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行水上
工匠精神
文|風行水上
因為《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大火,博物院文保修復專業,這種冷門手藝忽然大紅大紫起來。老龍清靜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他是紙質保護中心的主任。他下了班,剛出文保中心的大門,門衛攔下他說:“那邊的小伙子和姑娘等你一上午了,他們要來跟你學手藝。我跟他們說你不收徒弟,但他們不死心,非要跟你見一面。”老龍嘆了一口氣,說:“如果我年輕的時候這行業能這么火就好了,也不至于我快到30歲才找到老婆。”
姑娘、小伙子見了老龍,三句話不離工匠精神。后來老龍問我:“這句話是不是很流行?”我說:“很流行啊,從中國游客到日本背馬桶蓋回來后就流行起來了。國人得出一個結論:日本的馬桶蓋好,是因為他們有工匠精神!而我們中國產品要想質量好,必須大力提倡工匠精神。”老龍說:“胡說!真正的工匠精神是給20元絕不做30元的活兒。如果一個人拿了20元做200元的活兒,這個人不是神經病,就是敗家的二世祖。如果說要繼承工匠精神,那補鍋和修傘的手藝為什么沒有年輕人去學?”我說:“補鍋跟修傘掙不到什么錢,修古董聽起來‘高大上’一些,畢竟是跟國寶打交道。”他點點頭說:“其實我們這一行也掙不到什么錢。你看我帶了兩個徒弟,都是在大學專門學文物專業的本科生。一個月工資拿到手就三四千元,一天到晚為還房貸、車貸愁得跟什么似的,你讓我跟他們說工匠精神,他們不抽我大嘴巴才怪。他們白天在單位干,晚上回家還要接點兒私活兒。就算是我,一個月工資也才拿五六千元。”
我說:“年輕人的熱情很高漲啊!”他說:“聽風就是雨。我年輕那會兒是沒得選,我祖上從同治年間就是干這個的。實際上,學這個就是混口飯吃,我們村有幾個祖傳干泥水匠的,他們后來干房地產都發了大財,要不是我們家祖上干這手藝,說不定我現在也成了億萬富翁,早移民海外了。當年我初中畢業,我爸退休讓我頂替,如果不干這個,就要到工地上去扛鋼筋或者搬磚,比較下來還是裱畫輕松一點兒,最起碼能在屋里干活,風不透雨不漏的。從我學手藝到能獨立操作,整整用了8年時間,吃了多少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龍做活兒時,他爸就拄著拐杖在旁邊看,老爺子有哮喘,一邊喘一邊說,脾氣上來一拐杖就抽過去了,老龍摸著腿一跳三丈高。所以,當他家老爺子問我要不要學這門手藝時,我直搖頭。
老爺子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多學一門手藝總是好事!”
老龍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也就僅僅餓不死而已。想活好,難!所以現在有電視臺來采訪,老龍都讓徒弟應付他們。
“我的徒弟個子矮、收入低,找不到對象,我讓他多上鏡,說不定什么時候能找個姑娘,也是件功德無量的事。現在這些媒體,讓年輕人覺得學這個很有前途,其實真實的情況不是這樣的。我覺得真正要發揚工匠精神,還要從提高工匠的收入開始,讓能工巧匠拿到屬于他那個技術等級的錢。日本的裱畫師,不管你給他一張傳世國寶還是一張廢紙,一件東西拿到手,他會依據修復花費的時間成本和修復的難易程度計算費用。而我們是按件算錢的,新畫現在裱立軸,200元就算頂天了。比如,山西博物院送來要修復的傅山的真跡,雖說給的錢很多,但我們只能提成幾千元錢,拿多了別人會眼紅—憑什么大家都是上班,他們拿那么多錢?所以我給要來當學徒的人算了一筆賬,學修復古舊字畫相當于學了一門‘屠龍術’。現在一般人家,別說有一張宋元名畫,就連民國的都少見。裱新畫,街上有的是機裱立等可取的裱畫店。價錢也不過是三五十元一幅。就算你心胸寬闊,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不改其樂,悟性也不錯,學了8年,學成古畫修復技藝,但你到哪里去‘屠龍’呢?而且這8年時間你準備啃老嗎?如果你不能進入到文保部門,誰家有這種稀世寶貝讓你修復?還不如學開車,辛苦一個月也能掙個萬八千的,不比學這個強?
“我們那里有個師傅問一個孩子,你會做菜嗎?那個孩子說,之前切菜把手切破了,他媽再也不讓他學做菜了。師傅說,等你學會做菜了,你就做一桌子飯菜請我吃。我吃了覺得味道好,就收你當徒弟。那個孩子答應后,到現在也沒來。所以我跟我兩個徒弟說,現在連做手機和高壓鍋的都說什么工匠精神,這是在賣情懷啊!我們手藝人最重要的是本分,就是人家給20元你就做20元的活兒。咱也沒有別的本事,只能干這個。我們現在修的這些東西,過個幾十年上百年,別人再修的時候,人家一看,這活兒做得還不錯,不罵你就不錯了。比如說書畫背后的‘命紙’,你搓干凈了,沒弄漏了,就算對得起一個月三四千元的工資。我不主張年輕人學這種手藝。過幾年,我退休后,想開個班,有那家財萬貫的、敗家無門的,我可以教他。隨到隨學,包教但不包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