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環境是人類活動的舞臺,也是人類歷史發展的一個重要而直接的影響因素。生產力發展水平越低,這種影響程度越深,表現也越明顯。任何國家、地區都不例外。有些地區由于特殊的地理環境,這種影響及表現則更為顯著,歷史上的西域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一、特殊的地理位置
從歷史文獻來看,雖然西域在各個時代所指范圍并不完全一致,但新疆是其核心區域。因此世人常言:新疆古稱西域(下文西域即指歷史上的新疆區域)。它特殊的內外地理環境,不僅直接而深刻影響著該地區的歷史發展,特別是內外民族關系發展,而且這一點在有關西域的各種文獻記載中都有著明顯的反映。
換言之,前者為后者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反之,這些相關方面的歷史記載,不僅說明了世人對其關注與重視,也說明了它特殊地理環境與歷史發展的密切關系。
就整個新疆在大陸中的位置來說,它位于歐亞腹部心臟地帶,東西交通要道,即“絲綢之路”樞紐地段,由此在歷史上,使得它成為各種政治、經濟、文化薈萃之地;它地處要沖,誠如《新疆圖志》中描述它重要的地理戰略形勢時言:“新疆東捍長城,北蔽蒙古,南連衛藏,西倚蔥嶺,居神州大陸之脊,勢若高屋之建筑。得知則足以屏衛中國,鞏我藩籬,不得則晉隴蒙古之地均失其險。一舉足而中原為之動搖。”這是它特殊地理位置與其歷史發展關系的一個重要表現方面。

在西域遼闊的大地上,無論是游牧民族還是定居民族,也無論是土著居民抑或是外來移民,從古到近,他們都在拼搏、奮斗,創造了自己光輝燦爛的歷史文化和可歌可泣的興衰詩篇,而高山、沙漠、河流、湖泊,也參加了這種歷史大合唱,它們是歷史的見證者。
二、自身內部地理環境特點對人文發展的影響
除上所言之外,西域自身內部地理環境對其歷史發展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西域的地理環境特點,今人曾形象的概括為:深居內陸,環境封閉;群山環繞,高差懸殊;大氣干旱,沙漠廣布;地廣人稀,潛力雄厚。這里需指明一點的是,其“環境封閉”是相對而言的,如北疆準噶爾盆地東面開闊的缺口與蒙古草原連成一片,在歷史上,這直接加強了該區域與中國北方民族關系的發展;南疆塔里木盆地東段有一處天然的豁口,正好與河西走廊相連續,是新疆與中原地區交通聯系的天然孔道,這又直接密切了歷史上此區域與中國內地民族關系的發展。
就其整體與周邊環境來看,由于西域深居大陸內部,除伊犁河谷和某些山間地帶雨量充沛外,其它地區多為干旱少雨。就其內部而言,整個地形地貌則大致呈現出“三山夾兩盆”的特點。因此,有人也把西域的地理環境的基本特征概括為:周圍和中部是高山,高山之間是盆地,盆地中間是沙漠。
總的來說,就是“群山環繞,高差懸殊。大氣干旱,沙漠廣布”。北部阿爾泰山與中部天山之間為準噶爾盆地,盆地中有中國第二大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中部天山與南部昆侖山之間為塔里木盆地,盆地中是中國第一大沙漠——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西域流沙滾滾。這種特殊的地形地貌是大自然在億萬年的滄海變化中形成的,自有人類活動以來,基本沒有發生大的變化。那么,很顯然,自然環境是十分惡劣的。
雖然它的自然地理環境對人類社會的發展帶來了許多不利影響,但同時也為人類的生存創造了許多有利條件。故而有人言道:在西域遼闊的大地上,無論是游牧民族還是定居民族,也無論是土著居民抑或是外來移民,從古到近,他們都在拼搏、奮斗,創造了自己光輝燦爛的歷史文化和可歌可泣的興衰詩篇,而高山、沙漠、河流、湖泊,也參加了這種歷史大合唱,它們是歷史的見證者。這則反映出西域的最后一個特點,即“地廣人稀,潛力雄厚”。
地域廣闊是不言而喻的,僅今日新疆來說,就約占中國六分之一國土,是中國最大的省區,更不用說歷史上廣闊的西域了。
西域各種資源也是極為豐富。阿爾泰山盛產黃金,阿爾泰山本意就是“金子之山”。歷史上很多游牧民族及政權都曾活躍于這一地區,如月氏、匈奴、烏孫、突厥、契丹、蒙古等。在西域各個高山之下,盆地邊緣雪水下泄處形成有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相對不連續的片片綠洲;在地表水豐富地區,如大河、大湖周圍也有許多綠洲出現。這些綠洲中許多也是膏腴之地,易農易牧。西域歷史上的城郭之國(即小的政治經濟區域)多建立在這些綠洲上,它們的生產方式以農牧兼營為主,而農作物尤以瓜果生產甚豐。
因而,西域既有地廣人稀、荒寂不毛之地,也有水草豐美、瓜果飄香之景。如歷史上,在西域被西漢與匈奴反復爭奪的車師,不僅因為它位于交通孔道及漢與匈奴交接處,而且也緣于其地富饒之故。《漢書·西域傳》載:當時匈奴單于大臣皆言:“車師地肥美,近匈奴,使漢得之,多田積谷,必害人國,不可不爭也。”

