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英雄

李謙

楊永鬼主意很多，號稱“包裝策劃人”。這天，一個叫胡生的人加他微信，說近期要到楊永所在的城市辦點事，希望認識一下，當面討教。楊永愉快地答應了。

一見面，胡生就開門見山地說他想出名，聽說楊永是個策劃包裝的高手，他愿意支付一萬塊錢請楊永幫忙。楊永看著他半白的頭發，差點笑噴了：“大叔，您這歲數也想當網紅啊！那您得去專門的推手公司！”

胡生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啥叫網紅，我就是想出名，而且是出美名?！睏钣佬Φ溃骸澳呛棉k，你去南湖大橋，專門找那些盯著湖水神不守舍還喃喃自語的人，隔一會兒他就有可能會翻橋自殺。你緊跟著他跳下去，把他救上來你就是一個救人英雄，沒準還能感動個中國。再比如，你去大商場，專盯那些不買東西瞎亂轉、不盯商品只盯著人家包包的，十有八九是小偷，等他出手時，你上去逮個現行，你就成抓賊英雄了！”

楊永本來是調侃的，可胡生卻極認真地搖頭，說：“不瞞你說，這座城市我來好多次了，做夢都希望出來個壞人讓我抓！可我運氣不好，一次救人抓壞蛋的機會都沒等到！”

想不到這家伙居然是認真的！楊永眼珠一轉，冒出個鬼點子，沒有當英雄的機會，可以制造機會啊！看在一萬塊酬勞的份上，他當即喊來自己的死黨小幺，三個人策劃了一個出名當英雄的方案。

第二天一早，小幺化裝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拄著拐棍走在街上，到了車水馬龍的人民大街和匯通路交會處時突然摔倒，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這就是楊永的鬼點子策劃?，F在不是老人摔倒了沒人敢扶嗎？他們就策劃讓胡生來做這個扶起老人的好人，然后多角度抓拍照片，錄視頻，再找當記者的同學在紙媒和網媒同時宣傳一下，做做采訪，掀起個“扶不扶”的話題，花幾百塊買點兒水軍，胡生這英雄好人的形象肯定一下就立起來了！

計劃很好，不料執行時出了岔子。胡生的住處在較遠的新區，楊永一早開車去接他。本來時間計劃得挺寬裕，不料遭遇一場世紀大堵車，整條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更悲劇的是，天公不作美，居然恰在此刻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胡生急得滿腦門冒火星子，催楊永給小幺打電話，告訴他別急，堅持等他們，千萬不要自己爬起來?？蓷钣啦煌?，摔倒在地的老爺爺接電話哇啦哇啦聊上了，還不露出破綻了？他讓胡生放寬心，這是省城，不是胡生所在的民風淳樸的小城市，人人都是驚弓鳥，躺一天都不會有人扶！

好不容易不堵了，楊永一路疾馳趕到匯通路，卻看見幾個中學生抬著小幺要上一輛私家車，幾個記者模樣的人正在把話筒對準中學生采訪，一群大人呼呼啦啦跟著拍照。兩人連聲叫苦，下了車飛跑過去。突然，一個學生驚叫道：“老爺爺的白胡子掉下來了！”

原來躺在地上的時間過長，被雨水一淋，再被孩子們拖拖拉拉抱起來上車，小幺貼的假胡子假發都脫落了，這還不算，他臉上用膠水固定的假皺紋也都被水淋開了！

小幺掙脫孩子們的懷抱，狼狽地對楊永和胡生一拱手：“哥哥，這不怪我，你們來得太慢了！剛才好幾撥人來扶我，我都裝昏迷沒動，這下實在撐不住了。錢我不要了，你們換招吧！”

小幺打車跑了，胡生見苗頭不對，也趁亂跑了。孩子們在雨中發呆，記者似乎聽出了原委，嚴肅地追問楊永這是咋回事。楊永尷尬得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支支吾吾地說：“街頭調查，我們在搞街頭調查。不對，這是行為藝術，地地道道的行為藝術……”

這一幕被人攝錄下來，當天下午，就火爆了全國的微信朋友圈，網民們都在譴責成人的“行為藝術”傷害了孩子們美好的心靈。楊永的背景也被人扒了出來。原來以前他就幫人進行過炒作策劃。網民一見是他，更是口水齊飛，24小時不到，這件糗事就傳遍了全國。這下可好，胡生沒當上英雄，楊永倒成了萬人罵的網紅。幸運的是胡生只被人拍到個背影，還沒被人挖出老底。楊永安慰胡生，他不是想出名嗎？這回也算是達到了一半目的。胡生卻苦著臉喊道：“我想出的是美名！不是當笑話讓全國人看耍猴！把錢退給我，我找別家去！”

