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末
做一顆卓越的銅豌豆
□李之末
他讀了美國最牛的三所大學,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都是他的母校;他55歲還在打工,56歲才開始創業,十年就傲立全球半導體業,成為業內聞者膽寒的“讓對手發抖的人”;他治下嚴厲苛刻,員工和他開會經常要帶胃藥,但他手下的人才流失最少,出走的員工都對他深懷感激;他說:“我知道我不討人喜歡,但我不準備改變。”

張忠謀
56歲時,張忠謀決定重新出發,干出一番事業。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是,辦一個世界級的半導體公司。消息一出,一片嘩然。
在這之前,張忠謀已經在半導體業摸爬滾打了二十年,成為全球頂級半導體公司德州儀器的第三號人物。在這個基礎上,張忠謀有了在半導體業繼續追求世界級的視野、底氣和能力,然而,沒了世界級的大平臺,從零開始再造一個世界級,談何容易。
張忠謀是臺灣工業研究院請回去的“救市”專家,開會時,有人說:“我們只要辦起來就好了,世界級根本想都不用想。”張忠謀卻說:“我們未來的競爭對手是美國和日本。”與會者全體啞然——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東家看不起張忠謀,市場就更看不起他了。他必須到處做簡報,向股東要錢,還要自己找人、建廠、尋市場,每個環節都要從頭開始。他去找荷蘭企業飛利浦投資,對方負責人卻說:“我們不投資落后地區的小公司……”
但張忠謀認定他一定能做到世界級,不僅會做成,而且要成為行業先導,“我要重新定義這個行業”。
彼時,全球主流半導體公司走的都是芯片設計、制造一條龍的路子,因為半導體的設計需要強大的智力支持,制造需要強大的資金后盾,這種行業模式產生的后果是,半導體業成了一個智力與資金雙密集、持續被巨頭壟斷的高門檻行業,一般從業者幾乎水潑不進,偶爾有僥幸擠進去的,也只能從資本要求低的設計干起,靠看寡頭的臉色行事,活得有上頓沒下頓。
張忠謀決定斬斷這張大網,讓做設計的可以更專注設計,做制造的可以更專注制造,進而合力推動行業更高、更快、更繁榮。因為相對于設計的市場,制造市場規模更大,技術難度更大,競爭門檻也更高,張忠謀選擇了從制造市場干起。
這個過程的艱辛從張忠謀給英特爾公司代加工可見一斑。英特爾公司百般挑剔,在制程的每一站都做了詳細檢查,最后得出結論:制程中有兩百多處錯誤,必須改正,否則不會讓張忠謀的臺積電代工。所有人都很氣憤:“沒見過這么難伺候的。”只有張忠謀覺得是個時機:如果英特爾公司認可了臺積電,那么臺積電離全球化就不遠了。他勒令全面整改,換機器、換制程,最終,英特爾不僅將訂單托付給了張忠謀,還借勢完成了自身從一條龍到專攻設計的轉型。“英特爾公司設計CPU很厲害,但是生產CPU不行,我的成本是它的一半,我的品質比它的好兩倍,它不找我代工找誰?”