此外,西域個別雨量充沛的河谷與山間草場地帶,歷史上也曾建過很多較大的游牧之國。如被稱之為“塞外江南”的伊犁河谷,在很長的一段歷史時期,一直都是各種游牧政權建立與爭奪的地方。歷史上有名的游牧政權,大月氏、匈奴、烏孫、突厥、契丹、蒙古等先后都在這里建過牙帳。
一般說來,天山以北多為游牧之國,天山以南多為城郭(土著農耕)之國。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相關西域文獻中為什么會“出現”數量極多的西域小國、多種民族及多元文化,繼而呈現出,如法顯《佛國記》里所言的“國國胡語不同”的局面。由于西域諸國自身所處地理位置(特別是東西交通要道,即絲綢之路中)及自然環境的不同,其民族、民族關系與政治、經濟、文化發展則呈現出差異性。進而,歷代相關文獻對各國的記述內容也表現出多寡之別。如處于絲綢之路上的鄯善、車師、龜茲、莎車、疏勒、于闐、伊吾、高昌等西域之國在相關文獻中都是頻頻亮相,記載詳細,就反映了其位置的重要性。
三、惡劣的地理交通環境與絲綢之路人文歷史之反映
在古代生產力相對落后的情況下,正是由于它這種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也直接造成了西域諸國間交通不便。正因如此,歷代相關撰述基于各種原因對西域“絲綢之路”各道基本上都有重要的描述。“絲綢之路” 既是政治、軍事交通要道,也是經濟、文化交流、商業往來之要道。
在生產力落后的古代,西域特殊的地形地貌決定了西域的主要道路走向,只能沿著天山南北兩大盆地的邊緣,在各個綠洲之間穿行,往西延伸還有高山阻擋。
綠洲間路段大多處于人煙稀少的戈壁沙漠之中。一如法顯《佛國記》所載:從敦煌到鄯善1500多公里的路途上,幾乎到處是戈壁、流沙,缺乏淡水,天氣變化無常。他言道:“沙河中多有惡魔、熱風,遇則皆死。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行十七日……得至鄯善國”。從焉耆到于闐要過寬達數百里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塔克拉瑪干”為“進去出不來”之意),條件更加艱苦。流沙萬頃,沙丘高聳,很少淡水。經常刮風,埋沒人畜。白天熾熱蒸人,夜間才能趕路。法顯云:“行路中,無居民,沙行艱難,所經之苦,人理莫比。”而西部蔥嶺(今帕米爾高原)山勢高峻,道路崎嶇,天氣嚴寒,冰雪遍地,是一個居民稀少,很難通行的地方。他說:“其道艱阻,崖岸險絕。其山惟石,壁立千仞,臨之目眩,欲進則投足無所”,“懸釜而炊,席冰而寢。”這些高山烈風徹骨及前面所言的戈壁沙漠等惡劣的自然環境與景象,是生活在中國沿海和中原地區的人很少見到和感受到的。
歷代時人相關撰述主要著眼于歷史與現實的考慮,詳細記載了西域“絲綢之路”段各道及諸國情況。特別是歷代正史(即二十四史)“西域傳”中的南、北道,南、中、北道,或四道之說;敘述諸國時常有的“不當孔道”“當道”“山道不通”之語;及對諸國間地理關系、里距等描述性的言詞,其實都是當時歷史及地理的現狀反映。即使到清代新疆與內地之間的道路走向,與傳統“絲綢之路”基本一致,也與今天新疆境內各主要道路的走向大致相同,只是在某些路段上有些變化而已。

