似的洞穴,傳說那就是當(dāng)年阿里甫挑燈夜戰(zhàn)時放燈的燈臺。
中原的傳說中有個愚公,為了生存和生活,想要移山,最后是得到了操蛇之神的幫助,移走了太行、王屋二山。愚公是人,操蛇之神是仙,愚公移山是人神相助才完成的壯舉。西域傳說中的阿里甫,為了愛情,獨自一人劈山開路,終于見到了夢中的姑娘。阿里甫是人,可無疑是神化的人,是吐峪溝人心中的神。
神仙又或稱作“仙人”,人體仙貌,人形仙風(fēng)。在吐峪溝,這個“仙人”就是唐僧、唐玄奘了,這位傳說中的“仙”、史實中的“人”從柳中而來,入夏之初他途經(jīng)吐峪溝,到達高昌。當(dāng)他在吐峪溝小憩時,饑渴難耐,隨從摘下路邊桑樹上的桑葚為他解渴。幾粒桑葚入口后,燥熱之感立除,清涼之意立生,疲憊似乎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位大唐高僧即興鋪開紙筆,題下了“華夏珍果”四個大字,令隨從貼在桑樹上。

不料,忙于收拾行裝準備上路的隨從太過粗心,隨手把紙張貼在了旁邊的椿樹上,氣得桑樹留下了傷心的淚水。現(xiàn)在,每到春夏之際,桑樹都會流下樹汁,據(jù)說就是那時候氣得落下的病根。
歷史煙塵吐峪溝
人類目前探知自身歷史的途徑無外乎兩種,一是文字,二是考古。吐峪溝的歷史最早以文字形式出現(xiàn)在史冊中的是“洋海”。在西漢時期,洋海為班勇屯田戍邊所建的柳中城所轄,一片戈壁荒灘的洋海之地是軍士戰(zhàn)歿、民眾老死的埋骨之所,而這一墓地的確定則始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到了唐代,吐峪溝被稱作“丁谷口”,是高昌國的佛教重地和王室的私家別院。元明之后,當(dāng)?shù)厝耸挤Q“吐峪溝”。
“洋海”這個地名,讓人產(chǎn)生了無限的遐想。億萬年前,吐魯番盆地是一片汪洋大海,水草豐盈,海產(chǎn)富足。但在3 500萬年前的喜馬拉雅造山運動中,這片大海變成了戈壁荒灘。據(jù)史料記載,吐峪溝早在史前時期就有了人類活動,而公元前1 000多年前,歐亞大陸開始的一次人種大遷徙,一群頭戴高高的尖頂帽、白皮膚深眼窩的白種人占據(jù)了洋海,洋海成為他們最東方的家園。他們把這片新的家園取名為“洋海”,以此懷念那已相距萬里的海洋。
5.4萬平方米的洋海墓地的考古發(fā)現(xiàn),保存了這次人類大遷徙、文明大沖撞的完美證據(jù)。墓地不僅出土了陶杯、陶罐、鐵器、銅器、玉器、文書,更是發(fā)現(xiàn)了“薩滿巫師”,還有大麻、葡萄藤、箜篌等稀世文物,直接改寫了吐峪溝乃至吐魯番人類活動的歷史。為此,洋海墓地成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

早在洋海古墓發(fā)現(xiàn)之前,吐峪溝北溝口的蘇貝希是新疆考古界逢考必談的一處古墓群。墓群出土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文物,使蘇貝希被冠以“蘇貝希文化時代”的美譽。在洋海古墓發(fā)現(xiàn)之前,蘇貝希文化被認為是早期鐵器時代,隨著洋海古墓的發(fā)掘,蘇貝希文化被推前到青銅時代,絕對年代為公元前1 000年到公元前后。也就是說,早在公元前1 000年,吐峪溝就開創(chuàng)了一個叫“蘇貝希文化時代”的人類文明。
兩漢之后,除了洋海墓地的不斷發(fā)現(xiàn)之外,有關(guān)吐峪溝的文字資料難以找尋。因為在樓蘭、柳中、交河、車師以及西域三十六國的耀眼光環(huán)中,吐峪溝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似乎與近在咫尺的柳中可以一筆記載,一紙同錄。一直到了唐代,隨著高昌王國的崛起和佛教的日漸彌盛,吐峪溝——丁谷口才再次進入史料典籍。但盡管如此,我們今天能輕易看到的還僅是敦煌遺書《西州圖經(jīng)》中對丁谷口所建的丁谷寺的記載:“佛院重重、雁塔林立、高梁橫跨、綠蔭紛紛、香火繚繞、梵唄齊鳴”。
由此可見,盛唐時期的吐峪溝,其繁華鼎盛也達到了她歷史上的頂峰。到13世紀中葉,察合臺的后裔禿黑魯帖木兒繼位為高昌王,卻沒有能力擴疆拓土。這位高昌王自己信奉了伊斯蘭教之后,用嚴厲的措施和手段強迫他的臣民全部信仰伊斯蘭教。大批不愿改變信仰的人逃離高昌,大部分的佛教寺廟被拆毀,僧堂被破壞,壁畫被剝落,麗日艷陽的高昌開始風(fēng)物蕭條,梵音渺渺的吐峪溝變得破敗零落。
1897年,俄國植物學(xué)家雷格爾來到了吐峪溝,回國后在他的一篇考察報告中對吐峪溝石窟寺進行了介紹。根據(jù)這一線索,羅洛夫斯基、科茲洛夫、科列門茲三人不遠千里專程來到這個偏僻的小山溝里“旅游觀光”,然后,他們“順便”帶走了不少佛教文物的資料和精美的壁畫。