此后,張忠謀不斷改變半導體產業的游戲規則,先是讓設計與制造分離,接著讓制造全程服務于設計,利用自身的行業前瞻性配合客戶的設計,完美地走出“無芯片廠的芯片設計公司+代工”的合作典范。全球半導體業由此發生巨變,連著名管理學家邁克爾·波特也不得不盛贊張忠謀:“不是創辦了一個企業,而是創造和成就了兩個產業:專業的半導體制造代工產業和專業的半導體設計產業。”
與競爭上的鐵腕相比,在管理上,張忠謀也頗為嚴厲,甚至有“酷吏”之稱。
坊間流傳最廣的段子是,和他開會,進門前要先深呼吸壓壓驚,或者帶著胃藥,因為他幾個問題問下來,與會者就會出一身冷汗;還得隨時準備去揀報告,因為他認為錯誤的報告,會直接摔到地上。
張忠謀承認這些都是事實,也自認是“強勢領導”。他的解釋是,“強勢就是執著的代名詞。作為管理者,很多時候絕不能做太多的妥協,他一定要執著,而且要自己有信心。當然,這和性格也有關系,比如有時我講話其實很有情感,但人家聽起來就是覺得很強勢。”
這種強勢一直延續到今天。他不容下屬不思進取,如果下屬犯了規,無論職位高低,就直接下課。張忠謀曾在10分鐘之內撤換掉了執行總裁。臺積電長期推行一項人力優化計劃,每年針對績效考核最后4%的員工特別管理。這原本是為了提高員工素質而制定的舉措,但2009年,接班張忠謀任執行總裁的蔡力行為了度過金融危機難關,假借考核強制裁員,將最后5%的員工直接辭退。一個員工因為妻子懷孕需要處理很多家事,在考核中落入這5%之中不幸被辭退。員工的父親心痛之下,寫信給張忠謀說明原委。了解到真相后,張忠謀拍著桌子罷免了蔡力行。“一個管理者,既要有能力,還要有公德,德才兼備,方能與時俱進。”
最近這兩年,臺積電還搞出一個“夜鶯計劃”,在之前三班倒、連軸轉、24小時生產不間斷的基礎上,推行三班倒、連軸轉、24小時不間斷的研發。這讓一些員工甚至旁觀者都受不了,但已經80多歲的張忠謀并沒有絲毫手軟的意思,他不但要求三班倒,還要求班班都要做出最高效率。“工作產出來自‘投入’乘以‘效率’,效率才是關鍵。別人工作50小時,你比他多做20%變成60小時,但如果他的效率比你高30%,那成果就是比你好!”
張忠謀一直這么強悍,由此獲得“酷吏”之稱。對于這個稱號,張忠謀一點也不排斥,他公開說,大部分的領導者都不是可愛的。他甚至反問了一句:“放眼行業內外的產業大佬,有人能說他們可愛嗎?可他們是被尊敬的。可愛與被喜歡不等于被尊敬,被尊敬的原因是他們擬定了正確的策略,而不是可愛。”
因為強勢鐵腕又我行我素、壯志雄心又腳踏實地,張忠謀不喜歡混圈子,不喜歡稱兄道弟拉幫結派,這讓他明顯有點知音難覓。但張忠謀一如既往地倔強,“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歡我,但我并不準備改變”。
張忠謀一直信奉他創造的“員工幸福原則”,堅持盡可能地善待他的員工。早年,他就從董事會爭取到每年撥出利潤的20%作為員工紅利;2013年他又廢除以股票形式發放分紅的規定,改為100%用現金。除常規性激勵,每個重要戰役他都會采取特別措施重賞有功者。比如“夜鶯計劃”,所有加入該計劃的員工都是底薪加30%、分紅加50%。他的理由是,他們這樣既勤奮又有效率干下來,讓臺積電將獨享iPhone7、甚至iPhone8的訂單盛宴,有理由分享勝利果實。
他照舊對各級管理者的專業素養要求極高,常把下屬問得一身冷汗。“大策略通常要靠領導人的洞見,策略的最后決策者往往只在管理層,所以每件事都是經理人的當務之急。”他始終如一地勇于為員工領路。“用金錢去激勵的辦法只是起到了‘拉拉隊’的功能,真正最重要的,應該是帶給他們方向、目標和成就感。因為人通常不只是為了賺錢而工作。賺錢的確是一部分的目標,但是對很多人來說,更大的目標是要做出一點事來,有成就感、使命感。我講的愿景,就是給大家一個使命。領袖假如自己很相信,就可以變成磁石吸引別人一起走”。
張忠謀一個字一個字手寫了一部自傳(上),現在正在準備自傳(下),并且依然保持著從小就有的文藝愛好,看文學典籍,聽古典音樂,看歌劇、話劇。到了古稀之年,他仍然定期去臺灣交通大學講授EMBA課程,認認真真準備教材,一講就是三小時,每次開課都座無虛席。
張忠謀說,自己對金錢、權力和榮耀并不輕視,但也不把它們看得很重。“榮耀不過是過眼煙云,鼓掌很快就會停止,但這種情形我看得很多”。有人問他眼中優秀的企業家是怎么樣的,他說:“第一要求是誠信、道德。能力當然重要,但沒有道德,就算成功也只會成為社會的禍害。”至于對自己的評價,他認為還算成功,“因為我是一個蒸不爛、煮不熱、錘不扁、炒不爆的銅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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