因此,正如上面已提到的,歷史上處于這些要道路段上的諸國,比之其它非要道上的諸國及民族,在歷史舞臺上(包括民族及民族關系發展上)顯得更加活躍。這一點反映到史學上,就是它們多見諸于史冊,史家對其所用筆墨也遠超后者。

四、相對分散的綠洲政治經濟與周邊人文關系的發展
這種地理環境及所促成的交通不便,還使得西域諸國在經濟上呈現出不連續性與差異性;由此不難聯想到,相關文獻中重視對西域諸國地望的記載也主要緣于此客觀情況。民族間、地區間經濟發展不平衡性,既造成它整體經濟發展上的相對落后,也造成西域諸國政治上的局部性與相對的獨立性,這使得歷史上西域整體政治力量十分薄弱。
正如《漢書·西域傳》所云:“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
與此相似,《明史·西域傳》也談到,元朝亡后,西域地方“各自割據,不相統屬”,“地大者稱國,小者只稱地面。迄宣德朝……多至七八十部”。
由上可知,西域“諸國”實指各個相對獨立的政治、經濟小區域,或者說是相對獨立的行政小區域。西域特殊的地理位置時常受到周邊勢力的影響,以及這樣的政治與經濟所造成的西域自身整體力量的薄弱,因而,在歷史上使得它自身不能獨立成“國”(或者說組建一個強大的統一政權)。
西域歷史上雖也出現過多次類似春秋戰國時期諸國兼并、大國爭霸的現象,但由于內外種種主觀與客觀原因,都始終沒能形成過有如秦漢一樣的統一局面。西域地理環境的特殊性則是其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影響因素。一如有學者所言:“西域諸國都屬于小國寡民,各自孤立的處于一個或大或小的綠洲,任何一個城郭國家都無力統一整個西域。綠洲經濟的分散性使它們難于形成一個統一的力量,西域諸國需要一個凌駕于其上的力量維護他們的共同利益,協調他們之間的關系,反對外部力量的侵害。這就是歷史上西域諸國或者依附我國北方游牧民族政權,或者統一于中央王朝領導的重要原因。”
因此,西域歷史的發展與我國北方游牧民族和內地王朝歷史的發展最為密切相關。這一點可以由左宗棠關于新疆建省奏請里的一段話反映出,如其所言:“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西北臂指相連,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陜甘山西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晏眠之日。”這段文字很明確的從地理形勢上指出了中國內地、北方、西域之間的緊密發展關系。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西域特殊地理形勢和歷史發展等原因,西域很少被來自帕米爾以西的政治勢力所控制,來自那邊的影響
主要是文化方面。這是在西域特殊地理形勢影響下,歷史發展的結果,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而這種歷史發展的必然,又是歷史上這些區域內各民族間政治、經濟、文化等交往互動的結果,特別是歷代王朝對西域的經營,作為其重要的組成部分,不僅深化了民族間的各種互動關系,緊密了中原、北方、西域、西南等中國各民族的關系,而且更加增強了西域的內向性與各民族間的凝聚力。一如有學者言道:“在長期的共同勞動、生活和斗爭中,各民族互相接觸、混雜、融合,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各民族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血肉聯系,并由此而產生了強大的內心力、凝聚力。”明清之際,由于西域歷史上的種種變故,原西域的蒙古土爾扈特部,遷徙到了伏爾加河地區進行游牧。清代乾隆年間,其首領渥巴錫帶領土爾扈特部,浩浩蕩蕩地走上了重返故土的征程,正是這一民族內心力與凝聚力的一大寫照。

綜上,對于西域歷史的發展,特別是民族關系史的發展,其特殊地理形勢雖不是它的決定性因素,但卻是至關重要而又直接的影響因素。理解二者關系,不僅有利于進一步理解,為何有關西域文獻重視記載地理形勢與交通路線等相關內容,也利于世人對新疆民族及民族關系發展史的深層次認識。◆
(本文作者馬曉娟,歷史學博士,系新疆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