楊永急忙安慰胡生，他們想出名的計劃沒露餡，還有余地。他又想出了一個新點子，比“扶不扶”這個話題更吸引眼球。這次他決定親自上陣，上演一場“失戀跳樓秀”，讓胡生裝作是路人經過，把他成功救下。胡生聽楊永計劃得天衣無縫，加上實在是太想當英雄了，終于答應再信他一次。

一個月后的一天上午，楊永跑到自己家附近一棟老式三樓的樓頂，揮舞胳膊大喊大叫要自殺，還電話叫來好幾家媒體出現場。樓下圍了很多看客，舉手機拍照的胳膊像樹林一樣密密麻麻。很快，警察就趕到了，在樓下鋪設了好幾層救援氣墊，其他警察則往樓上爬。

楊永正在投入地表演，突然，樓下響起一聲凄厲的哭喊：“楊永！我上月剛答應你的求婚，你失戀是為了誰？你是不是背著我和哪個小妖精勾搭上了？”

楊永定睛一瞧，糟了，樓下人群最前面那個哭喊的，竟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一時不知道怎么應付這事，胡生已經沿著煤氣管道爬了上來，一點點逼近楊永。楊永一狠心，為了一萬塊，這場戲必須演到底！他沒搭理未婚妻，扭過頭沖著胡生大喊大叫：“別過來，你過來我馬上就跳！”未婚妻接著哭喊道：“我肚里都有你的孩子了，你還在為別的女人要死要活，好，我現在就去打胎！”

未婚妻扭身就跑，楊永急了，下意識地抬腳就追，可他忘了，自己已經在樓頂邊緣，一下子跌了下去。就在這時，胡生已經抓住了他的手。下墜的力量多大啊，結果胡生反而被楊永帶著一起掉了下去。

樓下驚呼聲一片，手機拍照聲連綿不絕。好在楊永和胡生都跌落在救援海綿墊上，雖是三樓的高度，可厚達三層的氣墊充分發揮作用，兩人都無大礙。楊永掙開胡生的摟抱，顧不得腿摔傷了，還不忘演戲，聲淚俱下地說：“大哥，多虧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沒等胡生回話，已經有個圍觀者大喊起來：“天哪，他們不就是上個月導演雨中扶老人的家伙嗎？這次是不是又合伙演了一出戲給咱們看?。俊?/p>

一個人說出這話，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還有人翻出手機里存儲的照片核對，結論是一個人。這時警察已經把楊永的未婚妻找回來，看出這次跳樓貌似是一個局，便把他們一起帶回了公安局。身在警局，已經被人揭穿了真面目，又是當著未婚妻的面，楊永哪還敢繼續裝。他垂頭喪氣地交代了為胡生策劃出名當英雄的方案，結果兩人因擾亂公共秩序被罰款五千，刑事拘留七天。

七天后的一早，楊永和胡生一瘸一拐走出看守所的大門。沒想到大門外早已經聚集了數以百計的圍觀者，正用手機追著兩人狂拍。楊永和來接他出去的未婚妻小跑著離去，胡生雙手捂著臉，哀求地說：“別拍我的臉，別拍我的臉！”邊說邊撒開腿猛跑，誰知剛一上公路，一輛重卡飛速駛過，把他撞倒了。

胡生進入醫院后陷入重度昏迷，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等他妻子匆忙趕到省城時，胡生已經陷入到彌留狀態。臨終時他的神志有片刻清醒，妻子進入監護室訣別，拉著他的手哭成了淚人。

胡生艱難地說：“老婆，我自愿把全身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給有用的人……我算是一個英雄了吧？”妻子痛哭失聲，連連點頭。胡生含笑停止了呼吸。

人們不再嘲笑這個一心想當英雄的男人，各路媒體記者紛紛涌到醫院采訪胡生的妻子。他已經爆紅網絡，全國網民都在為他點蠟燭祭拜。這時，在楊永的帶領下，萬能的網民也已經挖出了胡生的底牌。胡生年輕時曾是一個江湖老大，28歲時因傷害致死命案被判重刑，妻子離他而去。出獄后他繼續闖蕩江湖，血雨腥風，幾出幾進，直到5年前最后一次出獄才徹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經過打拼，他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娶了老婆，生活穩定。

現在人們最想知道的，就是胡生這樣一個經歷復雜卻在臨終決定捐獻器官的人，為什么瘋狂地想成為一個英雄，甚至為此不惜弄虛作假，丟掉了一條命？

胡生的妻子抽泣著說：“當年，老胡的前妻帶著4歲的女兒改嫁到這座城市，這20多年父女倆再沒見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女兒相認。去年，他終于找到了女兒，女兒事業很成功，婚姻也很幸福。可老胡不敢和她相認，他怕自己勞改釋放犯的身份讓女兒沒面子。所以他就想，他要是成了一個英雄，就有資格站在女兒面前了。他那么怕有人拍他的臉，也是擔心淪為一個笑柄，和女兒相認就更難了……”

圍觀的人群突然安靜了，很多人舉起的手機默默放了下來。

（責編：任飛 wfjgcq@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