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維蕓
摘 要:過節本是表達對親近之人的感恩或感謝,現在卻被消費主義式的過節方式所取代。以母親節為例,說明節日如何為消費所宰制,及母親/女性如何成為被消費的對象,希望提供另一種分析節日的視角。
關鍵詞:節日;母親節;消費主義
一、母親節之困
一年才剛開始不久,卻時常見到為“XX節”慶祝。就上半年而言,從1月1日的元旦、2月14日的情人節、3月14日的白色情人節、5月的母親節,再到下半年的兒童節、父親節、萬圣節、圣誕節,好像我們的生活被節日——尤其是洋節日——所包圍。但即便如母親節這樣與家庭親密關系密切關聯的節日,也越來越呈現出某些固定的過節方式。那么,究竟節日是什么?從過去到現在節日怎么變了?我們現在說過節,又過的是什么節?
二、母親節的引入與“復活”
母親節在中國的傳播歷史可以算作洋節日的典型。母親節起源于美國,由安娜?賈維斯發起,她認為子女經常忽視母親的感情,希望母親節能讓人們多想想母親為家庭所付出的一切。1907年5月12日,安德烈衛理教堂應安娜之邀為母親們舉行了一個禮拜儀式,來年此儀式在費城舉行,獲維州州長支持,而在1910年于該州設立母親節。到了1913年,美國國會通過一份議案,將5月的第2個星期天作為法定母親節,母親節就此流傳開來。
大約在20世紀20年代,中國在近代化進程中整體向西方看齊,母親節隨著西方文化傳入中國。而除了西方文化的強勢外,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孝道也是人們認可母親節的一個重要原因,人們可以透過母親節表達自己的敬意。此外,母親節也包含了對當時正在崛起的女權意識的響應,婦女組織想藉此喚醒人們對母性的重視,及母親自身的覺悟。而到了抗日戰爭時期,國民政府為安慰抗戰將士母親,也有意推助母親節慶祝活動。1938年,武漢天主教堂舉行特別禮拜紀念母親節,宋美齡還前往獻詞,足見官方對母親節的肯定。
雖然母親節在民國時期已傳入中國,但直到20世紀末這一節日才在中國“復活”。在此之前,左翼文學和革命文學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形象并不突出,主要是作為革命者的一份子出現。這是因為對婦女的解放也包含在階級解放和中華民族解放的大敘事之中。當時推行的女性主體是“婦女能頂半邊天”“不愛紅裝愛武裝”,提倡男女平等。直到改革開放后,母親節才再次于中國“復活”。
三、被束縛了的母親
在20世紀初母親節進入中國時,不全因西方影響才得以傳播。但自20世紀末以后,伴隨著普通人消費能力的提升,母親節在中國逐漸變成一個“送禮”的節日。人們送康乃馨、寫賀卡、挑禮物給母親以表達自己的親情,各種打著“慶祝母親節”的商業活動蓬勃發展,母親節儼然成為商業活動的最佳推銷日。而母親節送禮的這項“傳統”除了商業的操作外,也與逢年過節中國人的送禮“傳統”相關,無論是單位對員工的“送禮”、抑或親朋好友間的“禮尚往來”,都表達著中國傳統的“禮輕情意重”觀念,只是原本的“客體”禮物而今反客為主了。
因此,除了公益宣傳語或寄語之外,更為普遍的是有關母親節的廣告:服裝、化妝品、珠寶首飾、保健品等。也有些地方以舉辦廚藝比賽或舉行旅游的方式慶祝母親節,或者選擇吃大餐來慶祝。總體而言,母親節意味著母親可以收到禮物、暫時告別繁重而瑣碎的勞動,做回美麗、優雅、高貴的女性,贏回子女們的愛戴。
然而在這些慶祝方式中,母親這一形象被固定了,她不是作為一個獨立女性被看待,而是“天然地”被限制在家庭內。廚藝比賽或外出吃大餐都天然地假設在家中下廚的人是母親,而旅游也假設了母親在家一直從事家務,因此要好好休息出外放松。在這里,母親這一家庭成員角色與其他職業崗位具有身體性勞動的可比性,然而家庭內的親情關系也在這一比較中被化為某種雇傭關系。也就是說,母親對子女的情感投入是可以用金錢衡量或用假期折算的。那是否意味著,過了母親節這些家務依然得由母親承擔,母親節只是給母親們“放假”?從這層面看,母親并沒有被作為一個自主的女性看待,只是家庭的附屬而已。
