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半座城市去看你

張寶同

天性愛好舞文弄墨，寫了這么多年文章，卻很少提及我的父親。這幾年，父親真的老了，那天不經意間看到父親的兩鬢已經微微斑白，腰也駝背的更厲害了，他開始在全家人面前抱怨自己的病痛，倔強的父親也不得不服從于生命的安排。

我對父親總有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復雜情感。兩天前，母親打來電話，讓我過幾天去火車站接一下他，父親一個人去酒泉攬活，因為第一次出遠門，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做過火車，一時竟為如何坐火車回家發愁了，那個曾經叱咤風云的人也遇到了麻煩。母親催促我給父親打個電話，商量一下回家的行程安排，我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在外上學兩年多了，似乎很少打電話和他聊會天，唯一的一次通話，還被他訓斥了一頓，因為耽擾他干活。每次看舍友和家人通話，總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或許我們都已經習慣了這樣不聞不問的生活明目清聽我半天不作聲，在電話那頭又嘮叨起來了，“你們兄弟兩個，在外上學，從來不知道給你爸打個電話，那一個人冷清清的呆在遠處，心里也很難受啊！”怕母親又著急上火，我連聲應允，匆忙掛了電話。

一遍又一遍的翻著手機里的通話記錄，除了每周打電話問候母親和大姐，其他的都是和同學之間的交往。有時候我會痛恨自己，已經淪落到毫無人性。夜深了，又害怕打擾父親休息，那一晚，始終未能給他打個電話。

這兩天瑣事頗多，評獎評優又要開始了，在學生會干了兩年，每天除了無盡的忙碌，很少有可供自己支配的時間。母親也時常抱怨，我比國家干部還忙，有時候甚至兩三周都不給家里打個電話。母親沒上過學，這些事一時也說不清楚，問的我煩了，反駁她一句：“那總比每天呆在宿舍打游戲好吧？”母親每次只是苦笑一聲。沉浸在忙碌的生活中，漸漸地迷失自己，愿有歲月可回首，又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一段經歷。

我又在課堂上思緒拋錨了，今天的課有點無聊，老師又在講最近的奇聞異事。窗外已是深秋，蔥綠的校園也開始慢慢泛黃，對面的舊文科樓也拆的所剩無幾了。我又想起來身處異鄉的父親，父親一字不識，他會找到去車站的路嗎？是否又要遭受別人的嘲諷與訓斥？又該有多少人在催促他去干活呢？剛強的父親也遇到了麻煩。

姐弟三人中，父親最疼愛我。父親生性嚴厲，大姐和哥哥都怕他，每一次家里吃飯時，他們都會躲得遠遠的，父親一個人很孤單，我時常會坐到他身旁。如果說我不怕他，我想可能與父親從小對我的寵愛有關。據母親回憶，小時候我身體孱弱，經常得病。兩歲那年，突患肺炎，父親抱著我四處求醫無效，急的直流淚。母親說他半輩子就為兩件事流了眼淚，一是三十年前，父親苦心經營的木匠鋪遭人盜竊，那是他所有的心血，父親一個人在店鋪前哭了兩天，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另一件事就是因為那一年我患了肺炎。后來聽別人說省城的大醫院可以醫治，他開著三輪車連夜出發，兩百多公里的路程，他還是及時的將我送到了省城的醫院。母親說我昏迷了三天，他滴水未沾，到后來嗓子都啞了。父親一直很偏愛我，經常會對別人夸他的小兒子有多么優秀。高中畢業后，我考到了省內的一所重點大學，父親逢人就夸他養了個好兒子。還找人選了吉日，請來親朋好友，在家里辦了一場盛大的宴席。

這些年，父親真的老了，脾氣更加暴戾，酗酒已經是多少年的常態了。或許，我對父親的唯一芥蒂就是酗酒吧。每次喝得爛醉如泥，然后讓我和母親把他背回家，這也成了同學嘲諷我時的笑談。他也經常借著醉酒大聲訓斥甚至毒打母親，這是最讓我們不能忍受的。如今，我也能理解他酗酒了，生活的瑣事太多，他只是選擇了用酒精逃避，父親老了，我又何敢要求他像年輕的時候那樣無堅不摧呢？他太固執了，大姐勸了他好多次，讓他把酒戒了，他嘴上答應，但過不了幾天依舊酗酒。抽了三十多年煙，他說戒就戒了，又何嘗做不到戒酒呢？

父親做事很強勢，聽不得別人的意見，他總是習慣于掌控一切，從小到大，我們的生活基本都是遵照他的想法。大姐從上學到工作和婚姻，都是他的安排。我們自己的生活卻沒有自己的主見。前些日子和大姐聊起父親，深有感觸，寫了一首打油詩：

《父與子》

生活就像小說，

你我是敵對的主角。

內心充滿憤怒，

總是想超越你的存在，

你藐視我的弱小，

如同我無視你的溫柔。

一切都習以為常，

一切都理所當然。

此刻，

我們同處孤獨，

黑夜下，

我卻顯得有些可笑。

下午六點左右，母親又打電話來，父親乘坐到蘭州的火車，讓我周末去接一下。北國深秋的清晨，些許寒冷。擠公交橫跨半個城市，到火車站時已經是七點多了。遠遠的看到父親蜷縮的身影，所有的情緒都在那一刻奔涌而上，他又蒼老了許多。本來打算帶他到學校轉轉，他因下午有事推脫了，他還未吃飯，那天的牛肉面卻是澀而難咽，我說要不帶點東西路上吃吧，他又怕我亂花錢。臨走前，他又塞給我一大筆生活費，囑咐我不要餓著自己。

回家的大巴車卷起風塵，我竟有點不知所措，跨越大半個城市，只想看看你的樣子，我日夜思念的人。

作者單位：

西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