緊跟而來的是德國人勒柯克。他在吐峪溝發(fā)現(xiàn)了被村民們視為廢物的陶罐、木杯、銅錢和一些紙件,發(fā)現(xiàn)了山洞里存留的經(jīng)書和壁畫,然后他寫出了這段歷史,展示出了他竊走的文物。
繼勒柯克之后,是日本人橘瑞超和野村榮三郎。1903年,他們到吐峪溝進行發(fā)掘,得到了一些佛經(jīng);1908年,他們再次來到吐峪溝,雇用了30多名農(nóng)民,對20多個洞窟進行了相當(dāng)“干凈”的搜掠,竊走了古代文書、寫經(jīng)、銅佛像、刻花磚等珍貴文物。
當(dāng)然還有英國人斯坦因,他于1907、1914年先后兩次在吐峪溝進行繪圖、測量、盜掘,“找到了不少好看的壁畫和塑像殘片”,運到了印度。
歷經(jīng)劫難的吐峪溝變得千瘡百孔,凋零破敗,卻也從此一舉成名。可是,這個“名”是在國外,得“名”的是外國人。吐峪溝的人,先是在戰(zhàn)亂中竭力避禍,在危難中茍存生命,后是在貧困中暫求溫飽。西域的這個小山溝,吐峪溝的生死存亡,興衰榮辱,誰都無暇顧及。這種狀況一直到了20世紀90年代,直到一條貫通南北的“連心路”的修通。
復(fù)興之路吐峪溝
1975年,火焰山北的蘇貝希村劃歸火焰山南的吐峪溝鄉(xiāng)管轄,山南山北仍然是“不通”,村民們相互往來,需要繞道40多公里。1992年,從解決民生問題的角度出發(fā),由駐軍部隊歷時一年,開山鑿石,搭橋鋪路,修建了一條軍民“連心路”。十年后,新疆某旅游開發(fā)公司看中了吐峪溝的旅游資源,擴建了這條路,并鋪上了瀝青。從此,山南山北才真正變成了通途,吐峪溝由此走上了復(fù)興之路。
“連心路”的貫通,首先讓人驚嘆不已的是火焰山斷裂帶的絕世風(fēng)光。隨著火焰山科考研究的不斷發(fā)現(xiàn),吐峪溝大峽谷被定位于火焰山地質(zhì)地貌的博物館,火焰山景觀的精華濃縮。有作家是這樣描述吐峪溝火焰山大峽谷的山體的:
這一片火紅的土地是古老的三味真火,還是奔騰的地核之血?如果黃色是沉靜的,那黃色山脊中涌動著的熾熱鮮血可曾寂寞?俯瞰群山萬壑,讓人不禁疑惑:吐峪溝是肌肉和血液組成的么?
這里的山石色彩斑斕,怪石奇峰千姿百態(tài),時而山峻雄壯,時而壁立如屏;時而突兀如柱,時而石薄如巨刃;時而如盤龍騰空;時而像野獸奔馳。
在這些好看的山體中,最奇絕的是一處“壁立千仞”的景觀,奇在山體的顏色在一天之中輪轉(zhuǎn)多變;絕在最強列的光照下,山段猶如佛的衣褶,放射出世人無法詮釋的佛光。
峽谷的溝底,小溪潺潺,綠水漾漾自然是有的,奇妙的是溝底的水流,從北向南一路蜿蜒過來,穿透幾個世紀以來不斷變化的山體巖石,穿行于橫斷的山巖之下。2002年仲夏,新疆著名的文化人段離女士來到吐峪溝,站在溝口的一處高坡上,拍攝了一幅溝底流水的照片,然后在她主編的《絲路游》雜志鄯善專刊上進行了一個有意思的處理,就是把照片縱向拉長,豎著排版,占了半頁,結(jié)果,吐峪溝峽谷呈現(xiàn)出的竟是一個生命之源的母性的陰體。

穿過峽谷,站在最后一個觀景臺上,向南,是火焰山的吐峪溝沖積扇平原;北望,半山腰間,幾十個洞窟星羅密布,這就是當(dāng)年那個佛院重重、雁塔林立、高梁橫跨的丁谷寺,現(xiàn)在叫“吐峪溝千佛洞”,屬于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