在這個意義上,母親因為家務而壓抑了自身的消費欲望,因此在母親節進行的消費行為——無論是母親本人完成還是其他家庭成員替代她完成——都是對這種壓抑的解放或補償。母親的形象在這種看法中被天然地賦予了消費欲望,她們只有在面對物品的豐盛中才能獲得幸福的快感,暗示了某種“奴性處境”。而商家為母親準備的禮物幾乎無一例外地要求對母親進行身體改造,使之符合審美標準。在這個意義上,母親的形象被等同于女性的形象,“只是為了更好地作為爭奪對象進入男性競爭才被卷入自我滿足之中的”。因此可以說,一系列商業操作不僅為母親節提供了大量可以被消費的對象,也同時將母親改造為被消費的對象,徹底否定了母親在養育子女以及在家庭內部重建社會關系的主體性。
而更為深層的原因,是一種將情感關系折算為金錢關系的邏輯,即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系都應當物質化或可測量。就物質化而言,它表現為禮品或禮金不再是人際交往中的附屬品,而是建立和維系人際關系的基礎。這其中固然受到商業化操作的影響,但權力交易的作用同樣不能忽視。另一方面,對人與人之間情感關系的測量催生出奇觀化操作,一些特定的生活方式或者動作(書信、擁抱、親吻、烹飪等等)在普遍化、儀式化之后,成為必須遵守的法則。這種奇觀化操作試圖取消人際關系中的具體情感,而是強調表現形式,并且生成出一種新的觀念(或意識形態;這里可以參考阿爾都塞《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只有通過特定的動作才能體會到人際關系中具體情感的存在。在這個意義上,節日特有的奇觀的色彩反過來變為對日常生活的改造。
在母親節之外,這種束縛同樣出現在戀人關系、上下級關系之中。但在中國傳統孝文化的共同作用下,這種束縛變得更為隱蔽。這種不公平不僅被當作“理所當然”,也和若干年前解放了的女性形象反差巨大。
四、從西方節日到本土節日
對于母親節還是有人提出了異議。2006年全國政協委員李漢秋提出以孟母生孟軻為母親的日子,也就是農歷四月初二為中華母親節。他認為若孩子一直過美國文化的母親節,就會忘記中華文化母親,屆時若喪失民族集體文化記憶,民族也就什么都不剩。這種從民族性出發產生的憂慮當然值得關注,但如果來自本土的母親節同樣以消費、送禮作為核心,它和西方的母親節之間又有何種差異呢?更進一步說,單從“情”的角度出發,西方的母親節和本土的母親節雖然會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在闡釋上雖然會有不同的側重,但親情這一核心是比較一致的,沒有太多的地域區別。而如果此類提議是從情感表達的層面出發,那么需要追問或者反思的恰恰是對于儀式/形式的過度依賴:作為建立社會秩序的儀式/形式還能否支配或改變人們對社會關系的理解?在金錢關系越來越成為人們理解各種社會關系的參考的前提下,它們會不會背離了情感的初衷,反而成為被觀看、被消費的對象乃至奇觀?單從目前中國的社會現實來看,對于消費的重視恰好是支配著節日——無論西方的還是本土的——的基本力量。在這個意義上,站在捍衛民族文化的立場所提出的中華母親節,是否將把母親陷入為家庭犧牲奉獻這一形象中,是否又只是為反西方而反西方文化?
因此,重新提起中國傳統文化,并不能僅僅在文化形式的層面上展開反思,或者將它們作為消費的新對象或新名目,而是要挖掘出中國漫長的歷史文化積累中包含著的更為豐富的資源——情、理、法、仁、義、和,以此來抵抗金錢關系的想象。只有在傳統文化中對人與人的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得到充分挖掘和闡述的前提下,對于本土節日的強調、對民俗和新民俗的推廣才不會被窄化為消費的另一種符號形式。
母親節這一節日是為了讓人們感恩母親而設立,爛俗地借用流行歌歌詞,“其實表達了孝,母親節每天都是”,如果只在母親節這天才想起“行孝”,那么這個節日還是別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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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